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位男性
“聽不見?!”隔天中午,路徐在飯桌上跟大家說這事兒時幾個男工人一臉詫異,他們不可思議地看着路徐:“騙人的吧?他聽不見不早說?”
路徐有些不高興:“你們也沒問吧,就光聽別人說他愛耍酷不理人了。”
工人們臉上微讪:“什麽程度的聽不見啊?聾子?”
“湊這麽近在耳邊說話能聽見。”路徐跟桃子演示了一下:“一兩米開外的話聲音要大點,講話清楚點,否則嗡嗡嗡的很模糊。”
這是昨天晚上夏帆自己跟路徐說的,能正常交流的夏帆和以前的夏帆簡直判若兩人,雖然話也不多,但問什麽答什麽,有時候還會主動多說兩句。
“遺傳啊?”王朋易問。
“好像說以前被家裏人打壞的,小時候吧。”路徐道。
飯桌上高高低低響起一陣嘆氣聲。
于是這天下午一上工,夏帆工位旁便三三倆倆圍了人,全都是湊近了去跟他說話的,夏帆第一次被這麽多人圍着難免不适應,但只要聽到的問題他就會回答,還時不時被大家逗得臉紅。
“诶夏帆,之前我們不知道你聽力不好,在宿舍也不跟你說話,現在知道了,你搬回去得了!哥幾個一定好好對你!”王朋易湊到夏帆耳邊,扯着嗓子喊。
夏帆連忙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這麽近不用太大聲。”
“好的好的,那你搬回去嗎?搬的話我幫你搬!”王朋易熱心道。
夏帆透過人群看向站在不遠處的路徐,路徐清晰地給他做口型:“随便你。”
夏帆想了兩秒,還是搖搖頭:“不用了,我跟路徐住挺好的。”
“好了別圍着了,都去上工吧。”路徐走上去,他蹲到夏帆面前,拿起一個半成品座椅套,擡頭看他:“我給你演示一下,怎麽做能把速度提上來。”
夏帆專注地盯着路徐,點點頭。
Advertisement
路徐邊演示邊給夏帆講解:“先把手指扣在彈力繩裏面,這樣待會兒繼續穿繩的時候就不用再拉出來了。”
路徐很快做好一個座椅套,而後擡頭跟夏帆對視:“你試一下。”
夏帆學得很快,雖然還不熟練,但速度明顯提了上來:“謝謝。”
路徐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做吧,晚上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出去吃小攤,外面很多好吃的。”
“好。”夏帆之前吃飯都是一個人,有時候在食堂、有時候超市買個面包,吃完便回宿舍,而這兩天忽然有人拉着他融入集體,讓他不大适應、但又有些開心。
一連好幾天夏帆只要不上工便和路徐黏在一起,吃飯、回宿舍、去門口小攤吃夜宵,不到一星期便融入了七線集體。
周日工廠休息,路徐和夏帆都是半大小子,窗簾一拉兩人睡到快中午才起床。
“我去食堂打飯,你要什麽?”夏帆見路徐醒了,便主動問他,路徐伸了個懶腰:“你等我穿衣服,我們一起去。”
夏帆“嗯”了聲,便耐心地等路徐洗漱穿衣。
周日食堂人不多,兩人不用排隊便一人買了份涼皮,找了個座位腦袋對着腦袋吃。
“下午你要去看助聽器嗎?”路徐問。
夏帆搖搖頭:“再過兩個月。”
“你現在有多少錢?”路徐又問,夏帆說要存夠錢才能去買助聽器,他剛出來打工半年,剛出來的時候身上不到一千塊,半年各個地方輾轉做一些零工,刨開吃住沒存下多少錢。
“兩千塊。”夏帆如實回答:“網上寫助聽器要五千。”
路徐點了下頭:“行。”他決定之後把自己做的一半件數都分在夏帆頭上,讓他能早點買上助聽器。
走出食堂的時候陽光直直刺着他,讓路徐有些晃神,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去過寧江、沒有認識過那麽多思拓總部的人、生命中也沒有出現過某個讓他難忘卻又不願回憶的人。
他依舊游走在社會底層、身邊人各有各的悲苦命運、大家寂靜而微弱地幫助着對方,沒人奢望突破階層或哪天暴富,大家的願望都很簡單,就是能安穩平靜地活着。
周一上午路徐被主任叫去開中層領導會議,這是路徐第一次來廠裏的會議室,他找了個很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有些抵觸地坐在一群領導之間。
這些領導路徐都熟,有些打過交道、有些沒遇上過但臉熟,但路徐向來不喜歡和他們有接觸,每次線上有事要找他們,一個比一個難纏。
這是路徐第一次開中層會議,主要是副廠長彙報過去半個月廠裏的各個事項,以及對之後半個月做出預期和工作分配。
等副廠長講完,廠長喝了口水也準備說兩句,大家似乎都習慣了這樣又臭又長的會議,路徐看到好幾個領導都在偷偷玩手機。
“還有個事兒,要跟各位領導做一下提前的通知。”廠長咳嗽兩聲道。
平日裏廠長只會總結兩句然後宣布散會,這會兒居然也有事情宣布,讓大家一下子好奇起來。
“咱這個廠子大家都知道,已經二十年了,也算是北海縣的代表工廠,同時也是思拓幾個最老的廠子之一。”廠長賣了下關子,面色倒是沒什麽變化,讓衆人無法分清接下來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廠裏的器械啊、以及工廠的生産方式啊,比起這些年的新廠,确實落後。”廠長看了下衆人:“最近呢,總部那邊給我透了個消息。”
廠長放下茶杯,大家的心都吊了起來,聽這鋪墊的,總覺得不是什麽好消息。
“讓我做好心理準備,所以我也提前給大家做一下這個心理準備。”廠長看向衆人:“不出意外的話咱們廠子一年內要麽大改造、要麽直接拆了把地賣掉。”
一時間本悄然無聲的會議室猛然嘈雜起來,有脾氣沖的領導直接站了起來:“廠長!你說明白什麽意思?!”
廠長朝大家擡了擡手:“稍安勿躁啊,都別太激動。”
路徐的臉色瞬時難看起來,他慢慢咬住牙,目光發緊。
“就算廠拆了,你們的分配也不是問題,啊,就算以後北海沒有思拓工廠了,咱隔壁市還有,你們願意就還是原來的職位,分到其他工廠,城市甚至可以自己選。”
廠長這番話說出後大家總算冷靜了些,但注意力都集中了起來聽廠長繼續說。
“你們要是不願意去別的地方,在北海有家有室的,思拓也不會虧待你們,除了一筆遣散費,還有2N+1的賠償給到大家。”
廠長說完又咳了一聲:“今天講的這個事兒呢,大家不能外傳,你們各自部門裏的員工啊什麽的,盡量在一年內都解決了。”
中層領導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廠長話裏的“解決”是什麽意思,就是以最低的代價把這些人趕走,別到時候廠子要拆的消息傳出來,都不肯走,全都等着拿遣散費。
路徐面色發白,在領導們都沉默下來,各自盤算着小九九時,他聲音發寒:“那線上的工人呢?”
廠長一看是路徐問的,語氣要比剛剛要好一些,但話中是資本家的冷血無情,估計是這群高層早就商量好的:“工人比較好打發,也沒幾個簽正式合同的,到時候把工資發完讓他們走就行了。”
路徐嘴唇緊抿,眸中控制不住洩出怒意。
“路徐你別誤會啊。”廠長微微站起:“你和他們不一樣,我會把你留着的,到時候我被分到哪個廠,肯定把你帶去,職位只高不低,你放心。”
路徐嘴角諷刺地勾了勾,他微微垂下頭,沒再追問,他本打算會議結束便回車間,但廠長剛宣布散會便喊住了路徐,讓他留一留。
等會議室人都走光,廠長器重地拍了兩下路徐的肩膀:“路徐,是這樣,今天下午呢,集團派來對咱們廠進行評估的工程師就到了,他要在這兒住上一陣,各方面勘察我們廠的情況。”
路徐擡了擡眼,但沒說話。
“如果他覺得咱廠情況還行,那就不一定拆,只是整改,拆不拆就是他一句話的事兒。”廠長這句話讓路徐猛地擡起了頭,眸中發亮。
廠長滿意地笑了下:“你對整個生産線都熟,所以生産線由你來給工程師介紹,咱們辦公樓這邊我安排了計劃中心的韓彤,中午的時候你們倆商量一下,怎麽分工來給工程師做辦公樓和生産線的帶看,行吧?”
路徐連連點頭,只要工程師覺得工廠的情況還行,那大家就可以繼續在工廠幹了。
于是路徐一接這個任務便去計劃中心找廠長說的韓彤,人從計劃中心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路徐愣了愣,那正是之前在蘇折寒打籃球時給他送水的女生。
路徐記得很清楚,說她是個北海的富二代,來工廠上班就是圖個清閑玩的。
中午路徐跟韓彤對介紹內容的時候體會到了什麽叫上班是來玩的,韓彤似乎覺得工廠拆不拆和她無關,動不動就問路徐蘇折寒的事,每次問完路徐都要悶一會兒,然後再次請求韓彤繼續跟他對介紹的事。
“路徐要不辦公樓也你介紹得了,我把資料全發你。”韓彤邊刷手機邊道。
路徐原本想拒絕的,但一想到韓彤的态度,給工程師介紹辦公樓情況的話十有八九會給人工程師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他還是咬着牙點點頭:“那我有看不懂的地方問你,行嗎?”
“行啊!你盡管問!”韓彤開心地站起來,和路徐确定好他要做的部分、對好在廠長那裏互相瞞着的口供很快轉頭走了。
下午,路徐捧着自己那本二手macbook在車間看韓彤給自己發過來的資料,辦公樓除了采購、計劃中心這些比較好懂的工作體系,還有財務、法務這種專業性極強的部門,要了解這些部門的工作,路徐甚至要先分清每一個職位名稱的不同。
“你在看什麽?”夏帆出去倒水進來後看到路徐一臉愁容地盯着電腦,便主動上前去問。
路徐嘆了口氣:“我們工廠的資料,我都看不懂...”
夏帆端着杯子坐到路徐身邊,湊近看路徐的電腦屏幕,看了半分鐘後學着路徐嘆了口氣,一臉愛莫能助:“...我也看不懂。”
路徐被他的模樣逗笑:“幹活去吧,我自己研究研究。”
路徐笑夏帆也笑,他點點頭:“好,那你要倒水的話喊我,我幫你。”
“嗯。”路徐心中的煩躁被夏帆一打岔少了大半,此時車間門口響起廠長的聲音:“路徐,總部的工程師來了!”
路徐笑着看過去,滿眼的笑意在一瞬間散得幹淨。
門口站着廠長,以及他身邊的...蘇折寒。
夏帆沒聽到廠長的聲音,但不妨礙他敏感地察覺到路徐的情緒和表情變化,他順着路徐的目光朝車間門口看去,一眼便看到大廠長,和他身邊那個高個子男性。
那位男性長相很好,神色淡淡的,手中一個行李箱,夏帆能觀察出他在看路徐、但同時也掃了一眼自己。
沒等路徐起身,車間裏就有其他工人高聲喊了蘇折寒,蘇折寒的目光稍稍挪了下,先朝那些工人打了招呼,然後跟着廠長走進了車間。
“蘇折寒,你又回線上打工啦!”王朋易熱情地上前招呼,廠長立馬橫了他一眼:“什麽打工?蘇折寒是總部派來的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