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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

,祭拜父母,卻不料,她如今是躺在棺材裏,‘死’回家鄉的。

唯一一個拿得出手的,能讓她稱得上是‘衣錦還鄉’的,可能只有小喬了。

之前,她是無論如何沒想過,有朝一日她還鄉時,身邊帶的人,是昭懿太子。

不管怎麽說,有了昭懿太子陪她回鄉,是坐高頭大馬八擡大轎回,還是躺着棺材,已經不重要了。

沈情閉上眼睛,在晃動中,漸漸睡了過去。

外頭,哭喪的灑了一把紙錢,拖着長腔開始唱:“金銀開道,小鬼莫擋——天爺仁慈,兒女歸鄉——”

跟在隊伍後面的暗四和暗六臉色都不是很好。

他們相互扶着,默默看了對方一眼,無聲嘆息。

暗六說:“這是第三次了吧……”

暗四:“……嗯,第三次了。”

這是小喬,第三次躺進棺材裏。

暗四又道:“我覺得……喬大人,一定長壽。”

暗六:“唔。”

79、司命薄

昭陽京內, 因沈非告病,主持重陽家宴的差事落在了班合陽身上。

傅溫珩則無事一身輕, 回了趟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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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陽侯也剛從宮中回來, 見了傅溫珩, 搖頭道:“溫珩, 合陽如今, 越來越像中宮之首了。”

傅溫珩正握着妹妹的手寫字,聽聞母親說這種話, 擡頭笑了一下,只是搖頭。

朔陽侯問他:“你可有打算?”

程啓喝了口茶, 替他回答道:“他哪裏有打算,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什麽都是順其自然,不争便是贏, 淨信這種歪理。”

傅溫珩的表情似乎在說, 難道不是嗎?

程啓道:“自然, 你不争也好。将來的局面,誰又能知曉。最好的, 莫過于一帝一閑王,兄妹感情和睦,無權臣無黨争,你與合陽, 不管她樂意誰,也都平平靜靜的, 這便是最好的。”

朔陽侯笑他:“整日裏想的,像個老頭子。”

程啓道:“我本就是老了,經不起大風大浪,而且我看……沈非也老了,這些天,根本就是賦閑了。”

傅溫珩做了個口型:許是她覺得争來争去沒意思了?

程啓:“誰知道,不過,只要她不作妖,挺好的。待陛下歲末親政,她也能留個全屍……”

傅溫珩就又問:喬仵作呢?聽聞他去雲州了?可要緊?

程啓:“……雲州呢,誰知道呢,反正沈非也沒什麽動作,順其自然吧。”

昭陽宮內,宮人來向班合陽禀報:“合陽公子,安樂公主殿下已從涼州啓程進京,不日抵達。”

班合陽問:“我父親可同行?”

“衛都尉有公務在身,說是晚些會從雲州走……”

班合陽眼神閃爍了一下,笑了一笑,眉間那枚朱砂痣明豔動人。

“知道了,望他……諸事順利。”

這晚,商遇被族人成功劫出,第一句問的是沈非。

“她的人走了?”

族人言說是:“追着太子回京了。”

商遇道:“愚蠢!她不會讓他活着回去的,乘船北上,遲早會讓他死在水裏。”

“神官,我們回哪裏去?”

佘蘭族已流離雲州各處,如今唯一一個能把部分族人凝聚起來的人,就只有商遇了。

如今能用的人,也只剩身邊這些。

商遇複興佘蘭族的夢被小喬擊碎,人又剛從牢獄中逃出,出了縣衙,竟無處可去,一時悲從中來,連連嘆息:“天亡我佘蘭……族長啊……”

此時,天剛蒙蒙亮。佘蘭族人走出林子,腳剛踏上外面的土地,便停了下來。

“神官,前面有人。”

前方站着一排輕甲兵,為首的是個着墨綠長衫的中年男子,長身玉立,雙手負在身後,見商遇出來,微微眯起眼睛,眉心的紅痣跟着動了一下。

商遇雖看不見,卻能感覺到來者不善,凜聲喝道:“何人?!”

那人笑道:“在下衛紹,聽聞商大人身陷囹圄,在下應雲州府請求,特地前來此處,邀商大人到公主府小住幾日。”

“衛紹?!”商遇重複了幾遍他的名字,驚退數步,“你是……燕王君衛紹!”

安樂公主的夫婿,班合陽的生父,西北三州左都尉衛紹。

“哪裏還有什麽燕王。”衛紹朗聲笑道,一步步走來,壓低聲音,輕飄飄道,“商大人可不要禍從口出。商大人只有兩個選擇,随我到公主府去,或是……埋骨故土。”

商遇手緊緊抓着藤仗,顫聲道:“你……你們!你與高修,都把我當什麽了?!高修當年騙我入稷山,以開悟為由将我囚禁寒山嶺十年,好不容易等他死了,沈非救我出來,助我興佘蘭,你們卻半途殺來,劫我到公主府。衛紹,你們這些卑鄙無恥的外族人,究竟想要利用我到什麽時候?!”

衛紹語氣輕松似友人閑聊,淡淡道:“商大人別無選擇,要麽,我成全了商大人,讓你們這些尚有心氣的佘蘭人死在這裏,化泥護鄉。要麽,商大人就随我北上……要祖地還是要雲州,未來,都可商量。”

商遇沉默下來,好半晌,他微微擡起頭,用蒼老的嗓音問道:“安樂公主知道?”

衛紹擡起眼皮,輕輕一笑:“商大人指什麽?”

“我于你們,還有何用?你不過是想讓我到京城去作證。”

“哦?證明什麽?”

“你兒子,公子合陽……除了太子,現在稱得上正統的,只有你兒子了。”商遇道,“你為什麽會知道?”

他猶自琢磨了會兒,大驚道:“是誰告訴你的?不然你不會出現在這裏!西北三軍何時駐紮過雲州?!是誰告訴你們的?!不、不……你不僅來了,你還知道,我們已無法用太子奪回失地……”

“如今,你能依靠的,只有我。”衛紹點頭笑道,“商大人,太子已不可用,你們佘蘭族的那個程奚族長,也已無法複生,但你真打算就此認命?坐看佘蘭族流離失所,無法返回自己的故土,被迫在自己的家鄉流浪?族長回不來了,但可以有新的族長,但故鄉回不來,你們就只是喪家之犬,死也無法安眠!”

商遇咬牙道:“住口!!”

衛紹道:“我也不跟你繞彎子,商遇,我再問你最後一遍!”

衛紹張開雙臂,身後的士兵拉滿了弓箭,铮铮而鳴,蓄勢待發。

“是要像狗一樣的死在此處,還是随我北上,為安樂公主效命?!”

商遇雙手抱頭,頭痛欲裂:“你們為何知道?你們為何知道?!”

“來日事成,我把雲州給佘蘭。”衛紹說道,“不明白嗎,商大人?不管我如何得知皇帝非正統,你若不甘心死,現在能選擇的,只有我。”

晚風夾着絲絲冷雨,刮着商遇凹陷的臉頰。

他灰白色的發在風中飄着,良久,他擡起頭,蒙眼布已被血染紅。

“好……”他沙啞着嗓子道,“我随你上京。不過,衛都尉……我可是知道你們這些外族人的許多秘密,他日你若不兌現諾言,我定會将這些公之于衆。”

衛紹無聲笑了起來,看商遇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羊。

“送商大人上船。”

等他最後登船時,囑咐道:“沈非的人,沒能追上那個姓喬的仵作?”

下屬點頭:“說是船上沒有發現。”

“……他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哪?”

“縣衙對面的同仁醫館。”

衛紹道:“醫館可還有人出入?”

“出出進進的病人裏,并無喬仵作和沈寺正。只是,前夜……醫館做了喪事,擡出來了兩臺棺木,往崖州方向去了。”

衛紹點了點頭,本要上船,忽然又駐足,看向崖州方向。

好半晌,他道:“追查那兩個棺木!”

他道:“沒想到,他學會了這個法子!當年,京兆府找到商遇,要他交出太子時,商遇把他裝入棺木中,試圖通過出殡的方式瞞過程啓……沒想到……明明當時吓得丢了半條魂……”

衛紹語氣裏,竟然帶了幾分敬佩。

衛紹道:“查崖州!只要看到人,立刻……”

衛紹一揮手,做了個‘殺’的手勢。

下屬領命。

衛紹道:“昭懿一死,十三州能稱得上正統的,就只有合陽一人。”

他笑望着昭陽方向,登船起錨。

聖恭侯府內,沈非懶懶躺着翻書,末了,又信手擲向一旁,閉目養神。

“這些戲本子,寫的還不如我。”

她手指翻動着,掐了掐時間,對聖恭侯說:“算算時間,安樂公主這邊,應該把戲臺子搭起來了吧?”

她彎眉一笑,坐起身,提起筆,翻開手邊的一本書,輕聲唱道:“世事如浪潮,日夜不休……”

這本書,名司命簿。

小喬從棺木中爬出來後,扶着旁邊的桑樹幹嘔。

哭喪的拿了暗六打發的錢,已經散了。

沈情從棺材裏爬出來,喘了幾口氣,擡頭望向四周,愣神道:“這裏是……”

小喬道:“武湖冢。”

崖州武湖冢,水災過後,武湖鄉民大多屍骨無存,崖州府出錢給武湖上千亡魂立了碑。

這些墓碑無字也無名,只是豎立着,代表一條命。

青松桑柏,森森石碑如林。

沈情愣了許久,輕輕哦了一聲。

小喬看了眼她的表情,抿嘴沉思了片刻,說道:“我和暗四暗六到那邊透透氣,你別亂跑,我等會兒就回。”

沈情說:“好。”

暗四暗六不明所以,小喬擺擺手,一邊一個,拉着他們走到一旁。

“不許人家哭個墳?”小喬低聲說,“沈大人好面子,我們都在,她哭不出來的。”

沈情盤腿坐在碑林前,發了好一會兒呆,才精神恍惚地跪下,梆梆磕了仨頭。

想哭,卻又流不出淚來。

最終,沈情擡頭望着天。白色的太陽曬着,她閉上眼,一行淚沿着眼角,流到了耳朵裏,涼涼的。

“我回來了……”沈情喃喃道,“我回來了……此生,我一定……”

一定查出真相,讓真兇伏法,讓你們的魂魄得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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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沈非:你們都在我的戲本子裏。

80、幹淨的證據

沈情收拾好情緒, 和小喬商量:“武湖堤壩決堤的原因,當年并非無人查, 有人查就一定有卷宗, 喬兒, 你說, 我們應該從哪裏查起?是去翻崖州府封存的舊案宗, 還是先到堤壩那裏看看?”

“哪裏近就去哪裏。”小喬說,“先去堤壩舊址看看。”

沈情就自言自語解釋說:“你說的沒錯……是該先去看看堤壩, 案宗在崖州府,指不定已經被銷毀, 但堤壩那裏, 一定會多少留下證據的痕跡。”

小喬說:“沈情, 十三年了,如果這裏真的有證據, 可能也早被人掩蓋了。”

沈情卻說:“喬兒, 沒有人會無聲無息的死, 就跟沒有風不會在這世界上留下痕跡一樣。但凡來過,都會留下印記。證據或許會被掩蓋, 會被人改變,但絕不會消失不見。”

沈情握着拳,咬牙道:“我就不信,那麽多的證據, 他們都能擦幹淨!物證人證,只要我找, 一定會有!”

小喬認真問道:“你可有計劃?”

沈情說:“有的,雖然記憶有些模糊,但有些事我還有印象……沈非離開崖州随駕升遷後,崖州大小事務都交給她父族兄何璧。”

“何州牧。”小喬點頭,“現在他也還是崖州州牧。”

“不錯,這人我一年到頭見不了幾面,不過沈府老宅裏的仆役們會在平日閑聊中提到他。我剛開蒙讀書那年,舊宅裏的仆役們,都在說一件事……”

小喬問:“什麽事?”

沈情停下來,望着前面的山坡,回答:“鎮守武湖堤壩的神獸發怒,要吞掉活人填飽了肚子,才肯乖乖再去守護新的堤壩……”

暗六忍不住道:“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沈情轉過頭,像看小孩子一樣看着暗六,說道:“你沒聽懂嗎?”

暗六一頭霧水道:“什麽?”

沈情說:“也就是說,災後重建那些年,堤壩舊址死過人。”

暗六一愣,忽覺一股冰冷的懼意注入頭皮,駭得他手腳冰涼:“喂……話不要亂講……”

沈情面色平靜道:“我們來數數災後,我們崖州,只武湖這一帶,出了多少人命吧。”

沈情板着手指頭,說道:“天順二十七年夏,武湖堤壩決堤,只武湖下游就有三萬人傷亡,而後大水沖垮淹沒整個鴨川兩岸村落,災情一直蔓延至雲州……水災過後,崖州鴨川兩岸瘟疫肆虐,接踵而來的是饑荒……至天順三十二年,崖州水患直接間接致死的人數,多達七萬……”

暗六徹底愣住。

沈情接着道:“那幾年,多少人家親人離散,埋屍荒野……僥幸活下來的,也都遠走他鄉。天天死人,人死得多了,活人也就麻木了,不再關注了。我要說的就是這個,崖州武湖附近,當年遍地橫屍,這種時候,修建新堤壩別說要鎮三百人進去,就是填三千條人命,也根本不會激起多大浪,傳到百裏之外的崖州首府,也只會變成大宅裏仆役們閑聊時吃人的神獸,用來吓唬吓唬孩子,讓她不要亂跑……”

沈情道:“那時我無知,懵懵懂懂的,只覺得外面是個會死人的世界,已經被水淹了,沈府的宅子像船,很安全……當時,老嬷嬷騙我,說只要我用功讀書了,出息了,沈大人就會把我的父母兄姐也接進沈府。”

她說完,像是發洩情緒,撿起地上的樹枝,打開野草,像山坡上爬去。

小喬連忙跟上。

沈情道:“我一直不敢相信這會是人為……”

眼淚湧到了眼眶邊,模糊了視線。

沈情懶得去擦,她就不眨眼,含着淚,繼續平靜地說道:“畢竟七萬條人命,整個崖州當時如堕地獄,這種罪,怎敢是人為的?他們誰的命,能背得起這麽重的命債?誰?!”

小喬遞過來一方手帕。

沈情站着不動了,死死盯着那方柔軟的帕子。

小喬道:“接着。”

沈情感覺,自己現在就像塊硬邦邦髒兮兮的石頭,剛剛裹着無處發洩情緒在崎岖的塵世路上滾了幾個大跟頭,從沒想過,會有柔軟幹淨的手帕,要來包裹她這塊硬石頭。

沈情接過手帕,沒有擦淚,而是攥在手裏,用手背狠狠擦去眼淚。

沈情說:“我想知道,如果是人為,她的目的是什麽?”

小喬道:“其實,見到商遇後,我大概想起了一些事……”

沈情擡頭。

小喬錯開視線,輕聲說:“先帝曾做過一個夢……夢醒後,他就決定南巡了。”

沈情皺眉問:“什麽夢?”

“……他夢到了崖州。”小喬說,“他問馮左史,崖州州牧沈非是不是孝賢皇後在雲州讀書時的同窗好友。馮左史說是,先帝就說,我想皇後了,她在崖州,泛舟鴨川,叫我過去……于是,馮左史就給沈非寫了信,沈非回信,她會本應在崖州建行宮接駕,但恰恰,她也夢到了皇後,皇後對她說,希望能早日見到皇帝。”

沈情:“這又是什麽?騙局?”

小喬微愣一下,喜道:“情啊,你可真聰明,你若早生二十年,在先帝身旁輔佐,只怕就不會有這種禍國之事發生了……”

沈情:“啊?我只是随口猜測懷疑罷了……”

小喬收起笑容,沉聲道:“但我不是玩笑。權臣禍國殃民,若要懲罰,除了這個權臣,昏君庸帝也該死。”

暗四跟暗六假裝失聰,四處看着風景。

沈情怔了一怔,狠狠點頭道:“你說的沒錯!”

他們爬上山坡,便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

沈情站在坡上俯瞰着下方的流水,說道:“比印象中的河窄了許多……”

小喬深深吸了口氣,道:“這裏的味道,能讓我想起小時候……”

他出神遠眺了會兒,收回目光,對沈情說道:“即便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到現在也都不明白她的動機。”

沈情說:“算了……暫且不猜她的動機,只要找到鐵證,能夠證明此罪孽由她犯下,這便足夠了。至于她的動機,等我斷了案再問也不遲……”

又沉默了會兒,沈情補充道:“罪人就是罪人,不管動機是像李甲那樣自私無情,還是像白宗羽那樣令人痛惜,都難掩他們殺人的事實,我是斷案問罪的寺正,不是看戲的百姓。”

她說完,望着堤壩的方向,說道:“此次來崖州,我只想依照師父所言,查找武湖堤壩決堤的原因,抓出當年參與此事的官員……其餘的……”

小喬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麽,轉頭看向她。

沈情道:“其餘的,若是有命回去,再問她緣由也不遲。”

幾人終于到了武湖堤壩,舊的堤壩早已不在,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新修建的白色堤壩。

河堤兩岸幹幹淨淨,只有潔白的鵝卵石,找不到一絲半點舊時痕跡。

沈情:“我們都來找。”

暗四跟暗六問:“找什麽?”

“一種顏色發黃的石頭碎塊。”沈情道,“以前修的堤壩,是從別處人工搬運來的整塊石頭,聽老人說,那些石頭以前都用來給王室貴族們修墓室,上面有天然形成的波浪橫紋,很顯眼,和現在腳下的石頭明顯不同,只要有就能找到。”

暗四道:“可是時間過去這麽久……應該找不到了吧?”

沈情說:“所以,要去找。”

四個人沿着河兩岸,仔細翻找了一個多時辰,依舊什麽都沒找到。

沈情說:“真的沒發現有?”

暗四擦了汗,點頭道:“沒有。”

沈情說:“好,這就是證據。”

暗六:“沈大人,這又是什麽意思?”

小喬笑道:“太幹淨了,就是有鬼。”

沈情眸光一閃,說道:“不錯,通常情況下,堤壩被大水沖垮,不會有人特地再來收拾河堤兩岸,把碎石都撿出來拿走,即便被路過的百姓撿一兩個石塊,也不可能整個河堤兩岸,連一塊舊石都找不到。”

小喬點頭。

沈情說:“就是稍縱即逝的風,也會在樹,會在石頭上留下來過的痕跡。人做的事,怎麽會一點痕跡都沒有?沒有證據的案發地是不存在的,案發之地太幹淨,就是掩蓋罪行的證據。”

沈情腳尖勾起一枚光滑的卵石,手抓過來,攤開,說道:“現在,我們找不到一絲痕跡,這就可以推測出兩件事。”

暗六好奇問道:“哪兩件?”

“一,河堤崩塌必不是大雨洪澇的原因,而是有人炸了堤壩。這麽說的理由有三,一是據當年居住在附近從水患中幸存下來的村民回憶,他們那晚聽到了幾聲密集且巨大的雷鳴聲,地面都在震動。如果僅僅是雷鳴,地面不可能會顫動,所以,那幾聲雷鳴聲,應該是堤壩被炸。二,如果僅僅是大雨使堤壩崩塌,官員并不會過于關注崩塌後的河堤殘塊。我師父說過,如果是被水沖垮,兩岸也不會有太多的碎塊……但許多人都曾見過,堤壩崩塌之後,兩岸留有大量的碎塊。三,炸了堤壩,碎石飛濺到河堤兩岸,碎石上必然會留下火藥的痕跡。所以事後才會有人仔細‘打掃’這裏,把堤壩碎石挑揀出去,清除這些證據……如果沒鬼,誰還會特地來清掃堤壩碎石呢?”

“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我當時聽到的那個傳聞。”沈情道,“鎮守河堤的神獸吞吃了三百多人,才又乖乖去鎮守新的河堤……這個傳聞多年來都是吓唬夜哭郎的,但市井流傳的童謠傳說,都不會是空穴來風的。”

暗六不解:“這能說明什麽?”

小喬道:“清掃證據,毀屍滅跡。”

暗四:“什麽?!”

沈情拿出紀鐵連寫的那兩張紙,點頭道:“對。我師父說過,水患過後,崖州州府開始着手調查堤壩決堤一事,尋找到了不少焦黑的碎石,但沒過多久,州牧府壓下此案,不了了之。這之後,官府着手修建新的堤壩,動工之前,官府圈住了河堤兩岸,說是運送石料,請工匠畫圖做準備。半個月之後,新堤壩才開工……”

沈情指着紀鐵連在案情描述旁邊寫下的小字,念道:“這期間,陸續有十幾位工匠家屬到武湖縣衙報案,稱家人失蹤。但因水患,崖州那些年失蹤的人口數以萬計,因而縣衙并未重視、調查,統一歸于水患失蹤。”

小喬道:“這是紀大人查到的。”

沈情道:“這是我師父标注在旁邊的,失蹤案。”

暗四一頭霧水:“所以呢?”

沈情道:“我有個想法……”

小喬說:“我覺得,我和你想的一樣。”

兩個人對視一眼,沈情深吸口氣,問暗四暗六:“你們二人,會水嗎?”

兩名暗衛點頭:“……會。”

沈情說:“那能拜托你們,下水看一看嗎?”

“看什麽?”

“……河底的屍首。”沈情說,“若我沒推錯的話,屍首上應該都綁有修建新堤壩的大石塊。”

兩位暗衛下水了,一個上游,一個下游。

半個時辰後,上游的暗六爬上岸,抹了把臉上的水珠,說:“有,不是很完整的白骨,被鐵鏈捆綁在那種大石頭上,紮在水底……只有半截露在外頭,應該還有,我隐約看見它旁邊還有拴着鐵鏈的石頭。”

沈情往後一坐,深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呼出來。

她說:“他們就是清掃證據的人,沒猜錯的話,有官員查出堤壩決堤貓膩後,州府采取了行動,一方面利用先帝立新後,壓下此案秘而不發。另一方面,圍住河堤兩岸,以修新堤壩為借口,找來一些工匠,一點點把舊堤壩的碎石挑揀出來,扔進河中,清掃完之後……這些人被滅了口。那些年失蹤的人很多,死的人也很多,很多工匠本就是孤身一人接活,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有家的,就算報了失蹤,也只會算進水患失蹤死亡的人數中,不會被查……看來,是崖州州府了。”

暗六氣憤道:“這空子鑽的可真……血淋淋的,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他們也不怕報應!”

沈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呆呆道:“這幹淨的證據,仔細一看……全是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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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斷案跟隔壁的現言不一樣,現言不費腦子,多少都能每天寫夠一章……

但斷案要是感覺沒來,枯坐一整天也碼不出滿意的章節。

斷案其實我碼着有點痛苦,因為我是大綱寫一遍,碼之前再想一遍,具體章節裏要寫什麽內容在腦子裏再過一遍,等到提筆寫的時候,就是第三遍甚至第四遍了,所以寫的過程就會有種,卧槽我實在是不想再寫一遍了,太枯燥了,這種無力的感覺。

所以一直進度很慢……我得想辦法克服一下這種職業倦怠感。

這周末可能正文就結束了。

嗯,勝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我要加油!!!

謝謝各位讀者,即便是斷更了兩天,大家也都沒有罵我(233333333,欣慰)

81、趕屍人

去崖州府的路上, 暗四擔心官府聽到風聲,會把證據銷毀。

沈情道:“水底下的, 可都是鐵證。鐵證一時半會兒難清除, 與其擔心這個, 不如擔心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

暗四問她:“怎麽說?”

沈情彈了彈衣服上的灰, 伸出兩根手指頭, 憂愁道:“……沈非。”

暗四不解:“沈非?”

沈情只笑不語。

暗四追問:“沈大人是擔憂沈相的人會追殺到此處?可那些人已經被老二引回京城,就算知道上當受騙, 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這裏來……”

沈情無奈道:“這位小兄弟……”

暗四:“沈大人,我比您大十歲不止……”

小喬別過頭去偷笑。

沈情明明是個初入官場的小孩子, 可同別人說起話來, 卻像個浮沉官場半生的滄桑老者。

沈情改口:“咳, 失敬。這位大哥,我現在根本不擔心沈非殺人滅口, 我說的是, 我們現在掌握的這些證據, 沒有一個是與沈非直接相關的。也就是說,我們心知肚明武湖堤壩的事, 她逃不開幹系,可……證據呢?我們拿不出此事是她做的證據。”

小喬默默點完頭,道:“也不知道商遇如何了……”

“确實,他是直接的人證, 原本還有懷疑,後來發現, 雲州港真的有沈非的人接應,這就坐實了沈非參與了這件事,且用帝位和商遇交換。”沈情道,“只是……商遇失敗後,沈非應該不會讓他活着。”

小喬道:“也不盡然。”

沈情沉默片刻後,忽然回過味來:“喬兒,這事不對!”

之前她沒細想,成功逃出雲州後,她一門心思都在師父的那個武湖舊案上,現在仔細一琢磨,她忽然有了懼意。

“那個什麽魂燈……”

“假的。”小喬點頭。

“也就是說,無論他們的換魂儀式有沒有成功,你都還是你,不可能是程奚。”

小喬再次點頭:“正确。”

“魂燈是沈非給商遇的?”

“對。”小喬道,“據商遇所說,魂燈是他親眼看到沈非到樓家祖墳,在程奚的墓碑前,引出的魂火。也正因如此,商遇十分感激沈非,他認為,沈非這十幾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程奚鋪路,好使程奚複活後,能夠坐上皇位,将整個十三州,都變成佘蘭族的天下……”

沈情震驚之下,口吐金句:“哇,沒這個腦子,還敢有這麽大野心?再說下去,我都要可憐起商遇了。”

安靜片刻後,沈情一拍桌子:“不對,跑題了。我要說的是,現在的實事是,無論商遇信不信魂燈,沈非卻是自始至終都知道魂燈是假的,小喬,商遇那腦子,根本不可能在雲州布下這麽一個局,他之前也從未見過我師父,怎可能知道殺了我師父,就能引我和你到雲州去?且還知道我來,你必定會跟來……所以,這是沈非的主意。自涼州案之後,我到哪,你就跟到哪裏,此事,沈非能知道不難。”

“對。”

沈情托着下巴思索道:“也就是說,沈非在明知道商遇不可能換魂成功的前提下,還是讓你到雲州來了,她的目的是什麽?”

“沒成功,商遇會殺了我。若成功,也就是說,我裝作程奚上身,瞞過商遇後,我就會帶着商遇回京。”小喬說。

“回京做什麽,真的要奪帝位?可你若成功回京,不管是不是程奚,你都會借助朔陽侯而不是沈非去争奪帝位,因為今皇帝繼位名正言順,靠的是沈非扶持,她沈非瘋了,放着皇帝不要,要幫你逼宮謀反?”

小喬道:“噓……”

沈情道:“所以沈非圖什麽?難道是因為……皇帝親政,必會拿她開刀試忠,所以她借商遇帶你回京,讓你謀反,最後再把你殺掉,以此來博得皇帝信任?”

沈情說完,自己愣了會兒,搖頭:“不對,那你在京城,她直接用便是了,為什麽還要你特地跑一趟雲州,借商遇回京?多此一舉。除非……”

小喬垂眸,等着她的後話。

“除非,商遇手上有什麽必要的秘密,和皇位有關聯……”沈情越說,聲音越小。

過了會兒,她忽然愣了一下,抓住了小喬的手。

“喬兒……”

小喬道:“你說。”

“喬兒……難道是,皇上她……”

小喬豎起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頭。

沈情瞪大了眼。

小喬道:“你真的很聰明。如果把你的猜想作為前提,那就能明白,沈非此局,只贏不輸。引我來雲州,事敗我死,隐患解除,且我死在雲州,與佘蘭族有關,程少卿再懷疑,也不會怪到沈非頭上,這是一招借刀殺人。當然,若是事成,我就和商遇一樣,得知了皇帝并非……的秘密,這樣一來,我必會上京奪位,這就需借助朔陽侯和程少卿的幫助,這下,朔陽侯手底下都有什麽人,在朝中什麽布局,沈非就能一清二楚。但朔陽侯剛剛回京不久,發展太快根基不穩,我又因之前程少卿的有意安排,身份存疑,沈非借此機會,可以将我們,并商遇和佘蘭族,一起連根拔除。”

“我們若逼宮起事,用的必然會是那個不可說的理由,這樣一來,即便事敗,朝中官員也必然會對皇帝有質疑,這個時候,皇帝親政,必會有名無實,還需倚靠沈非……”

沈情:“好大的局!”

小喬卻忽然話鋒一轉:“我之前是這麽想的,但事實,應該不是這樣……”

“啊?”

“這麽做風險太大。”小喬說,“而且還有安樂公主這個變數在……我一直有種感覺,沈情,你對沈非了解多少?我總覺得她……可能不是很在乎事情的結果,她給我一種……”

小喬閉上眼睛,想了好久,說出一句讓人震驚的話:“純粹的只是在禍亂國家,戲耍皇室宗親的感覺。”

沈情尚在震驚中,趕馬車的暗六停住了:“沈大人,路邊有茶肆。”

小喬撩起車簾,看了一眼。

沈情見了,答道:“好,我們歇歇腳喝杯茶就走。”

涼茶端上來後,沈情說道:“我管她在幹什麽,只要她犯了罪,我就要治她的罪!”

小喬笑道:“沈非在朝中風光了十多年,別人連這樣的話都不敢說,沈大人卻敢。”

“上有青天,下有《大延律》,她沈非不過是天地之間一介凡人,又沒多個鼻子多個眼的,我為何不能治她的罪?只要她犯了罪,我必要讓她認罪伏法!”

沈情說完,一口氣幹了茶,抹了把嘴,剛把腿擡起來要回馬車上,一轉身,被背後的人吓了個半死,差點把魂兒吐出來。

她身後站着一個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幹瘦老頭,突眼龅牙,兩頰深陷,活像個會走會喘氣的骷髅。

這人身上的味道不大好聞,帶着土腥味和不新鮮的屍體味道,沈情猛地一回頭,被這味道熏得睜不開眼睛,待睜開眼睛,看見他身後立着四具戴着鬥笠穿着衣裳的屍體,咣當一下,又吓坐到了條凳上。

那小老頭手裏拿着根磨得發亮的青竹棒,見沈情被自己吓到,先說了聲對不住,揚起手中的青竹棒,棒子敲在地上,磕了幾下,打了聲呼哨,說:“你們停下,歇歇,待會兒再送你們回家。”

說完,他又用崖州話唱道:“故土難離,落葉歸根——乖兒乖女,不急不急,與我同行,必能還家,當心日頭,莫近河水,快去快去,陰涼地。”

那四具戴鬥笠的‘屍體’慢悠悠走到了旁邊的陰涼地,站直不動了。

沈情撫摸着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她對那老頭說:“驚擾先生了。”

老頭說:“哪裏哪裏,是我們驚擾貴客了。”

小喬觀察着那幾個遮着頭,穿着厚衣裳的‘屍體’,問沈情:“這是……趕屍的?”

“嗯,我們崖州的趕屍人。”沈情說,“立秋之後,天一涼,趕屍的就多了。”

暗六問:“什麽是趕屍?”

“這是崖州南邊一個小地方的風俗。比方說我,死在了京城。”沈情毫無忌諱地拿自己打了比方,“我爹娘就會找來趕屍先生,對着我的屍體一通作法後,讓我起屍随他回家鄉,葬入祖墳。這叫故土難離落葉歸根。葬祖墳才叫歸根……”

暗六大開眼界:“這些都是屍體?”

沈情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

趕屍先生問茶肆的老板要了碗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又摘了腰上挂着的葫蘆,請求老板幫忙灌滿,之後敲了敲青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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