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嗯？”男生手裏的筆頓了頓，微轉了頭看她，聲音不大，帶着點鼻音。
“那個……劉勁岳讓我幫忙勸你，參加籃球賽。你要去麽？”
打開局面又不失禮貌的公共話題，避免私人交流的一切尴尬。
七七忽然領悟，為什麽英國人寒暄起來一定要談論天氣了。
男生顯然沒想到，神奇的話題來得這樣快，只怔了怔，沒說話。
七七以為他一定會拒絕，下意識去看他的鼻尖底下，兩片嘴唇上下抿着，健康的血绛色。
七七忍不住舔了下半幹的嘴唇。
男生也看着她，眼神飄了飄，忽然就點了頭：“嗯。”
“哈？”七七竟忘了自己提的問題，半天沒明白同桌這個“嗯”是什麽意思。
男生無語，問句加答案，重新重複一遍：“我說，我去參加籃球比賽。”
“啊，是麽？”勸誘進行得太順利，七七一時沒能接受。
男生看了眼她臉上不知稱不稱得上是開心的奇妙表情，重新轉回頭去：“我回頭跟體委說，你就別管了。”
七七就這樣，把體委心心念念了大半個月都沒落實的老大難問題，談笑間就碾得灰飛煙滅了。
隔了兩天早操，體委找到七七，告訴她姜多海同學竟然主動請纓，說是只要體育課外不用訓練，也不需要首發上場，他就答應把名字填在籃球比賽的參賽名單上。
體委邏輯推理了一圈，覺得這件好事的源頭，最有可能就是廖七七。
他問七七：“是你跟他說的麽？”
七七挺驕傲，直爽點頭：“是啊。”
體委嘶了聲，似是不樂意信。
七七斜他一眼，低頭去整薄外套上拉鏈：“不信算了。”
體委迅速接受現實，點頭：“我信。”說完又酸溜溜加上一句，“他倒是挺聽你話。”
“啧。”七七擡頭警告他，不占優勢的個頭，偏偏做到氣勢壓人，“那是我們倆同桌關系好，你嫉妒啊？”
從沒吵贏過她這張嘴，體委同學抿抿嘴，識趣地沒再亂調侃。反正該拐到的已經拐到手了，實惠在手，他也一點沒吃虧。
這小丫頭片子，平時人緣就不賴，能說服新同學主動參加班級活動，他其實也不意外。
子珊跑得呼哧帶喘，趕着時間沖到隊伍裏面。
她一向是倒數幾個踩點兒到的，體委一見她，就知道快要開跑了，轉身就往隊伍邊的帶跑位置上走。
七七在後面叫住他：“哎，劉勁岳。”
體委回頭：“幹嘛？”
“以後別老叫我七仔了。”聽着跟誰家寵物似的，不知怎的，忽然覺得別扭。
她沒說因為所以，可體委知道，她這算是幫過忙後的一點順路要求。
他一邊回頭看看，後退着退到位置上，一邊随口問七七：“那叫你什麽？”
七七翻了個白眼：“我自己有名字啊……”
身後子珊剛喘勻了氣，不知道前因後果，就上來多了一句嘴：“就叫七哥吧，聽着多過瘾。”
七七還沒來得及回頭笑罵她一句別鬧，那邊體委竟真的甘願伏低做小，果斷點了頭：“行啊，以後就叫七哥了。行麽，七哥？”
“……”哪裏是什麽伏低做小，分明一臉的玩笑調侃。
跑道上，國字臉的張老師吹起了開跑的響亮口哨，老朱從隊伍那邊繞了過來，目光落在體委身上。
七七只得撇撇嘴，把一個活生生的“滾”字咽回了肚子。
體委果然是個臺風眼，他一改對七七的稱呼，不出一個星期，以前“七仔”來“七仔”去的男生們，也都紛紛改了口。
一個個叫起“七哥”來，都跟叫自家兄弟似的。
七七起初挺無語，後來覺得也挺好，自己什麽也沒幹，轉眼就多出一堆小弟來，簡直就是團夥大姐大的待遇，還多嘴跟他們計較啥。
十一過了就是運動會，放假期，體委拿着項目報名表，趁着晚自習前的功夫，站在講臺上，呼籲大家踴躍報名。
上臺以前，路過七七座位。
姜多海還沒來，他就一屁股坐在空着的椅子上，手裏紅藍兩色的圓珠筆，當當搗了兩下着桌面：“七哥，給你個優惠，先挑一個吧。”
七七看了眼他手裏的A4紙，一張表格橫平豎直，左邊一列歷史悠久又叫人聞風喪膽的體育項目。
右邊成片的空格子，只填了寥寥幾個名字。
根據前兩年的實踐經驗，到最後不是搖色子就是抓阄，還不如有得選的時候，先給自己來個痛快的。
長痛不如短痛。
七七指着短跑項目其中一行：“就這個吧。”
女子50m。
體委看了眼，朝她伸出大拇指：“有眼光。”
把藍色筆芯摁出來，在第一個格子裏填上“廖七七”三個字。字跡是放飛自我的潦草。
七七看着沒好氣：“你還知道我名字啊？”
體委咧嘴一笑，裝沒聽見，轉身就上了講臺。
他一開口，大家都知道要幹嘛。
這種場面，從小到大經歷不少，同學們一個個淡定從容，安心低頭作業，就等着體委大人的強行攤派。
明明是鍛煉身體保衛祖國的好事，到最後總要弄得像被逼上梁山。
體委沒辦法，一個個點名念過去。
前門忽然被推開，姜多海單手抄着口袋，一臉冷清地走進來，看見講臺上的體委，還愣了一下。
體委擡手同他招呼，看着他上了講臺，從自己身後側身擠過。
他反手把A4紙在男生眼前晃了晃：“哎，海子，你也選一個呗。”
姜多海對他這個自來熟的稱呼已然免疫，從最開始的無語到後來的無可奈何，終于在男生們人人都開始這麽叫他的時候，投降在群衆意願的汪洋大海中了。
他偏頭看了看。
紙片上，标着男生在左，女生在右。
女生那邊的格子裏，還沒填上幾個名字，頂頭的“廖七七”三個字，還挺顯眼。
他順着瞟了眼前面的項目，順口就念出來：“就50m吧。”
體委嗤笑一聲，一邊拿過紙來填名字，一邊調侃他：“你跟七哥真是同桌，選個項目都能撞上。”
姜多海沒反駁，看了眼體委筆下自己打飄的名字，默默回了座位。
終于，體委趕在上課鈴前把名單湊了個大概。
理科班，女生少，而且大都是體育上沒什麽把式的。田徑項目湊一湊還能頂上，團體的乒乓比賽就有些捉襟見肘。
班裏就沒幾個會打乒乓球的，都算進了第一梯隊，連摸過球拍剛回發球的也算上，替補名單就是還差一個。
自習課間，七七她們拎着水杯去打水，回來就被體委攔在了教室後面。
“七哥，趕緊的，再幫個忙。”
七七一看他手裏的物什，就知道那表上還有窟窿沒堵上。
她挺有範兒地一點頭：“幫什麽忙啊？”
體委把紙片遞她眼前，拿筆一點：“女子乒乓球，替補還差一個。”
七七身後，萍萍一個三級跳，子珊一個女子鉛球，也都把腦袋湊過來。
七七順着筆杆子往下看，就見壓着的男生團體項目名單裏，“姜多海”三個字就乖乖躺在最後一個。
子珊不會打乒乓球，可對圓滾滾的東西一向不帶怕的，看七七皺着眉頭有點為難的樣子，開口就要毛遂自薦。
卻聽七七忽然道：“那我也報個替補吧。”
……
十一假期轉眼就到。
第二天就被廖老師拉去舅舅家吃團圓飯。
舅媽早早支起了電爐子，偌大一個雞湯鍋底的湯火鍋，還點了幾個附近酒店的招牌菜。一個醬焖手撕雞，一個秘制醬豬蹄，都是自家做不來的味道。
老外婆和小豆豆，倆人挨着，一人一個雞腿，擱在盤裏。
小男孩一張嫩白圓臉，一口雞肉嚼得嘴角流油，還不忘揪出細長一條，遞到他奶奶嘴邊：“奶奶你嘗我這個。”
外婆張開假牙一口接住，還沒嚼一口就點頭：“嗯，好吃得很。”
明明就是一只雞的兩條腿，一桌子大人看得哭笑不得。
七七坐在外婆右手邊，端過盤子，要幫她把肉塊從骨頭上扯下來，越細越好，方便她老人家往嘴裏送。
外婆卻不願意，非要倔着搶回來：“我自己吃，沒有骨頭吃雞有什麽意思？”
“……”七七看看還剩在手裏的一塊帶皮雞肉，覺得老人家一把年紀了還挺會吃。
席上，舅舅說起前幾個星期外婆差點跌跤的事。
廖老師還是頭一回聽說，聽完立馬就不樂意了，再轉向外婆，臉上已是一副面對三四歲幼兒的表情。
“媽，以後買東西這種事兒，您就別操心了。那麽沉的拎回來，您那胳膊受不了。現在外賣快遞什麽不能送上門……”
外婆也是個老革命，一看閨女變了臉，就知道她又要拿幼兒園裏教育小孩子那一套對付她。
直接頭一低，眼一垂，表面看是低眉順眼，實則就是油鹽不進，專心對付那根帶骨頭的小雞腿。
七七隔着桌子沖她媽搖頭，示意她媽少說兩句，省口水。
舅媽也配合着打哈哈，轉移話題，轉而問舅舅：“哎，那個送媽回來的男生，是不是去你那兒上課了？”
“嗯嗯。”舅舅也趕緊加入戰局，忙不疊點頭，“那小孩兒挺認真，每周末都來呢。”
這話題顯然比剛才那個吸引人，外婆忽然就擡了頭，一手還拎着雞腿骨沒撒手：“那小孩兒長得可是真好。”
舅舅聽了只撇嘴，笑着開玩笑：“人家長得再好，你也沒閨女可嫁了啊。”
外婆的目光竟然若有似無地在七七身上飄了飄，又氣哼哼回到廖老師臉上，一句牢騷發得一語雙關：“得虧再沒了，要不還能有清淨日子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