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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長相是我們侯府數一數二的精神,濃眉大眼,唇上略有些胡須。大人年輕有為,今年未滿三十,便已是侯府首學。”

老板臉上的表情非常精彩。

沈情眼睛一眯,知道他必定是見過死者的,便緊緊追問道:“看老板的表情,應該是見過我家大人?”

老板下意識推辭,連連擺手說不不不,可在沈情的逼視下,還是支支吾吾說了:“每日進進出出的那麽多人,天南海北的都有……小民也只是記了個大概,那位大人可能是在這裏住……也可能已經走了。”

“走?”沈情問道,“他去哪了?”

老板轉了轉眼珠子,顫巍巍指着京城方向:“許是朝北邊去了。”

沈情心中冷笑,正要繼續套他話,忽聽一聲叫:“沈司直!”

沈情汗毛倒豎,緩緩轉頭,擺出假笑:“……秋員外,巧了,竟然在燕川遇見你。”

秋池卻沒心情與她說這些,他一路追到燕川,先跑去縣衙,沒找到沈情,又來同福客棧知會安銘,未料腳剛踏進客棧,看見與老板攀談的沈情,雙眼發黑,差點昏過去。

秋池慌張問道:“心悅呢?!”

“……啊?”沈情裝傻,“怎麽,秋大人還未找到柳夫人?”

“不要再裝了!”秋池急了,他抓住沈情的肩膀,手勁極大,沈情身上沒幾兩肉,肩膀基本是張皮包着骨頭,被他這麽一捏,疼得不行。

秋池心慌,并未察覺出自己捏疼了沈情,說道:“喬仵作已經和我說了,心悅跟着你來了燕川!她在哪?她有沒有住到這裏來!你什麽都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帶她到這裏來!!”

自己最害怕的,就是心悅與安銘再次遇上。

如果柳心悅被沈情安置到同福客棧住,她萬一見到安銘……

秋池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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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情訝然,但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她拍開秋池的手,動了動肩膀,說道:“柳夫人沒與我來燕川,我想,秋大人可能是聽錯了,喬仵作這個人,記性不太好,又不常和姑娘們接觸,他的話,很有可能是自己猜的。”

秋池一怔,有些茫然。

所以……又撲了個空?

這一天,心跟着自己大起大落,如今知道柳心悅沒來燕川,秋池又喜又憂。喜是這樣她就見不到安銘了,而憂則是因為奔波了一天卻一直未見到她,他心中空落落的,還強烈的不安。

但,好歹柳心悅是沒跟來。

秋池松了口氣,說道:“抱歉。”

“秋大人。”沈情卻忽然嚴肅起來,臉色一沉,道,“我有話要問秋大人,既然碰上了,不如我請秋大人喝壺茶,秋大人仔細與我說說,大人的那位兄長和柳夫人,到底發生了什麽。”

秋池問:“那沈大人先與我說,心悅是否和你們一起到了臨昭?”

“是。”沈情點頭,“秋大人可放心?”

秋池:“好,我信沈大人,既然心悅無事,那……我就該我來洗清自己的嫌疑。沈大人不是一直以為我殺了兄長嗎?”

他笑容苦澀:“今日,兄長恰巧在這家客棧,我這就把他請下來,也讓沈大人放心。只是,沈大人要答應我,洗刷掉我殺人的嫌疑後,沈大人也不要再插手我們家的家事,就當你從未遇到過心悅,也從不知道這件事。”

沈情心有疑惑,說道:“你這麽說,并不能讓我放心。柳夫人委托我查明她新婚夫婿失蹤的原因,我總要給她個交待,這是我承諾柳夫人的。”

秋池哼笑一聲,又嘆了口氣:“其實,沈大人這麽說,我倒更放心了。沈大人為官正直,心悅所托您也有認真對待,這讓我十分欣慰,只是……”

“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秋池搖頭,“我把兄長請下來,沈大人只需記住,我并不會傷害家人,兄長也不會傷害心悅,現在的分離,只是為了不讓事情更糟糕……”

這份感情,我們誰都沒有背叛,今日的痛苦,只是萬般無奈下做出的選擇。

秋池叫住客棧夥計:“麻煩叫一下安大郎。”

“安大郎?”夥計驚道,“大人,您說的安大郎是從京城來的,住二樓甲號房的安大郎嗎?”

“是。”

夥計道:“那位客人,昨晚離開臨昭了。”

“什麽?”

沈情眼睛微微張大,問夥計:“昨晚何時退房還的木牌?”

“……子時過後吧。”夥計說。

沈情又問:“昨夜子時是他本人親自來還的木牌?說去哪了嗎?”

夥計:“這……木牌是放在房間裏的,清早收拾房間時,沒見他人,別的夥計說他退房離開了,我前半夜值夜,沒見客人離開,那就是後半夜走的。”

沈情眉頭一皺:“我有個不好的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嘤,好累,十點才得空碼字……碼完這個還要趕另一篇的番外,嗷嗷嗷,好困。

☆、同福客棧的命案

沈情的不安很快就得到了印證。

秋池叫住的那個夥計是從客房下來的, 未聽見過沈情和客棧老板的問話。

沈情打量着夥計,決定先從他開始。

沈情先問客棧裏的夥計:“小哥, 我問你, 安大郎在你們客棧, 待了多久。”

“有三日了吧。”那夥計一邊回憶一邊回答, “二樓甲號房。”

沈情又問:“平日裏, 可有見他遇誰走得近?”

“安大郎嗎?”夥計撓頭,認真思考着, 說道,“安大郎是一個人住, 每日到大堂來吃兩頓飯, 午時一碗面, 晚些時候就喝點稀粥吃些店裏的小菜。”

“他為人如何?”

“這倒是不清楚,感覺……倒是個和善的。”夥計說, “具體的, 大人可以問問隔壁乙號房的, 乙號房的商戶前日還請安大郎喝了酒,先是在大堂喝, 後來回了樓上,三人在乙號房喝酒談心, 子時過後, 小的還進去給他們送過飯菜添過酒,後來小的換了崗,就不清楚了。”

客棧老板忽然咳嗽起來, 咳得昏天暗地。

沈情向左挪了一步,擋住了老板,客棧老板擠眉弄眼,全被她遮了,半點沒傳達到夥計眼裏。

秋池不耐煩道:“放肆,沒見司直大人在此問話嗎?一旁咳嗽去!”

沈情心中默默道:“這秋池……也挺厲害。”

走是不可能的,老板只好‘平息’了咳嗽聲,低垂着頭,面如死灰。

沈情笑了一下,接着問:“你進過乙號房,見他們還在喝酒談天?說的是什麽內容?”

夥計是個老實人,有問必答,只要沈情問,能想起來的都如實交代:“乙號房的兩位是要去涼州的商販,我去添菜時,只聽兩位商販在聊家事,安大郎沒怎麽說話,一邊喝酒一邊聽,不過,小的覺得,可能三位客人是在說不怎麽愉快的事,氣氛很是沉重,也不笑,站在大堂時不時的還能聽到他們的嘆息聲。”

沈情點點頭,又問:“你昨日也在客棧中?”

“昨日小的白天在。”

“昨日可有見過安大郎?”

“見過。”那夥計指着對面的碼頭港,說道,“小的見安大郎拎着一壺酒,到碼頭港站了好久,後來有船只靠岸,來了個信差,給他了一張紙,安大郎看完撕了這張紙,就又回來了。”

沈情笑道:“嗯?這倒是記得清。”

夥計站在櫃臺前說:“那時我就在門口站着攬客,就像這樣。安大郎進來,還同我打了聲招呼,我還問他晚上吃什麽菜,是蘿蔔丁還是腌菜,他就說腌菜就好,他就要離開燕川了,沒什麽胃口,說能不能送到他房裏去,我當時記下了,還交待夥房晚上給他做好送去。”

“就要離開燕川?”沈情追問細節,“他可說何時離開了嗎?”

“這倒沒有,只說要離開,但當時沒說退房。”夥計搖頭。

“我還想問問你,你若記得起,就與我說,記不起也無妨。”沈情問這名夥計,“昨日安大郎穿的衣裳腳上的鞋,你還有印象嗎?”

夥計咧開嘴,驕傲又有些羞澀地說道:“我這人就記性好。安大郎這三日沒換過衣裳,穿着件海紋錦,顏色樣式都舊,鹿皮靴子,我還問過安大郎,鹿皮靴熱不熱,安大郎說天再暖了就換。另一個夥計跟我說過,說安大郎是京城來的落魄戶,許是家中生意沒了,生活拮據,吃的穿的,都不是很好。”

客棧老板嘆了口氣,仿佛有些自暴自棄了。

夥計又想起一個,一拍腦袋說道:“不過,安大郎腰上纏的那圈鹿皮勾帶品相很好,樣子別致,還方便,昨日我還說記下樣式,讓對門的皮匠給我也來一個。”

沈情心沉了下去。

看來……真的是安銘了。

她看了眼秋池,秋池不明所以,不懂她為何是副同情的表情。

沈情沉默半晌,又問道:“乙號房的人可還在?”

“應該還在吧。”夥計剛說完。

心如死灰的老板又‘活’了過來,連忙跟上一句:“不不,不在了,乙號房的今早就走了。”

他為了讓沈情相信,還拿出了名簿:“大人您看,您看,這是乙號房的商客,是涼州的,已經走了,今早走的……”

沈情慢悠悠拿過名簿,看到安大郎的名字寫在昨夜寅時,又翻到三日前,找到了安大郎入住時的名字。

筆跡不同,且昨夜寅時寫在名簿上的三個字,筆跡十分潦草。

沈情指着潦草的安大郎三個字,拿給秋池看。

“這是安銘的字嗎?”

秋池頓了一下,拿在手中仔細看了,皺眉搖頭:“這怎麽可能是大哥的字!!我大哥的字是我爹一手教出來的,最是工整……”

客棧老板開始搖晃,一副要昏厥的樣子。

“那這個呢?”沈情又指着名簿上三日前寫的安大郎三字。

秋池道:“……這個是。”

他對比之後,抓起客棧老板的衣領,将他提起來,眉宇間俱是戾氣,逼問道:“我大哥人呢!他與我約定好,每到一處,落腳啓程都會給我寄封平安信,大哥已沒有匆匆行路的可能,如此匆忙離開,一定有蹊跷!快說!我大哥去哪了?!敢胡說欺我,我就割了你舌頭!”

沈情輕聲一笑,說道:“诶,秋大人不要急躁,把老板放下,我們慢慢問。”

她挽起袖子,擡眼問道:“昨晚安大郎離開時,何人在大堂值夜?”

“是咱客棧的一個學徒……”客棧老板汗流浃背,卻不得不硬着頭皮扯謊,“可他今日告假,沒來,大人要是有話要問,恐怕要等他、等他從家鄉回來了……他回了家鄉,他家在……在涼州……”

沈情根本沒信他鬼扯的這些話,她轉過身,招手讓一個看熱鬧的本地百姓過來,把腰牌遞給他,說道:“去把縣衙的晁縣令叫來!”

客棧老板打了個顫。

秋池問道:“沈司直你叫晁縣令做什麽?”

沈情閉目不答。

果然如她所料,晁縣令看到沈情的牌子,又聽百姓說同福客棧要出大事,以為她查到了鳳香木,立刻帶着捕快到同福客棧。

晁縣令人一到,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雙眼裏閃爍着跟着沈情搶頭功飽受嘉獎的幻想之光,迫不及待道:“沈大人?可查出了?”

沈情見她來,微笑着點了點頭,表情玄之又玄。

然後,她在衆人的注視下,面容嚴肅,沉聲喝道:“今日晨,本官在昭川打撈上一具屍體,經查證,此人正是居住在你們同福客棧的安大郎,依照《大延律》,即刻起,封死同福客棧,客棧內所有人,一律不得出入,原地待審!”

沈情揮手:“給我封!把夥房後門封死!”

秋池驚道:“你說什麽?”

晁縣令:“……啊?什麽?安大郎是什麽,不是鳳香木嗎?”

客棧老板汗如雨下,這時,後門傳來撲通一聲,有人跳水逃竄。

沈情眉頭一豎,力拍桌面:“疑犯潛逃!果然在這裏!!”

秋池反應過來,沖向後廚。

晁縣令一驚,扶正官帽,說道:“愣着幹什麽,給我封死!”

她說:“娘的,命案也是大案,查!”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回家太晚了,寫這個有點費腦子,太困,有點影響感覺和速度。明天這邊的事就忙完了,我盡量多更新,早點更。

☆、失竊案與命案

清晨, 停屍房內,小喬自言自語道:“有鳳香木的味道……”

今天天好, 鼻子也比下雨時靈敏些, 除了屍體散發出的屍臭, 他還能夠聞到淡淡的香味, 一種很特別的香。

“鳳香木?”他自己又稍微愣了神, “……我為什麽會知道?”

鳳香木貴重,價比黃金, 恐怕連程啓都用不起,他又是怎麽知道這種香味是鳳香木的味道?

頭疼。

小喬皺了下眉, 放棄了回想。

他低頭看着屍體, 最後, 給屍體蓋上布單,洗完手, 坐在停屍房門口搗蒜。

柳心悅則在東院曬太陽, 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後, 這位柳夫人相當注意作息與飲食,早上拿了些銀子給夥房的師傅, 親自安排了這些日的飯菜,吃過飯後, 就搬着藤椅追随着陽光, 還不知從哪借來了本邵飒詩集,小聲念着給肚子裏的孩子聽。

當然,跟小喬也疏遠了些, 可她人不錯,見面還微笑着颔首,似是因為自己有意與喬仵作拉開距離心裏過意不去,于是還添了些錢,囑咐了夥房的師傅,給小喬也多盛碗飯。

小喬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擱在這兒,柳心悅疏遠他是應該的,并未放在心上,見自己還能多一份飯吃,像撿了天大的便宜,整整一上午都是開心的。

他想,他要等着沈情回來與她說,沈情的好運氣,也帶給了他。自打大理寺有了沈司直,小喬自己遇到的人,也都心地和善。

小喬愉快地把這功勞算到了沈情腦袋上。

此時,沈情正在燕川同福客棧一個個審問,因同福客棧人多,又是突然被封,留宿在此的客人們一聽說未查清案情所有人不得出,立刻炸開了鍋,你一言我一語,鬧哄哄的。

沈情心道,要是他們個個都跟小喬一樣,就算鬧騰到九霄南天門去,她也不煩心。

沈情的耐心被消磨殆盡,大吼一聲:“都給本官住口!”

晁縣令立刻反省自己是否太和藹,為官十年,官架子還不如一個十幾歲新上任的司直擺得熟練。

沈情這個長相十分占優勢,她嘴角平,笑時上揚,瞧起來可親,可要怒了,那嘴角立刻下拉,再加上眼大,一瞪眼就像要跟人打架似的,兇悍且威懾力十足。

沈情把名簿敲在桌子上,問道:“有誰是二十六日午時以後入住同福客棧的!站上前來,本官有話問你們!”

有幾個人站了出來。

“你們當中有誰見過二樓甲號房的安大郎?”

有幾個人點了點頭。

“你們幾個,可有和他說過話?”

一個商人打扮的畢恭畢敬道:“回大人,我與安大郎打過招呼,問他是做什麽生意的。”

“他怎麽回你?”

那人說:“安大郎只說自己生意失利,家人皆散,自己有罪在身,準備回家鄉看看……”

“他有說家鄉何處嗎?”

“有。”那人說,“因安大郎是京城口音,我有些好奇他是哪裏人,就多問了一句。安大郎說,他是崖州彭縣人,我當時聽了就急忙跟他賠禮告不是。”

那商人說完,又怕沈情不懂:“大人,當年發水,崖州彭縣是受災最嚴重的,人家說家人皆散,興許就是因為水災……”

沈情怔然,她擡起手,暫時停了問話,看向後廚方向。

秋池帶着縣衙的捕快們追堵從後廚碼頭跳水逃竄的疑犯了,沈情呆愣愣望着後門,陷入沉思。

崖州彭縣。

“我與大人是同鄉,我是彭縣人,我有個哥哥……”

“銘哥那天臉色很那看,說秋池叫他有些事,就離開了……”

“銘哥最是疼我,他怎會舍得讓我傷心難過?那天我未和他吵架,他也只是平常地出門……可沒再回來。”

“他們打架了,我看得出來……秋池讓我忘了銘哥,一定是他!一定和他有關!是他害了我銘哥!我有證據,秋池身上有我給銘哥的銀鎖!”

“銀鎖爹娘留給我的……心悅不孝,記不得爹娘的名字,後來我随着幹娘姓柳……”

沈情深吸口氣,穩住心神,柳心悅說的那些話在她腦海中慢慢變成一陣風,似要吹開掩蓋真相的布。

秋池的話也加了進來,沈情閉上眼,拳頭緊握。

“我沒有殺人,我會證明給大人看,他只是離開了。”

“沈大人不要再插手我們的家事,就當你從未遇到過心悅,從不知道這件事……”

“厭倦了……如果這樣說,大人信嗎?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到底是什麽,會讓新婚夫君不辭而別?

若無苦衷,怎會如此。

沈情蹲下,抱頭沉默,她想掩住耳朵,讓這些能讓她看到真相的聲音消失,她心中不停地在告訴自己,只是同個地方的人罷了,只憑彭縣兩個字,又怎敢确定事情的真相?

然而,彭縣這兩個字,就像崩潰的堤壩,她再用力遮掩着耳朵,有用的聲音也會源源不斷的從她腦海中分揀出,她的本能,她一直引以為傲的本能,現在卻只想燒掉這本能,讓它不要把真相帶到她的心中。

“那是秋利的救命恩人……那晚我們歇在彭縣,秋利躺在沙洲上,救他的是路過的母子……”

白宗羽的話,被她的本能挑揀了出來,放在了她耳朵邊。

沈情自語道:“我早該察覺到的……”

看似失常,不合情理的事,其中必有造成它失常的緣由。

晁縣令:“沈司直?沈大人?大人?沈情!”

沈情猛地擡起頭,晁縣令問:“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還是?臉色很差。”

“水患奪去的不僅是人命,災禍帶來的痛苦,從來都是綿延不絕的。”沈情嘆了口氣,忍住淚,聲音沙啞道,“如若我的猜測是真的……”

她直視着前方,眼中燃燒着憤怒與悲涼,就如同把這冷暖人間裝進了瞳孔,她的手指在櫃臺上劃下一道,啞聲道:“如若是真的,真兇,罪加一等!”

晁縣令不知她在說什麽,以為她憑借幾句問話找出了真兇,佩服又好奇道:“沈大人,真兇是誰?”

“原以為是天。”沈情說道,“不料卻是假借天意的人。既如此,我便要替天洗刷冤屈,替天,懲治真兇。”

前門碼頭鬧鬧哄哄,是捕快提着剛剛從後門碼頭跳水逃竄的疑犯回來了。

秋池擰幹了衣服上的水,進客棧後看到沈情,又想起她說的那句臨昭大佬出的屍體,心中一痛,抓住沈情的衣領,問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我沒見過安銘。”沈情說,“但聽描述,是他。”

秋池臉上出現了一瞬的迷茫,之後陷入混亂,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哭嗎?

不,他還沒見到那具屍體,他還不能确定那是否是安銘,他不願信,也不信。

現在說什麽都為時過早。

秋池道:“不可能……肯定不是。”

沈情整理了身上的衣服,看向抓回來的逃犯。

是之前在後廚與她說話的夥計。

沈情搬來凳子,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揚了揚手中的名簿,問跪在地上的逃犯:“你是這家客棧後廚的幫工?”

那人被捉,也乖覺了不少,說了聲是。

“叫什麽?”

“小民……何濤。”

沈情道:“為什麽要跑?”

何濤沒答話,晁縣令罵道:“大人問你話呢,你敢不答?!”

“小民……”何濤看了眼客棧老板,回道,“小民……聽說大人封同福客棧,就、就害怕……”

沈情短促笑了一聲,問之前老實答話的那位夥計:“何濤是在外面住,還是在你們客棧住?”

“回大人……”那夥計愣愣道,“何濤他是客棧的長工,就住在客棧後院。”

沈情看向何濤,冷聲道:“搜房。”

何濤面如死灰,咚咚磕頭道:“大人!大人饒命!小的只是拿了安大郎的鹿皮袋子,裏頭的銀票物什全都被老板和茍夥計分了啊!大人,殺人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爬來抱住沈情的腿,沈情只覺得一股涼意順着腿,傳到了她腦袋裏,讓她一個激靈,漸漸看到了事情的全貌。

她問:“你說的那個茍夥計,是昨晚在大堂值夜的夥計嗎?”

“是是是。”何濤慌不疊地點頭。

沈情看向老實巴交有問必答的跑堂夥計,那夥計撓了撓頭,又懵又半知半覺道:“是的大人,昨天值夜的就是小茍夥計……”

“他住哪?”

“他……也是客棧的長工,住處也在客棧後房。”

沈情面無表情道:“一起搜了。”

說完,她指了指老板:“還有他的,一并搜查。”

官兵搜房,老板跪了下來,磕頭求饒:“小民悔啊……人、人不是我們殺的,小民只是聽他說家人離散,生意失利又是孤身一人戴罪之身,以為就算貪些小便宜沒事……所以,所以小民分了安大郎的錢財……”

秋池緊緊抓着櫃臺棱,強迫自己不要多想。

“人不是你們殺的,那是誰?”沈情翻開手中的名簿,目光停在二樓乙號房,慢悠悠道,“是在這裏的其他住客嗎?”

客人們發出不滿的噓聲,一個個搖頭擺手。

老板道:“是……是二樓乙號房的住客。”

“為何殺人?”

“不、不知道,可能,可能起了争執。”

“何時?在哪?你看見了?”

“小民、小民……不曾,小、小茍看見了!”客棧老板道,“小民只負責讓小茍和何濤兩位夥計幫忙抛屍……”

“你那個姓茍的夥計呢?”

“去……去賭船了。”客棧老板道,“他得了錢,就、就告了假去賭船了……”

“何濤。”沈情問,“你們老板沒見,你應該見了,當晚大堂值夜的是姓茍的夥計,後門值夜的是你對不對?”

不然,也不會是他二人參與抛屍。

何濤驚駭道:“大人……大人什麽都瞞不過您的眼睛。”

“你可聽見,二樓甲號房和乙號房的住客起了争執?”

“起、起了……”何濤說,“我只聽當時樓上兩聲呵斥……然後就……就沒了音。乙號房的一個住客讓我叫老板來,沒多久……老板就讓我跟茍夥計去二樓一人一邊,把安大郎從後門架出了客棧,乙號房的住客……就把安大郎的東西給了老板,說安大郎無家無室,應該是個無籍罪人,只要我們不聲張就沒人會知道……”

秋池像是被針刺了心髒,掩面沉默,雙肩顫抖。

沈情默然不語。

晁縣令大喝:“娘的,乙號房的商客呢?!”

“走、走了……”何濤說,“昨晚有一個趁夜在後門碼頭乘小舟帶着先走,說是劃遠些扔屍體,另一個今早走的……”

這時,門口又傳來一聲傳報:“奉平宣侯令,即刻起,封同福客棧,裏面人等,一律不得出入。”

晁縣令:“什麽玩意?”

她出門去,見再次包圍客棧的是侯府的兵衛。

“王郎将。”晁縣令拱手一禮,對領頭的說,“平宣侯……是什麽意思?”

“晁大人也在?”王郎将一喜又一憂,問道,“莫非,晁縣令已經知道了盜賊藏在這同福客棧?”

沈情臉色一沉:“我又有了個不好的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再更一章。(劃掉劃掉!更不了了,我捋捋大綱!!明天還是上午更~)

31☆、天無情,水無情

平宣侯的人封了同福客棧, 沈情作為在場官員,不得不上前問一句:“查侯府的那個失竊案嗎?”

晁縣令點了點頭:“正是。”

“查到這兒來了?”沈情若有所思, 心中暗道, 侯府的速度也挺快的, 不過, 三地的官員, 将近百號人,放下手中公務特地查辦此盜竊案, 速度快也是可以想象得到。

除了她,多的是官員為獻媚卯足了勁搶功, 就是不知, 是哪位大人順着線索找到了同福客棧來。

沈情想, 估摸着那位大人和自己的查案思路差不多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封了同福客棧後, 下一步就是調查同福客棧內長時間居住, 又在昨日或今日離開燕川的客人。

之前負責官介紹概況時, 沈情聽了一嘴。這個鳳香木需要在陰涼幹燥處密封保存,最好少見水, 因此是裝在一方瓷罐中,放在燕川侯府西街的獨立倉庫等待節前清點完貢品後, 一起送京。

倉庫每日有重兵把守, 日夜不休,唯一的鑰匙在侯府管家手中,管家是平宣侯從家鄉帶出來的心腹, 知道貢品丢失的後果,必不會監守自盜。

此外,除了鳳香木,侯府倉庫中的其他貢品安然無恙,一點沒少。

因而,當時沈情心中就有了個大概,盜賊是燕川本地人的可能性非常小,他們極有可能是專盜名貴香料的盜賊,在涼州就盯上鳳香木,一路尾随船只來到燕川,尋找合适的時機下手。

這麽說的話,盜賊們得手後就會立刻離開燕川,沈情瞥了一眼碼頭上正在挨個檢查出港船只和包袱的府兵,微微搖了搖頭。

已經無濟于事了。

也正是因為沈情認為盜賊一定離開燕川,他們再追查也為時過晚,所以才會一來燕川就開始查自己手上的命案。

沈情把注意力拉回來,跟着秋池和晁縣令跟王郎将打了招呼。

王郎将斜着眼,半挑眉問晁縣令:“晁縣令竟然先我們一步查到了同福客棧來,如何,盜賊可抓到了?”

晁縣令額上一滴冷汗滑落,讪笑着說:“……這個,我是……昭川縣沈司直叫來查辦、辦命案的……”

她立刻将沈情出賣,推上前去擋槍。

王郎将眉頭一皺,十分不悅道:“侯爺千叮咛萬囑咐,你們卻一個個的都把侯爺的話當耳旁風不是?現在什麽最重要?你們這群分不清主次的東西,到時候聖太後怪罪下來,我看你們一個都逃不了!”

話雖是給晁縣令說的,但王郎将的眼睛卻看着沈情。

秋池眼睛一眯,慢步上前來,說道:“這位……侯府将官,你這話的意思,人命還抵不上你家主子丢的東西?”

秋池此言一出,沈情心裏咯嘣一聲,暗自琢磨。

看起來京兆府和平宣侯關系微妙啊……

按理說,京兆尹秋利因先帝之故和四侯的關系應該都不錯,但看秋池的态度……似乎很是不屑平宣侯?

王郎将哼笑一聲,環顧客棧內的衆人,說道:“那要看死的是誰,要是你們這些廢物的命,還不抵我家侯爺養的狗!區區一條人命,還敢與侯爺的東西相提并論?”

秋池追何濤時下過水,濕了衣服,現下披着客棧老板拿來的布衫,那王郎将只當他是客棧裏的住客,晁縣令是他拿捏慣的,至于從昭川來的那什麽司直,一聽就是個被貶谪的小官,王郎将也不放在心上,因而口出狂言,一口一個侯爺,直言人命不如侯爺的狗。

秋池道:“你可知道我……”

沈情制止了他,搖了搖頭,上前一步去,假笑道:“這位……王郎将,不知是哪位大人追查出失竊之物在這家客棧呢?我,想和那位大人聊聊。”

“哼。”那王郎将不屑道,“哪位大人?都是一群飯桶,還不如一條狗!”

這倒不是王郎将侮辱他們,沈情看向門口侍從手中牽着的兩只狗,大約明白了。

“莫非,是尋着味道找來的?”

王郎将:“哼,你瞎?”

嗬。

沈情臉上笑眯眯的,內心卻道:“看平宣侯調教出來的下屬,那傳聞應該是真的,平宣侯可能是個無禮跋扈之人。”

王郎将帶的狗是兩只威風凜凜的大黑狗,體型碩大,耳朵高高豎起,背上的黑毛油光發亮。侍從牽着狗進來時,人群裏怕狗的兩股戰戰,有幾個帶着孩子的,緊緊抱着自己的孩子,害怕的縮在一起。

“放狗嗅!”王郎将道,“所有人都給我乖乖站好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方包裹着鳳香木粉末的手帕,放在兇犬鼻下。

沈情鼻子靈,聞到幽幽的,似燒焦桂花的一種幹燥又奇異香味,問道:“我能問問,這是……那什麽香木嗎?”

王郎将一臉得色:“料你不知,這是侯爺自己的,今日給狗聞,也讓你們開開眼。”

秋池冷哼一聲,表情陰冷。

兩只兇犬嗅了,一只咆哮一聲,直沖二樓,沈情眸光一沉,腦中那個未搭接上的鏈條咔噠一聲,讓她有了新的揣測。

而另一只,則圍着客棧老板打轉,之後豎起耳朵,奔出後門,躍立後門的石墩上,對着水汪汪大叫。

王郎将見狀,指着客棧老板,喝道:“給我拿下!二樓乙號房,住的何人?!”

沈情忽然擡起頭:“我知道了。”

王郎将:“你知道什麽?”

沈情沒理他,直接問秋池:“安大郎,能聞出這香嗎?”

“他能。”秋池看了眼王郎将,慢悠悠說道,“鳳香木而已,先帝賞賜的,數都數不清,香氣濃郁,拿來熏衣我都嫌。”

王郎将正要呵斥他大膽胡言,可細品了他的話,又聽他是京城口音,看到了秋池腳上的那雙質地良好的靴子以及腰上墜的玉佩成色,謹慎起見,乖乖沉默。

“秋大人,節哀。”沈情說,“我想,安大郎很可能是撞到了盜賊,被滅口了。”

秋池不語。

看得出,他心中也早已有了一樣的猜測。被沈情直接說出口,他無法思考,更失去了反駁的能力。

一旁的王郎将不耐道:“侯爺是讓你們來燕川找東西的,不是讓你們到燕川……”

秋池上前,一把扼住他的喉嚨,府兵們見狀,唰啦啦拔出了刀。

秋池咬牙,一字一頓道:“聽好了,你家侯爺丢了東西是他的事,我大哥,丢的是命,你再敢口出妄言,我就把你剁碎了抛江!”

晁縣令慌不疊地攔架,深感自己頭上的烏紗帽這次是要掉了:“秋大人,秋大人好說好說,一切好說,大家都和氣……”

王郎将又羞又惱,唾沫橫飛大聲道:“我警告你!我是平宣侯的人!”

秋池扔開他,掏出一方質地優良的錦帕,慢悠悠擦手後,将帕子扔掉,說道:“平宣侯?不過是宮裏讨歡心的一條狗!”

王郎将這才看到他腰間挂的那方玉佩,白玉雕的雙枝牡丹,那是牡丹佩。

先帝喜玉雕,曾刻了兩枚白玉佩,一枚給了昭懿太子,另一個賞給了當時喜得麟兒的禦前侍衛秋利。

京兆尹家的公子。

王郎将腿軟了,面前這個公子哥,是自家主子也要費力讨好的人……完蛋了。

王郎将:“大人,您是……”

秋池根本不屑回答,問沈情:“這麽說,他們是跑了?”

“是。”沈情說道,“我看了名簿,乙號房的兩個人在這裏住了半個月,想來如何偷盜鳳香木,如何偷運走已經有了詳細的計劃。他們登記的名字,真假不知,拿的過關文書應該也是僞造的,現在查,只能從路徑上分析。秋大人,安大郎的死因,恐怕只有抓到他們,才能弄清。”

“這種盜竊案,一般買主是早就定好了。”秋池道,“鳳香木這種東西,市面上流通不起來,能買鳳香木的,必然是大戶人家,私藏為多。”

沈情提醒道:“一天時間,他們應該還未出朔州,秋大人,現在把守各關口是否還能堵截到?”

秋池沉思許久,說道:“抓人的事交給我,沈大人回昭川吧……”

秋池轉過頭:“只是回昭川後,不要與心悅說起此事。”

沈情心中刺痛一下,沉着臉點了點頭。

晁縣令抹了把汗:“那我就……”

秋池道:“晁大人,辛苦。”

他淡淡說完,又讓王郎将上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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