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雍宣帝十七年 五月
這個季節的天氣，本就最讓人舒爽，草是清的香，樹葉是嫩的翠，花朵是盛的豔。
然即便如此良辰美景，注定也有人無法體會其中的美好。
此刻孟府中，新科狀元孟修言的寡母正抱着他悲聲哭泣。
“修言，真是委屈我兒了，娘也沒想到那阮家這麽得理不饒人，咄咄逼人！就因為咱們家收留楚兒，給楚兒一個名分？今兒潆兒若是不同意楚兒的事，娘就親自去求她，總不能讓你姨父姨母在九泉之下還要操心唯一的女兒。”
孟母哭的涕泗橫流，手中捏着帕子頻頻拭淚，身體輕微的抽動。
本身激動是一個原因，另外也是因為孟修言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年紀輕輕就考上狀元，未來一片光明，眼下卻要衆目睽睽之下去未來岳家請罪，讓她覺得十分的屈辱。
想起整件事她就在心裏暗恨，全無當初定了一個高門媳婦的得意。
“娘，莫要哭了，都是兒子不孝，還要您老人家為了兒子傷神，兒子此去會好好和阮家商談，娘放心就是。”
孟修言眼下青黑，他也是沒想到，就因為納妾竟然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有些後悔聽母親的話，可是也不能表現出來，眼下他是真的有點慌了，也不知道現在英國公府的态度是什麽樣的，他是真的不舍得失去這門親事的。
不說這是他父親用生命為自己換來的機會，岳家門第高不可攀對自己未來仕途的幫助極大，就單說未婚妻阮潆也是他真心愛慕的美貌佳人。
畢竟未婚妻在京中素有美名，不僅樣貌傾國傾城，性情也是溫婉大方，是京中高門最理想的媳婦人選，據說當年皇後也是動過心思将其說給三皇子，也就是當今的璟王爺的。
也怪他自己沒有考慮周全，他們的婚期就在四個月後，如果成婚後再談納表妹為妾一事，以潆兒的善良，想來也是不會反對給失去父母，叔伯狠心的表妹一個容身之處的。
眼下婚前鬧出納妾，以致于京中流言四起也都是母親心急，怕高門兒媳婦到時候不容人，可是母親不了解潆兒，他是知道她有多心軟的，還是走錯了一步。
“此事本是兒子處理的不妥，先去阮家了，母親莫要擔憂，讓楚兒扶您回去好好梳洗下！”
孟修言交代完，就讓伴在一邊的表妹，此時已經是他的良妾的陳楚兒去扶人。
“表哥，此事都是楚兒不好，惹得姐姐誤會你，若是此去阮家不諒解，楚兒願意去阮府求姐姐，總不能耽誤了表哥的好姻緣……”
說到此陳楚兒已經泣不成聲，一雙楚楚可憐的大眼睛湧出顆顆淚珠，眼睑微紅，薄唇緊抿着，那柔弱可憐的樣子叫孟修言也升不起怪她的心思。
“表妹不要這樣，放心吧，潆兒善良心軟，知道我們的苦衷一定會諒解的，你就好生在家陪我娘，莫要再說那樣的話了。”
勸慰了家裏哭的不可自抑的兩個女子，孟修言急匆匆的乘馬車趕往阮府，今日他是去負荊請罪的，萬不能耽誤了時辰。
而此時的阮潆正坐在梳妝鏡前，一臉怔然。
她沒有想到自己還能見到活生生的暖裯和香衾，還有鏡中那個身着瑩白素錦對襟襦裙，臉上簡單的撲了粉，卻姝色照人的十五歲的自己。
凝視着銅鏡中平滑的面孔，她只覺得一陣恍惚。
前生從右眼角貫穿整個右臉的猙獰傷疤，25歲就早生的銀絲，都不複存在，仿佛自己前生所經歷的就是一場噩夢。
不過阮潆很清楚，那些不是夢，是刻在骨子裏的仇恨還有對一個人深沉的愛戀。
本還遺憾着為何命運弄人，在經歷人生重大變故之後才遇到真正想要陪伴一生的人，不過彼時自己已經連活着都是一種奢望了。
卻沒想到一睜眼竟然回到了九年前，孟修言初初納了陳楚兒，滿城風雨中來阮家負荊請罪的日子。
一切悲劇開始的時候，往往辰光卻最是惑人，就像眼下窗外那仿佛要給樹葉都鍍上銀光的日頭，明媚的仿佛也要把她這從地獄爬上來的亡魂中的陰氣驅散。
“小姐莫要發呆了，剛才劉媽媽已經來催過了，孟公子一會就過來了，咱們也早早趕到前院才好。”
暖裯想着自家小姐經歷此事幾天之內瘦了一大圈，心中對孟家的做法十分痛恨，然而眼下也确實急，容不得小姐繼續坐在這顧影自憐。
阮潆回過神，無論是因為什麽，眼下确實容不得自己繼續呆坐，沒有像上一世一般去僞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她起身就要去前院。
她不要像上輩子一樣又怕別人笑話又怕父母家人為自己擔心，那樣心傷還要去掩蓋自己蒼白的臉色，還有眼下的青黑。
此生她就是要把自己的痛苦扒出來給別人看，雖然她的痛苦已經不是為一個渣男納妾而來的神傷。
前生她心裏劇痛卻要掩蓋自己的傷疤。
今生她心裏無波無瀾卻反而要天下都知道自己有多“痛”。
阮潆帶着丫鬟婆子們進了蒼梧院，大丫鬟白露為她掀起了簾子，繞過門口的蒼松白鷺屏風，就見屋子裏已經有一群人了。
祖父祖母，母親，二嬸，阮盈芸，蘭姨娘……還有自己的“好”父親。
上輩子闊別已久的家人……還有仇人……
仿佛一瞬間，前生經歷的種種就像是海浪一般像她傾瀉而來。
父親在戰場上被孟修言父親以命相救，自己為父報恩甘願允婚當時家世普通卻頗有才氣的孟修言。
孟修言确實争氣，訂婚一年就高中狀元。
沒多久表妹陳楚兒父母雙亡，叔伯無情占據了家産，她上京城投奔了孟修言母子，孟母張氏為了照顧好妹妹留下的女兒，做主給孟修言納了陳楚兒為良妾，就在她這個未婚妻還有四個月即将嫁入孟家之前。
彼時自家長輩對此事十分不滿意，卻也不能因為這件事就決定退婚，畢竟與救命之恩比起來，一個男子納個妾委實算不得什麽，何況陳楚兒此時的情形确實是讓人頗為同情。
包括阮潆在內的阮家人終究接受了納妾一事，四個月後阮潆就嫁進了孟府。
初嫁入孟家的時候，孟母對阮潆還很好，婆母慈愛，孟修言對她溫柔照顧，陳楚兒很是本分，只是除了孟家稱孟修言父親死後他立下誓言，要守孝滿三年，所以即便兩人成親，但是還不能圓房。
那時候的阮潆接受了這個說法，更何況婆母和氣，雖然有個陳楚兒這個疙瘩，到底她乖覺，自己也就從未為難過她。
然而即将守孝期滿，孟修言卻要被外派到瀛城為知府，本應該自己跟着去，孟修言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将他最重要的母親托付給最信任的阮潆照顧，而孟母卻也擔心兒子，指了最心細體貼的陳楚兒跟随。
她依然記得孟修言當時握着自己的手，溫聲細語。
“潆兒，為夫自然舍不得你，可是瀛城偏遠條件艱苦，我去也是帶着重要任務，沒有精力照顧好你，你從小沒吃過苦我怎麽舍得一成親就帶你去那地方吃苦呢？你就留在京城，離岳家還近，想家随時能回去看看岳父母。而且我娘年紀大了，不能随我們去，你賢惠溫良，娘最是喜歡你，有你陪在身邊她肯定更歡喜一些，我也能夠更放心在外面打拼。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如你，我想要靠自己的能力為你掙一份榮光回來……”
那時候的自己感動極了，極力保證自己會照顧好家裏和婆母，讓他放心，也感阮他的良苦用心。
而确實，孟家委實用心良苦。
就這樣孟修言帶着柔柔小表妹去上任，阮潆就在京城照顧婆母。
可是事情就是那時候悄悄變化，孟母逐漸變得苛責，時時要立規矩，處處要她親力親為侍候，全然不見以往的慈愛模樣，說出來的話也像刀子一般刻薄。她長于祖父母這些長輩的偏寵中，什麽時候有過這種體味，可是張氏是婆婆，孝為大，她除了無人時候自己哭泣，也沒什麽人可以傾訴，只盼着孟修言早日歸來。
至于說回娘家，那更是難上加難，張氏有無數理由阻止不說，就算回去，她也會派自己最得力的賈媽媽一步不落的陪同。回娘家回來就會被更加苛刻的對待。
只除了幾種時候，張氏需要她的嫁妝銀子來平衡府內支出的時候，張氏用她的銀子給孟修言寄錢的時候，張氏用她的嫁妝去接濟她娘家的時候……
那兩年多，阮潆俨然從一個嬌小姐變成了一個受氣包，還有錢袋子。
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孟修言要回京了，她以為自己終于熬出頭的時候，陳楚兒卻帶着7個月的身孕先回了京，此後，她就成了這對姨甥的眼中釘。
此時娘家也因為阮謙的愚蠢而遭逢大禍，家族風雨飄搖之際，祖父去世，自己那個偏心的渣爹帶着自己的愛妾庶子跑了，丢下了自己的母親妻子和整個家族。
張氏、陳楚兒終于不再收斂，不僅說出這兩年多給自己暗下損傷身體的□□，更是在畫花她的臉，灌下啞藥将奄奄一息的自己扔到了郊外，忠心的香衾和暖裯也是那時候被這對毒婦給害了。
她活下去的一切希望一點點的在她的眼前破滅，她的家，她摯愛的親人……
就是在那個時候，她被那個男人撿了回去。
那個因戰而殘了雙腿，京中盛傳性情大變的璟王爺，彼時也剛剛坐着輪椅重回大衆視線。
撿了她回去着人細心醫治，然後待自己好了就留在他身邊侍候。
彼時家破人亡、毀容人也啞了的阮潆就變成了璟王爺身邊的阿默。
她記得他在書房讀書認真專注的樣子，也記得他腿傷發作強忍痛處的模樣，她伴着他破除陰謀詭計，陪着他一步步奪得政權，成為了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在這途中借着他的手也解決了那狼心狗肺的孟家。
她以為身有殘疾的祁辰逸是因為她同樣的殘缺而對她別樣相待，不過那不重要，她依然願意沒有名分和他在一起，只要他不嫌棄，甚至想要為他孕育一個孩子。
可是她還沒有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就突遇刺殺，她為了幫助他擋下致命一擊，生生忍受那奪命的毒箭。
真好，她能為他做些什麽來償還他的恩情和溫柔相待，只是可憐她還沒有機會告訴他自己已經有了他們的孩子。
阮潆閉眼的時候，并沒有想到這個男人會為了自己的死而瘋魔，屠盡殺手，報了血仇，然後托付了江山，再也無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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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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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看着那個明明長相濃豔奪目，傾城國色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裝作不存在的樣子
裴熠：“你不用自卑，朕…沒有嫌棄你的意思。”
秦疏：一萬只羊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