第93章 許你承諾
到了宣政殿,吳文軒一下子頹坐在龍椅上,宮女們欲上前伺候,被他擺擺手,并示意其他人下去,只留祈福一人在殿內伺候。
閉上眼睛,嘆一口氣,腦中浮現出方才莊晗說話的神情,明明很委屈、很苦澀,甚至帶着說不出的絕望和害怕,卻假裝很好。
多麽傻的一個人,這樣的性子可真是讓人無奈啊……全天下怕是也只有他莊晗能甘心做個替身,做個背後默默愛自己的人,只要自己有了危險,拼了命也要助自己度過危險;有了需要,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他摟入懷裏任意折騰。
他給自己的感情太重了,重到自己無論如何做都無法使他們之間的情意平等。
所以,一直以來,自己都在努力的讓他感覺自己愛他、重他、惜他、戀他……而似乎自己給的還是太輕了,亦或着是莊晗要的……太重了?
其實,自己想想,他要的重也是對的,作為一個男子雌伏在另外一個男子身下,而且因特殊體質還要為他生兒育女,更為了顧全大局,保住自己的江山,穿上女裝扮成女子,這本來已經是天大的委屈了,何況還要和一個李寒争……
李寒本就是他們之間一個不願提及的刺,可是現在卻憑空出來一個和李寒長相十分相似的人,說實話,那一刻自己突然一下子以為李寒沒死,腦海中他和李寒的種種不斷浮現,攪了他的心神……但理智告訴自己,那人不是李寒,也不能是李寒……心中更明白,縱然是李寒活着,此刻,自己也絕不能再負莊晗,絕不能……
可問題是自己能做的到嗎?就像莊晗說的他在心中是什麽位置,是初戀?摯愛?親人?亦或着只是一個已去的故人?
他不知道,所以才會覺得心情沉重,沉重的難以呼吸。
睜開眼,祈福體貼的倒了杯茶恭敬的奉上,抿了一口,吳文軒擡眼看着祈福淡淡道:“你們四個跟了我這麽多年,對我的事可以說是一清二楚,尤其是祈福你,可以說和我寸步不離,今日那和寒兒相似之人,你也看到了,不知你覺得如何?”
祈福小心點瞧了吳文軒一眼,而後低首道:“回萬歲爺,奴才看到了,确實和寒少爺長得像,可……”說着欲言又止。
吳文軒看着他道:“可什麽?”
祈福忽然跪地,道:“萬歲爺,恕奴才鬥膽,他如何奴才不知,縱然是和寒少爺有着驚人相似的外貌,可終究不是寒少爺;而且現在在萬歲爺心中,放在心尖尖上的不應該是咱們的莊皇後嗎?”說罷,祈福低下頭。
聽了,吳文軒先是一愣,而後笑了,點頭道:“對,你這話說的甚對。”略頓:“可關鍵是你們那執拗性子的皇後,不肯相信朕将他放在心中最重位置,你說,朕該怎麽辦?”
祈福低頭跪在那裏,暗暗琢磨了該如何回答,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奴才自是不敢給萬歲爺出什麽主意,但萬歲爺,恕奴才鬥膽再說幾句,皇後不肯相信您,還不是萬歲爺您給的不夠,這皇後本就是男子,可天意弄人,被當作女子圈養,而後又誤嫁入咱王府,後又為您懷了孩子,又陪您打江山,雖說是當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可這一路走來,他受的委屈可真真是說不盡啊;奴才雖是個沒談情說愛過的太監,但看過書、聽過曲,別人的故事也見過,奴才就覺得吧,情若真是到了一定的境界,那其他的任何事任何人都是影響不到自己的。”
聽了他的一席話,吳文軒頓覺啞口無言,甚至有三分的心虛。
是啊,若情真用到了一定的境界,那這些閑雜人等豈還會擾亂自己的心弦?!
這麽說,自己是沒有用情至深了?想到這,吳文軒又不願意承認自己沒有用情至深,眨了眨眼,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倚靠在椅子上,沉着臉不發一言。
祈福皺了皺眉,頓了下,拿眼瞧了瞧吳文軒,猶豫着開口道:“萬歲爺,今兒奴才說句大不敬的話,奴才想,若是今日是寒少爺的話,怕是他想要那天上的星星,您都得想辦法給他摘下來;故,奴才覺得您給皇後娘娘的……輕了。”
聞言,吳文軒驀然的心頭一震,而後拍案而起,打翻了桌上的茶盅。
祈福見狀,忙吓的磕頭謝罪:“萬歲爺恕罪,奴才,奴才只是胡言亂語罷了,還望萬歲爺息怒,饒了奴才。”
吳文軒有些微怒,半響不說話,突然站在那裏笑了,笑的凄凄涼涼,這麽快自己心中的疑惑就有了答案了。
不是莊晗要的太重,而是自己給的太輕。
說到底,自己就是沒有将情用到至深罷了。
一直都是自己太自負,自負到認為自己給莊晗的已經夠多,卻從來沒考慮過他的感受,或者說自己太自私,想要他的全部,卻不肯将自己的全部給他。
只會一味的說些空話來糊弄他,繼而也自欺欺人的讓自己安心……
找什麽借口來欺騙自己,糊弄別人呢?
如今,連一個小太監都知道是非對錯,自己還有什麽理由不去正視自己自以為是。
想到這裏,吳文軒長籲一口氣,穩了穩情緒道:“小福字,朕現在要你把你心中所想的都告知朕。”
“啊?”祈福皺着眉,苦叫一聲:“萬歲爺!你饒了奴才吧!奴才知罪了!”說着連連磕頭認錯。
“朕恕你無罪!”
祈福哪還敢再多說一言啊,就那麽跪在那渾身瑟瑟發抖。
“好,那朕問你,你來答,若是有所避諱,朕絕不輕饒!”吳文軒冷哼一聲,坐到椅子上道:“現在朕問你,是不是你們幾個都覺得朕心中最重的是寒兒,而不是皇後?”
“……”祈福皺眉。
“說。”
祈福忙道:“是。”
吳文軒倒吸一口氣,壓制住怒火:“好,那朕再問你,這結論是以何為标準?”
“……”祈福偷偷擦汗:“感,感覺……”
“感覺?”吳文軒的眉毛擰成一團。
“……”祈福又擦了擦汗,腦袋一轉道:“其實吧,萬歲爺,奴才知道您對皇後娘娘已經很好,但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您給的好,興許是讓他集萬般寵愛于一身,還想盡辦法護他,可您忘了最重要的一點,皇後娘娘不是女子啊。”說罷低下頭。
聽了他的話,吳文軒怔愣在原地。
是啊,好像真的忘了,他——
不是女子啊;
縱然能懷孕生子;
但終究是個男人啊;
心是男兒心,胸懷男兒志,怎耐只能被愛、被腹中孩兒捆綁住……
略微思量,顧不上去管跪在地上發抖的祈福,快步出了宣政殿,朝椒房殿奔去。
到了椒房殿,雲兒行禮道:“啓禀皇上,娘娘已經睡下了,需不需要奴婢去禀報……”
吳文軒擺手道:“不要吵醒他,朕悄悄的看看他。”
“是。”
吳文軒悄悄的走近屋內,輕手輕腳坐到床邊,不曾想莊晗卻沒有睡,只是在那閉目養神,見吳文軒來了,方才睜開眼。
“沒睡?”吳文軒溫柔的看着他道。
“你不來,睡不着。”莊晗淡淡道,而後手輕按在小腹處。
吳文軒也輕輕附于上面:“我們的孩兒最近可乖?”
莊晗笑了笑:“比你乖。”
吳文軒也笑了,而後深呼一口氣:“晗晗,是不是因今日我看那人的神色吃醋了?”略頓:“我想聽你的實話。”
莊晗垂下雙眸:“是。”
“那還假裝?”
莊晗道:“因我自知,在你心裏,李寒是第一位。”
吳文軒看着他,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而是牽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多說無益,我會慢慢做給你看,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包括我這個人的一切。”頓了下:“朕知道,以前讓你受盡了委屈,即使是現在,也讓你委屈的扮成女子活在這深宮之中,如果有天,你真的是膩了、乏了,朕不會再強求你。”
話音落地,莊晗驀然的瞪大了眼睛,帶着說不出的驚訝。
吳文軒繼續道:“朕太自私,總想着法子将你鎖在自己身邊,從不考慮你的感受……”莊晗神色一頓,張口想說什麽,被吳文軒阻止了,他緩緩道:“晗晗,一直以來你都逆來順受,隐忍不發,将自己的委屈擱在心裏,你體諒朕作為一國之君的難處,卻從不問朕有沒有在乎你作為一個男子的感受,一副我很好的神色待君,可人的心不會騙人,你這般委屈自己,你的心它會疼啊。”
說着吳文軒竟帶了幾分哽咽,定了定神,将莊晗抱入懷中,在他耳邊又輕聲道:“晗晗,朕希望你能把所有的情緒都毫不保留的呈現給朕,要知道你我之間還用得着隐藏些什麽嘛?朕想同你一起分享你的喜怒哀樂,這樣朕才覺得你完全屬于我,我也完全屬于你。”
莊晗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着,末了竟泛起了淚花,不一會窩在吳文軒懷中哭了起來。
微閉雙眼,睫毛顫動,哭得好生讓人心疼。
吳文軒有些慌,從未見過莊晗這般哭泣過,擡起他的臉,心疼的道:“晗晗,我的晗晗,哭吧,若是哭出來好受些,就哭吧……只是莫要哭壞了身子,而且你現在還有身孕。”
莊晗努力不讓自己哭,可還是淚流不止,到最後竟是緊緊抱住吳文軒的脖子,伏在他頸處,嚎嚎大哭。
若非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怎會哭的這般肝腸寸斷。
吳文軒難受的一句話說出來了,只能将他用力緊緊的抱着,再抱着。
“吳兄。”莊晗說,環住他的頸項,單薄的身體貼在他的胸口,哭着說:“我也喜歡你。”
莊晗說的是:我也喜歡你
——和李寒一樣喜歡你,甚至比他還要喜歡你……
莊晗收起在他頸項的手臂,用那布滿淚水的眼睛望着吳文軒,張着嘴,啞着嗓子又說:“我也很聽話……”
莊晗這次說:我也很聽話
——和李寒一樣聽話,為顧大局願意扮成女子,甚至比他還要聽話……
吳文軒靜靜的看着他的眼淚,心疼的發緊,随即而來的是說不出的自責感。
擡手為莊晗輕輕擦去眼角的淚水,臉上的淚痕,但見那人又一陣哽咽,淚珠滾落下來。
這樣的他,讓吳文軒無措,卻不知該拿什麽言語去勸慰,最後只得吻上他的眼,而後臉,再然後到唇,将那苦澀的淚水吻入自己肚中。
莊晗哭的更厲害,吳文軒聽的心酸、看的心疼,此刻,他聽出這哭聲在向他控訴,莊晗這麽久過的并不是很快樂。
這樣想着,吳文軒捧住莊晗挂滿淚痕的臉,說:“對不起。”說着眼淚落下來,滑過臉頰,印出水痕。
莊晗這下從委屈的哭,繼而轉為撕心裂肺的心疼,他哭着道:“吳兄,不要哭,晗晗也不哭了,我錯了,你不要哭……吳兄……”
吳文軒忍住淚水,将他緊緊抱在懷裏,莊晗再也不敢哭,緊咬着嘴唇,臉上挂滿淚痕,雙眼腫的跟鈴铛似的,身子在微微打顫,窩在吳文軒懷中低低的抽泣。
吳文軒抱着他,倒在床上,感受到他那微微發抖的身子,苦笑一下,說:“傻瓜。”
漸漸的抽泣聲小了,最後莊晗便真的停止了哭泣,只是也不說話,窩在吳文軒的懷裏,乖巧的如一只貓咪一般。
兩人相繼無言的躺了片刻,吳文軒輕輕的問道:“好受點了嗎?”
“嗯。”莊晗的嗓子都哭啞了,他用軟軟的略微暗啞的嗓子小聲喚道:“吳兄……”
“晗晗,我在。”吳文軒急切的坐起身,順便将莊晗也推起,看着他道:“有何吩咐,吳兄願為你效勞。”
莊晗看着他,吞了吞口水,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道:“我餓了。”說完低下頭,紅了耳根。
吳文軒愣了下,而後幹笑幾聲,忙沖外面喊道:“準備飯食。”而後看向莊晗,寵溺道:“是吳兄疏忽了,忘了你此時是兩個人。”
莊晗看着他,眸子溫潤起來,四目相對,沉默許久,方才開口道:“看在孩兒的面子上,這次暫且信你一回。”
吳文軒神色一頓,而後一喜,撲着抱住莊晗好一陣猛親。
莊晗白玉一般的臉頰,瞬間撲上一層淡淡的紅暈,憤憤道:“只此一回……”
吳文軒重重的嗯了一聲。
“啓禀皇上,飯食已經備好。”雲兒回禀道。
莊晗看了看,吳文軒道:“我們去用膳吧。”
下了床,拉着他的手,走到飯桌前,一股香味飄來。
坐下,吳文軒拿眼看着他道:“我喂你。”
莊晗看着他,自己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放入口中。
吳文軒語塞。
自家皇後這是在用行動告訴自己:不用你喂!
莊晗低頭吃自己的,吳文軒見他吃的香,臉上也有了笑容,笑了笑,很是欣慰。
吃飽喝足,困了,莊晗躺在床上睡着了。
吳文軒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看了許久,才暗嘆一口氣,低低的自語道:“晗晗,你受委屈了。”
以前是,現在亦是。
不過,不能再讓你委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