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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6)

來,有幾分勝券在握的意思,但很快,這抹笑容就消失了,臉冷的跟他爹娘似的。

聖恭侯府中,沈非倚在蓮池邊,悠閑翻着書。

她赤着腳,衣衫頭發都散着,大有天為衣地為裳的意思。

隔着假山,一群戲子在水榭涼亭吟唱,唱的正是大延開國皇帝目睹兄長葬身火海,前朝末帝被叛軍刺殺,一片慘淡之際,當時只有十九歲的開國世祖含淚踏着兄長的屍骨,毅然決然攻進昭陽宮。

戲子們的表演被假山遮擋,沈非看不到,只有咿咿呀呀的聲音從山後傳來。

沈非翹着腿,一邊翻書,一邊随着唱。

“江山萬裏,萬萬百姓,掌天下,難比登天……”

沈情哼唱道這裏,忽然一笑,舌尖濡濕了手指,又翻了一頁書,輕快地說:“又有何難?做皇帝難,做個寫書人,卻不難。凡人碌碌無為,忙來忙去一場空,什麽帝王将相,都不過如此。”

她伸手,瓷杯舀起蓮池水,喝了一口,又道:“江山萬裏,萬萬百姓,要按我心意書寫這天下……簡單死了。”

京城亂糟糟的,因涼州案,這幾個月上上下下都沒清閑的時候,然而正是在這最需要她的時候,沈非告病,每日在府中讀書聽戲。

季昶忙個不停,忙着憂心朝局,忙着安撫門生,忙着打點上下關節,卻深知自己一人已無力扭轉局面。

他疲累不堪,拖着腳步回府,見沈非舀蓮池水喝,大驚失色,連忙跑去,撲跪在蓮池旁,奪過沈非手中的瓷杯,握住她的手,說道:“非兒,不要喝這些髒水……”

沈非一挑眉,斜眼看向他。

“這些日子,你很忙啊。”沈非說。

“你沒有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麽做,我本來不敢逾越,可我實在不忍心看着你多年辛勞被他人分去,所以擅自行動……懷然,你不怪我嗎?”

沈非說:“随你。有時候你們忙來忙去,偶爾還能出現意料之外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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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不怕我……我做了什麽錯事,節外生枝嗎?”聖恭侯憂心忡忡道,“那年馮歌賦離京前到大理寺找那個喬仵作,我實在害怕會有人發現,會有人多想,所以就想解決掉他,沒有聽從你的安排,險些壞了你的規矩……”

沈非撥動着聖恭侯額前垂下的碎發,臉上帶着笑,說道:“雖說,少了班淩,往後,驚喜和精彩程度會少許多,但你那時若真殺了他,也不影響結局,只不過會無聊些,少一個沖突罷了。”

聖恭侯道:“是我莽撞,我……”

“你就是愛操心。”沈非說,“阿昶,你很好,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可是,若是我不懂,壞了您的大局……”

沈非手一頓,慢慢收回來,仰頭哈哈笑了起來。

她說:“原來你們都當我是在下棋哈哈哈哈哈……”

聖恭侯滿眼擔憂。

沈非止了笑聲,又恢複往常那樣似笑非笑的表情,說道:“寫書人從落筆那一刻起,只要定下了開頭,結局就已注定。剩下的,不管再怎麽變,添新的進來,或是有人提前退場,橫遭意外,都不會對結局産生影響。”

沈非坐起來,指着天道:“這天下并非棋盤,而是一出戲本。筆在我手裏,我定下開頭,它便有了結尾,其他的,只是精彩程度罷了,下棋?那也是我讓他們到棋盤上去的。你以為何為天?”

沈非笑道:“執筆人,才是天。”

季昶眼中閃爍着光,握着沈非的手。

沈非拉近他,俯視着他,笑道:“阿昶,想知道你的結局嗎?”

季昶擡頭望着她,搖了搖頭。

沈非滿意的笑了起來:“阿昶……你可真好啊!”

她笑完,忽然冷了臉,轉頭看向假山。

假山那頭的水榭裏,戲子們正唱到:“順天意,承天運,開盛世,做明君……”

沈非道:“可以讓他們歇息了。”

她光腳站在地上,背着手,自言自語道:“帝者也要順天意,做皇帝有何意思?做權臣也不過是個奴才。做天,才是天下至尊。”

她穿過院子,季昶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提着鞋緊緊跟着,生怕她着涼。

沈非雙腳踩在草叢中,駐足,回身道:“這些天,你也別忙了,放她們玩,玩夠了,差不多也該結局了。”

季昶點頭,卻還是放心不下,問道:“那……沈寺正那頭?還需要我們插手嗎?”

“商遇那個角色,應該唱什麽戲,我前些日子就已經把戲本子給他送去了,他唱得不錯,都照做了,我們只管等着看結果就是。”沈非道,“原本,按照之前的計劃,我是想讓商遇早些登場,唱個大戲再謝幕,不過,現在這樣也很好,出乎意料的精彩。他被高修圈禁在稷山多年,多年未登場,這次重新登場,就一定要把戲唱出高潮來,希望他能好好用我送過去的大禮,給我看一出精彩的戲。”

雲州山岚書院坐落于岳峰之上,書院廣袤,共有六個大院子,學生最多時,有三百多人。

山岚書院的倉庫依山而建,挨着書院但卻和書院并非一體,據說倉庫很大,裏頭有六層樓那麽高,比前頭的山岚書院還要廣闊,本是前朝昭王一脈的秘密練兵場,修建了十餘年才完工。後來被大延的開國世祖改成了倉庫,屯糧藏書,大門鑰匙由山岚書院的山長保管,裏頭六層樓閣的鑰匙,則分別由山岚書院的六位學監保管。

沈情和小喬登上山,拜訪山岚書院的老山長時,這位教書育人多年的老山長正在親手掃門前落葉 ,書院裏空蕩蕩的,不聞讀書聲。

小喬奇怪道:“書院的學生們呢?”

沈情愣了一下,用胳膊肘戳了小喬一下,說道:“秋收忙,恐怕放秋收假,學生們都下山去了。”

老山長扶着掃帚,笑眯眯點了點頭。

小喬道:“全走了嗎?”

老山長說:“走了大半,沒走的也有下山入城采買置辦東西的,剩下不到三十幾個,都在後院歇息溫書。你們要是明日來,定能聽見讀書聲,今日是秋假的最後一日了。”

沈情笑了笑,畢恭畢敬道:“縣令跟您說了嗎?拜帖可否給您了?我們是來查驗官府收繳存放在此處的伏龍鐵刺的。”

老山長道:“自然,昨日接到拜帖,我已安排好了,二位随我來。”

老山長走到花廳,給沈情和小喬沏了兩杯茶,讓他們稍作歇息,吩咐雜役:“大理寺的寺正沈情和喬仵作到了,去後山倉庫,叫王學監來此見過二位大人。”

山長說:“伏龍鐵刺收在倉庫最頂層,是我們書院王羌王學監代管,昨日拜帖我已給他看過,請二位稍待,喝口茶潤潤口,他可能要晚一些才到。這些日子,書院在整理一些書,搬進搬出的,都是王羌在後山代為照看。”

沈情微微擡眉,點了點頭。

此時,後山倉庫門前,正有幾個人擡着兩箱書進進出出。

雜役奔到倉庫裏,敲響大門旁的鐵鐘,叫道:“王學監,山長叫您去見客。”

他說完,等待王羌回話時,跟旁邊的勞力們寒暄:“搬了這麽多天了,快結束了吧?”

勞力們道:“最後一批了,放到二層等王學監清點完,就結束了。”

一個青臉漢子從二樓下來。

雜役笑道:“王學監,您辛苦。劉學監回家忙秋收,二層也都倚靠您操心了。”

這位王學監道:“應該的,客人來了嗎?走。”

他離開時,向倉庫的六樓看了一眼,除了一層二層,其餘都沒點燈,黑漆漆的。

他輕聲道:“來得好快。”

74、佘蘭族,程奚 ...

王羌一出現, 沈情就盯上了他。

王羌個頭不高,黑黝黝的皮膚, 下盤穩, 褲管裹着結識有力的小腿, 看起來像個練武的。

他的眼神也很銳利, 盡管有所收斂, 但是他朝沈情他們看過來的時候,沈情還是感覺到了, 刀出鞘的意味。

沈情一個激靈,擡頭看向這位王學監。

學監會武并不是什麽稀奇事, 沈情讀的青崖書院裏, 也有會武的學監。書院那麽大, 學生那麽多,起沖突了, 鬧矛盾了, 或者說書院裏進賊了, 都需要學監去解決,要念過書, 會武的人來做學監,确實更方便些。

只是這位王學監, 眼中帶着血色, 跟單純的,只會些拳腳功夫的學監不同。

他像是見過血的。

到底是和常人不同的,就跟沒開過刃的刀, 和殺過人的刀一樣。

只要沾了血,血腥就如影随形,那個味道,終生都洗不掉。

王學監鼓起的眼睛看向小喬。

他很安靜,像是埋伏在草叢中的獵豹,轉頭和動眼珠的幅度都不大,但他看過來時,就像鎖定住了獵物。

王學監露出一絲微笑,問道:“這位就是喬仵作了吧。”

小喬眸光一斂,問:“……你知道我?”

很奇怪。

通常情況下,大家只會問候她,而忽略小喬。

小喬是個仵作,哪怕拜帖上有喬仵作三個字,那也是在大理寺寺正沈情的後面綴着。

大理寺寺正沈情,攜喬仵作,前來拜會。

沒有人會越過寺正不問候,卻先與仵作打招呼。

王學監眼睛躲閃了一下,随即又定了下來,牢牢盯住小喬,笑着說:“喬仵作是雲州人。”

“我不是。”小喬說,“我是京城人,這是第一次來雲州。”

王學監說:“我沒認錯,你是雲州人。”

他臉上帶着一種詭異的笑。

沈情總覺得這種笑很熟悉,她沉默地跟着王學監朝後山倉庫走,一邊走一邊想。

忽然,她想起來了。

王學監臉上的笑,是一種癡迷的笑。

他看向小喬的眼神不是很清明,像是蒙着一層霧在裏頭。

而這種笑,她在涼州神女廟見過。

那些信徒們說起神女時,就是這樣的笑,帶着些癡滞,眼神朦胧,時不時會發亮,亮得讓人心驚膽寒。

沈情回過神,發覺自己一脊背的冷汗,風一吹,涼飕飕的。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沈情打了個寒顫後,追上前去拽住小喬,問王學監:“對不住,王學監,此處可有廁屋?”

王學監指了東側山下,說道:“學生們住的地方,往西走一走,就有一處。”

沈情說:“喬兒,在這裏等等我。”

小喬道:“好。”

王學監就說:“沈大人不必着急,我們等着你。”

沈情去了大半天,好久都沒回。

但小喬表情淡定,倚着青松等着她。

王學監原本還有些耐心,可等着等着,就着急了起來。

“怎麽這麽慢?”他蹲在山頭,望望山下的院子,又看向山門,倉庫的所在之地。

小喬打量着他,良久,問道:“你為何說我是雲州人?”

王學監便轉過頭來,又看向他,忽而一笑。

“你就是,你生來就是雲州人。”

“我從未來過雲州。”

“這沒關系。”王學監說,“你根在這裏,姊妹同胞都在。”

小喬問:“我們之前,有見過嗎?”

“沒有。”王學監說,“但我看到你,我就知道是你。天師說的不錯,只要按照她的要求完成一件事,不久後,你就會回來。”

小喬臉上沒有表情,他道:“我可以問問,你一直在說的,都是什麽事嗎?”

王學監說:“很重要的事,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

沈情終于回來了。

她大汗淋漓,扇着風,攀上山,拉着小喬:“累死了要……”

小喬臉上帶着笑,問她:“你去哪了?”

沈情說:“找廁屋去了,我對書院不熟悉,找了好半晌才找到,真是對不住,讓你們等這麽久。”

王學監說:“嗯,回來就好。”

山岚書院的倉庫建在山中,只外面的大門,就有三丈高。

王學監登上梯子,取下挂在門環上的長柄鑰匙,開了鎖。

沈情問道:“這鑰匙……不是山長掌管嗎?”

王學監道:“這幾日整理書院的經書文稿,每日都有學監在看管着,為了方便進出,山長就把鑰匙挂在了這裏。”

沈情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問道:“整理完了嗎?你是說,現在倉庫裏,還有人在整理書籍?”

王學監道:“已經整理完了。原本雜役們是要把門鎖好,鑰匙還給山長,但昨日接到你們的拜帖,說是今天來查驗伏龍鐵刺,山長也就沒再把鑰匙要回去,而是交代我看管。”

鑰匙插入鎖孔,扭了幾下,鐵門裏叮叮咣咣響了起來。之後開了條縫隙,裏面的涼風撲面來。

王學監沒有費多大力氣,就推開了鐵門。

沈情問道:“把書和鐵器置于此處,不會受潮嗎?”

王學監道:“沈大人不了解我們雲州。”

“……怎麽說?”

王學監道:“這山是稷山東面的無名峰,地高而陽光充足,洞雖深卻不潮濕。陽光透過山峰照進來,整個石頭都是幹燥溫暖的,天然可做書倉,平時只需做防蛀就可。”

沈情微驚:“這般神奇?”

王學監說:“沈大人,八百年前,此處叫神仙居,可是住過山神的。”

沈情立刻剎住嘴,不敢再提。

王學監帶他們進山洞去,沈情擡眼,環顧了一圈,感嘆道:“別有洞天。”

因為天氣原因,倉庫內光線昏暗,但倉庫內六層樓的壯觀,還是令沈情咋舌不已。

“伏龍鐵刺在六樓。”王學監說,“我帶你們去看,跟緊我。”

他點燃一盞琉璃燈,拉下東面牆上的長柄,吊橋似的樓梯緩緩落下,聲音回蕩在倉庫內,叮咚叮咚。

沈情道:“原來山岚書院,還有這般壯麗之景。”

王學監道:“哼……也不過是搶占來的。”

小喬微微擡眼,看着王學監,眼中流露出奇怪的神色。

沈情問道:“怎麽說?”

王學監道:“以前,整片山,都不是山岚書院的,這裏有人居住,住了好久了。朝廷卻一紙令下,讓居住在此地的人背棄祖地搬走,又擅自進入這裏,把神仙居改成了書倉,什麽大大小小的玩意,都往裏面扔。”

沈情不解道:“是現在的事嗎?我記得山岚書院……似乎也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了,此處又是朝廷征用……”

王學監回頭看了一眼沈情,轉過頭後,一聲冷哼。

他提燈到第二層,拉下旁邊的長木柄,放下了通向三層的橋梯。

琉璃燈晃悠悠的,王學監開始哼歌。

是雲州調,也是用雲州話唱的。

“神子降,風調雨順,歲歲豐……吾民盼……魂留佘蘭待君歸……”

小喬聽着聽着,忽然拉住沈情的手,使勁捏了一下。

沈情退後幾步,伏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知道,我看不出不對了,小心些。”

王學監忽然停住腳步,轉回頭,問道:“沈大人在說什麽?”

沈情一怔,道:“我是想問問學監您,那伏龍鐵刺送到倉庫後,存放的可穩妥?想起您說,這幾日書院換書,大批書籍整理入庫,這人來人往……我着實擔心啊。”

王學監道:“每一層的鑰匙,都有專人執掌,他們到此處送書,都是放在二樓,想要上樓來,必然會引起注意。”

他說着,一揮手,拉下五樓牆面裏凸起的手柄,鎖鏈和吊梯吱吱呀呀,放下了通往六樓的梯子。

“也有道理。”沈情沉眸。

王學監沒有說話,他引着小喬和沈情登上六層,朝裏面走去。

他拿出六層的鑰匙,打開了栅欄,推開小門,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放伏龍鐵刺的房間,在最西頭,二位請進。”

沈情和小喬對視一眼,沉默着走了進來。

王學監挂好燈,回身關上了門。

沈情聞聲向後看了眼,見王學監沒有落鎖,心中稍微踏實了些。

六層地方不小,是遵照着石壁本身的走勢修建的,因而越往裏頭去,路就越崎岖。

王學監跟在後面,一盞一盞燃起燈。

沈情道:“總共多少根伏龍鐵刺?”

王學監道:“我不清點數目。”

沈情道:“那怎麽行?萬一被人拿去用了……你豈不是也不知道?”

王學監道:“誰會拿呢?”

沈情反問道:“确實啊,誰能拿到六層的伏龍鐵刺呢?原本以為,趁亂拿一根伏龍鐵刺出去,很容易。現在看來,王學監說的很有道理。每上一層樓,就要親自落一層的樓梯下來,樓梯下沉時,聲響很大,無法避人耳目。若是有人要拿伏龍鐵刺,必會引來其他人注意。這也就是說……”

沈情看向王學監:“能到六層來,又不被人懷疑,拿走伏龍鐵刺的,似乎只有王學監你了。學生們說,這次整理書庫動作大,前前後後也有一個月了,以監管為名,拿着六層鑰匙,能正大光明拿走伏龍鐵刺再送回來的人,只有王學監本人了。”

王學監笑了一下:“不錯,沈大人想問什麽?是想說,我拿了伏龍鐵刺,殺了人嗎?不,我只是做好了餌,等魚來。沒想到沈大人來得好快,他說的果然沒錯。只要用了伏龍鐵刺,你真的會來。而且,還把喬仵作也帶了回來。”

沈情在拜帖中,并沒有提為何查伏龍鐵刺。

山岚書院的山長收到拜帖,也只是以為他們是朝廷定期來查看收繳兵器的官員,并沒有多想。

然而,王學監,一開口,就已暴露了自己是知情人,甚至……大大方方承認了自己就是殺人兇手。

沈情的聲音沉了下去:“王學監,你什麽意思?”

王學監笑了起來,笑聲在山洞裏回蕩着。

“神官,起陣!”

“什麽?!”

周圍忽然亮了起來,四周圍上來了一群戴鬼怪面具,舉着火把的人,他們赤着足,扯去脖子上纏的布條,胸前挂的銀鈴随着他們詭異的舞步叮鈴叮鈴響了起來。

一個黑袍上繡着繁星的鷹勾鼻手裏托着一盞幽藍的燈,一步一步,慢慢走了過來。

“……商遇?”小喬眯起了眼睛。

鷹勾鼻摘下兜帽,露出灰白色的頭發,他看着小喬,微微一笑,手放在心口,欠身,行了個禮:“好久不見啊,我的殿下。”

沈情全身的血凍住了。

鷹勾鼻道:“你和族長,越來越像了,就是那雙眼睛。”

他手撫摸着那盞藍色的火,喉嚨裏咯咯笑着,說道:“族長一定很滿意你現在的這副驅殼。”

沈情把小喬護在身後,慢慢向欄杆處後退:“你在說什麽?”

“他的魂魄,等了多年。”商遇道,“終于,你回到了我們的故土。”

“你們的故土?”沈情愣了好久,看着那些在身邊晃動的鬼怪面具,和他們脖子上挂的銀鈴,震驚道,“佘蘭族?!”

她想起了白宗羽的話:“樓聞悅的生父程奚,是佘蘭族的族長,被樓家家主騙到昭陽京後,再也沒回去。”

“沈非果然沒說錯。”商遇滿意道,“尊貴的身軀,才能配得上族長的生魂,這個年紀,剛剛好,族長離開時,就是這個年紀……很好,很好,沈非是對的,她是對的……你才是和族長最像的。為了這一刻,我吃過的苦都值得了……”

他一揮手,厲聲道:“開陣!”

話音一落,圍着他們的佘蘭族人,抽出彎刀,割開胳膊,一只手使勁順着胳膊,把血甩向沈情和小喬。

為首戴藍色狼頭面具的人,忽然抽出一把窄刀,向這邊刺來。

小喬一把推開沈情,窄刀刺入了小喬的肩膀。

沈情摔倒在地,蹭破了手皮,她顧不得自己兩手是血,驚恐擡頭,小喬肩膀處的血跡慢慢擴大。

王學監壓住小喬,使勁按着他的傷口,眼睛裏閃爍着亮光:“快!神官,血!快啊!!”

商遇笑着,捧着琉璃罩中的藍色火苗,慢慢走來。

沈情咬着牙罵了一聲,撲過去,狠狠朝商遇撞了過去。

琉璃罩飛了出去,碎在小喬眼前,碎片飛濺而起,劃破了他的臉。

火苗撲騰兩下,熄滅了。

王學監臉上的表情凝滞了。

商遇慘叫起來,回過頭,雙眼血紅,他陷入瘋狂,雙手掐住沈情的脖子,大聲叫道:“惡魔!!”

沈情被他抵在欄杆處,力氣之大,把欄杆撞掉了一截,剩下的搖搖欲墜,沈情半個身子懸空,被商遇掐着,臉色血紅。

“燒了你!!”

商遇手抓着,想要抓過火把,燒死沈情這個‘惡魔’。

忽然,他聽見了一道沙啞的聲音。

“阿遇,放了她。”

聲音陰冷嘶啞,小喬擡起頭,眼神如星,閃着冷光。

商遇松開手,沈情軟軟滑下來,咳嗽了兩聲,癱軟在地上,閉上了眼。

商遇半張着口,意義不明地啊啊了兩聲,他舉起雙手,跪伏在地,哽咽了起來。

小喬站了起來,拔出肩膀上的刀,表情沒有任何波瀾,似是不覺痛。

刀在他手掌中轉了幾轉,挽了的花,之後,他摸着刀刃,擡起眼皮說道:“告訴我,我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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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不好意思,這幾天沒更。

檢查了眼睛。

總覺得眼睛裏頭有東西,澀,疼……

結果是:幹眼症。

【珍愛生命,保護視力,不要熬夜,不要沉迷網絡。】

【我一定!這個月底!把斷案完結!!一口氣!好多好多字的那種!!】

75、兩人的默契 ...

沈情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扶着欄杆,緊張地盯着他們, 悄悄向後退。

小喬整個人都變了。

他發絲淩亂, 遮着半張臉, 臉頰處被碎片劃開的那道月牙型傷口淌着血, 他眼含厲色, 陰冷又瘋狂,拇指輕輕擦去臉上的血, 按住商遇的頭,把他推了出去。

圍着的佘蘭族人, 以及學監王羌, 都伏在地, 口中念念有詞。

商遇終于不哭了,他又迅速爬來, 抱住小喬的腿, 仰頭道:“族長, 我終于見到您了……”

小喬半阖着眼,臉色蒼白似紙, 冰冷的指尖觸摸着商遇的額頭,居高臨下地說:“告訴我, 這是哪裏?”

他們是用佘蘭族話交流的, 沈情慢慢遠離他們,看着在一圈跪拜的佘蘭族人中,身姿如鶴的小喬, 心中惴惴不安。

但她知道,小喬還是小喬。抛點血,把藍色的火扔在人身上,就能讓人變成另外一個人嗎?

沈情是不信的。

世上沒有這麽玄的東西。

那些信徒,癡迷的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商遇用佘蘭族話回答了小喬。

小喬挑起眉,饒有興趣地聽着,時不時用佘蘭族話問幾句,保持着對話。

沈情不知道小喬為何會佘蘭族話,實話說,她聽到小喬叽裏咕嚕說出自己聽不懂的話時,哪怕再信任,她心中也是有疑的。

但她知道,小喬是在演。

他再給自己争取躲避的時間。

沈情閃進了一旁的書閣。

小喬擡頭,向那邊看了一眼,很快,他就轉頭,将視線移向倉庫的大門。

商遇見了,說:“沈非已為族長備好車馬,老奴會随族長上京。”

“樓聞悅呢?”

“早在十三年前就已歸天。”商遇道,“程啓還在,可他被樓京燕那個邪魔教成了外族子,族長當他死了吧。”

“沈非,讓我們到昭陽京做什麽?”小喬提着刀說道。

商遇擡起臉,眼中閃爍着奇異的光:“我們祖地被侵占,族人分崩離析,四處漂流,族長雖歸,卻也無法要回祖地……”

“噢?所以呢?”

商遇道:“族長現在這副身子,是樓聞悅留下的,太子之身。”

他興奮地拉住小喬的衣袖,說道:“族長可借這副身子……榮登大統。”

小喬慢慢轉過來,看着商遇,好半晌,他問:“他們的皇帝呢?”

“皇帝早就追随樓聞悅去了極樂,歸了塵土。”

小喬哼笑道:“那這副身子,不在皇位上待着,跑來雲州做什麽?”

“這……這只是沈非的計謀。”商遇道,“族長放心,您這副身子的身份,程啓知曉,朝中諸多官員都知曉,沈非多年來,已為族長鋪平了道路……”

“是我老了嗎?”小喬開口道,“沈非是誰,我怎麽沒有印象?”

“您可能是忘了。”商遇道,“在您魂魄長眠時,我日日與您說的,是那位幫忙把您魂燈點亮的沈非,我們雲州人。”

“哦?她為我做這些,想得到什麽?”

商遇愣了好久。

“她……是族長的追随者。”

小喬沉默了會兒,又問:“老皇帝死了,既然我這副身子沒有做皇帝,那現在的皇帝是誰?”

“不足為懼。”商遇笑道,“那只是給族長您做墊腳石的。”

商遇說:“時候到了,她自然會從皇位上下來。”

小喬看向他,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聲:“既當了皇帝,怎麽會甘心下來?”

商遇說:“她不下也得下,等族長的用這副身軀抵達昭陽京,沈非自然會讓她下來,族長,您這副身子是正統的太子身,她可不是。”

商遇壓低聲音,道:“她是個假的。”

小喬瞳孔縮了一下,手緊緊握住了刀柄,刀尖微微揚起,最終,卻又垂下。

忽然,學監王羌擡頭疑道:“族長為何不問樓京燕。”

他在疑小喬。

他剛剛跪伏着,盯着地面上的碎片發呆。

族中的還魂祭祀,首先需在祖地神仙洞,借洞中仙氣。此外還要六位祭司的血,做陣引,軀走邪靈,騰空軀殼,之後再供燈,要讓這副身軀的血與魂燈相融。

按理說,族長不應這麽快就上身,且魂燈在碰到族長之前,就已碎了,根本沒有碰到身體,更沒有人魂合一。

王羌再問:“請族長恕罪,我只是好奇,族長為何不問樓京燕?”

樓京燕,樓聞悅和程啓的生母,就是當初把佘蘭族族長程奚騙到京城,把他囚禁在侯府的女人。

小喬慢慢轉過身,沉默地盯着他,眯起了眼睛。

而後,他冷聲道:“我為什麽要提她?”

王羌又問道:“那族長可還知道,我們族內神女峰下的……”

忽然,書閣那邊傳來一聲響。

似是重鐵落地的聲音。

商遇一愣,咬牙道:“那個寺正!!”

竟然把她給忘了!

“你們去!”他一揮手,佘蘭族人戴上面具,摸着腰間的刀,慢慢向書閣逼近。

小喬臉色一凜,趁王學監看向書閣的空隙,手中刀沒入王學監腹部。

王羌一驚,終于反應過來:“神官!他不是族長!!”

小喬要拔刀,卻被王羌扒開了手,痛擊他受傷的肩膀。

小喬臉色似雪,放棄王學監,轉向商遇。

“神官當心!”

商遇驚恐扭頭,只見眼前亮光一閃,眼睛便再也看不見了,只剩一片朦胧的血色,過了不久,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小喬夾着小小一葉剖屍刀,細長輕薄,抵在商遇喉嚨處,威脅道:“退回來,不然我斷了他喉嚨!”

“抓寺正!”王羌大喊。

然而這時,已進入書閣的兩個佘蘭族人慘叫起來,書閣漆黑一片,剩下的佘蘭族人便不敢輕舉妄動,只在門口徘徊。

書閣裏,沈情幽幽道:“縣衙也太慢了些,本官回京,便參他一本。”

“你報官了?!”王羌此時已跪在地上,他血流不止,愣了一會兒,惡狠狠道,“原來你不是去如廁,而是去報官了?!”

沈情哈哈笑了起來:“王學監,你爹娘沒教過你嗎?事成之前,莫要太心急,你從一開始,就很可疑啊。”

王學監道:“你們進去!我們佘蘭族的勇士,豈會怕妖女!進去捉住她!”

沈情沉聲道:“王學監,本官要不要給你報個家學?我自幼在青崖書院讀書開蒙,十年前,青崖書院的山長是誰,你們不會不知道吧?啊……你們真有可能不知道。我們山長,叫魯亮。”

小喬笑了一下。

商遇哆哆嗦嗦道:“機、機關術……”

“小女當時無大才,一心只想跟魯山長學點手藝,做些工器出來事農耕……”沈情說,“剩下的幾個,若要進來,就快些。反正伏龍鐵刺都在這裏了,剛剛用掉了兩根,還有十根呢,既然布置了,就不能浪費,不是嗎?”

于是,雙方陷入僵局。

王羌倒了下去,臉貼在地上,含恨看着小喬,呼哧呼哧喘氣。

倉庫大門外,終于有了人聲。

“沒鎖沒鎖,沈大人真的在裏面嗎?”

門緩緩推開,伸進來一個腦袋,對着燃燈的六樓喊道:“沈大人,您在嗎?”

沈情大聲叫道:“快救命!!!!”

縣衙從山岚書院倉庫抓了幾名佘蘭族的人,這些佘蘭族人在捕快們上來之前,還試圖與小喬魚死網破。

沈情聽到聲音不對,舉着伏龍鐵刺啊啊叫着就跑了出來。

以至于官府的人上來時,沈情身上的傷竟然比小喬都重,然而,到底是京城來的寺正,盡管沈情負傷,可小喬移交商遇時,她仍然頭腦清醒地提醒官府衆人:“務必看好他,這次我來雲州,就是為了審他。還有那個王學監……”

山長一個勁地賠不是。

沈情顫巍巍擡手,指着王學監:“他是殺我師父的兇手。他和商遇從我師父手中拿走了幾頁紙,辛苦各位幫忙查問了……”

書院的醫官要給她敷藥,沈情道:“先給他……我時間短,還能撐一會兒。”

醫官生氣道:“沈寺正傷重!”

她被佘蘭族的人砍中了後背,豁開了一刀大口子,血早已濕透了衣服。

沈情便咧開嘴,笑道:“嘿,怪不得這會兒越來越冷了……”

小喬道:“你自保就是,為何還要出來……”

“你暴露後,他們一定恨你,聽到官府來人,自然會想拉着你同死。”

小喬嘆了口氣。

沈情為了保持清醒,接着唠叨:“喬兒,你演的真像,若不是看我那一眼,我都以為你是被附了身。”

“我母親。”小喬說,“她一直以佘蘭族人為傲,經常提起她父親,她很崇敬他,就像現在的信徒崇敬神女一樣……小時候,她經常用佘蘭族話跟我講他。”

“真是好險。”沈情眼皮越來越沉,“早知道,看出王學監有問題時,我就應該拉你離開……真對不住,我實在太想知道,他是不是殺我師父的兇手,他打算做什麽……讓你身陷險境,對不住,對不住……”

小喬輕輕抱着她:“沒有白來,我知道了許多事,沈情,她……”

她……

她指的是誰?

沈情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小喬目光慢慢冷了。

她……非正統。

班淮,福神公主,現在的皇帝……難道不是父皇的女兒嗎?

他閉上眼,一團朦胧的記憶慢慢清晰。

公主降生後,他的父皇抱着小公主,臉上分明是激動的。

他伸出手,讓他過去。

“阿淩你來。”

皇帝說:“這是天賜給朕的福神,朕的福神公主!”

“天賜福神……”小喬睜開眼,臉色變了。

天賜福神。

天賜……

“難道真的……不是嗎?”

--------------------------------------------------------------------------------

作者有話要說: 沈情:我要給你頒發影帝獎杯。

小喬:謝謝。

沈情:同時,我想給你頒發佘蘭族一級甲等語言證書。

小喬:謝謝,除了佘蘭族話,我還會涼州話,朔州方言,你們崖州的土話……

沈情:……你應該去譯文館。

76、商遇的秘密 ...

沈情心裏惦記着事, 昏也不敢昏多久。

她醒來後,搖了搖腦袋, 慢慢嘗試着直起腰站起來, 即便如此, 也還是撕扯到了後背的傷口, 疼得她整個人發飄, 似朵倔強的嬌花。

她花了一陣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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