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度見到阿虎的時候,吱吱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那個不怎麽靠譜的夥伴小白中途被一家酒肆勾住了魂魄,叫了幾大壇烈酒,趴在桌上醉成爛泥,活脫脫的酒鬼模樣。吱吱聞着他身上的酒味兒沖鼻子,便也不想再理會,只得獨自去了記憶裏那間成衣店。
隔了兩百年的歲月,那家店子仍舊靜靜立在巷口街邊,不曾有破舊痕跡。
虎妖還在那裏頭嗎,若是不在,自己又得費心費力去尋。
若他在裏頭,也是不好,吱吱一點兒都不想直面幼年時的噩夢。
于擔憂懼怕的複雜心緒裏,想要見到又只欲逃離的矛盾盼望裏,吱吱終于佯作閑适地邁進門檻,看見那個浴在春時日光中閉目小憩的男人。
興許是映照在鋪子中的光亮太過溫暖,吱吱并不覺得男人兇惡可怖。
放輕了步子,悄悄走至阿虎身前,吱吱睜大了眼睛看那人沉睡的模樣。沒有比誰多生個鼻子少生只眼睛,化形後是尋常的人類樣貌,哪裏值得懼怕呢。
現下他不怕這個人,那麽便算是除去了心中陰影。
陰影除去之後,虎妖算什麽呢,懼怖算什麽呢。
他能夠面對這些東西了。
自以為擺脫幼時恐懼的吱吱彎起唇角,本想抱着勝利者的姿态戳一戳阿虎的臉頰,小聲說一句,看,你也算不得多厲害,我現在不怕你了。
可惜事事不可能盡如人意,便是在吱吱伸出手去的那一刻,阿虎猛然睜開了眼睛。他眸中沒有初醒時的懵懂,只是一片清明,眨眨眼,眼瞳中清楚地映出一個眉目秀致的少年。
吱吱正是那個少年。
“是來看衣服的客人?”阿虎的聲音平靜無瀾,并沒有預料中被擾了清夢的愠怒。
吱吱還是怕他的,有些情緒的短暫消失不過是那些陰影躲在角落處小憩,察覺不到的時候自是輕松,然而那些陰影不曾消失,它總會醒。
醒來後,便恢複成從前那個膽怯的瘦小灰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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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看着阿虎無甚表情的臉,看見那雙眼睛,便會不自主地想起二百年前那只皮毛滑亮,尖齒利爪的虎,獸類的瞳定定對着他,像是要将人一口吞入肚腹。
不知隔了多長久,吱吱聽見自己說:“我是來看衣服的。”
與心中的波瀾不大搭調的,平靜柔和的少年嗓音。
他将目光對上男人的眼睛:“我想挑,又怕挑花了眼,你說,這裏的哪一件适合我穿?”
單看表象,沒有人會知道吱吱內心的驚慌無措,興許這二百年的歲月于吱吱而言确然有些用處,他的懼怕,不再像從前那樣表露于面上。
他認出阿虎,阿虎卻未曾認得出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只弱小鼠妖,那麽便沒什麽好怕。
吱吱一遍遍對自己這樣說,然而心中波瀾卻不曾因此平靜。
他要戰勝的從來不是阿虎本身,需要解的,不過是自己心中長久留存的結。
阿虎外表冷漠,內心卻是遲鈍溫柔,他并不能從少年的只言片語舉止神态中尋到恐懼與輕微的敵意。他不認得眼前的少年,卻能從少年的眉目間依稀看見兩百年前那只膽怯灰鼠的影子。然而這二者之間的差別太明顯,眼前的少年漂亮神氣,言語時目光相觸,雖有腼腆,卻仍舊從容坦率,不像那只小灰鼠,說話時聲音細細小小,不敢對上別人的眼睛。
何況,那只灰鼠不喜歡自己,暗自逃走,又怎會再度來到自己的店中。
阿虎收起心中感慨,他不動聲色将吱吱上下打量一遍,轉身取來一匹淺碧色的衣料:“這個顏色如何,你生得白淨,襯這個最好不過。”
吱吱摸一摸那布料,倒是光滑細膩,口感雖不會多好,不過穿在身上确實是不錯的顏色。
他點頭道:“就要這個。”
“不過我做衣裳較之旁人要慢些,你可能要多等幾日。”
“不妨事,我并不心急,多少日都等得。”吱吱放下手中布匹,壓下心中情緒起伏,說道。
之後吱吱亦是無可挑剔地壓抑住內心恐懼,淺淺笑着任虎妖為其量了尺寸,約定日期後,便悠然平靜地出了鋪子。
當然,只是表面的悠然平靜。
出了鋪子,轉到另一條巷子裏,吱吱終于卸下氣似的靠在牆邊。回想一遍方才的相處細節,雖然沒有什麽值得恐懼的地方,吱吱卻覺得,即便沒有,阿虎本身便是個值得恐懼的存在,看見他便會想要後退,方才面不改色與那人相處,也是後怕。
吱吱閉上眼,眼前卻總是閃現幼年時那只虎銳利的目光,尖利的獠牙。
還是無法忘卻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