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飛塵平日在後宮調查都隐去身上靈氣,後宮鬼靈們都沒有發覺,但是法旗一豎,清朗的道家仙氣就源源不絕地從攏月宮擴散開來,一時間衆怨鬼們紛紛奔走相告,作鳥獸散,免得遭受魚池之殃。
只有被排擠的邊緣鬼阿綠,無人向他報信,他只奇怪今天後宮日頭特別明亮,仍舊大搖大擺地在後宮晃蕩,直到幾乎被飛走的劍氣卷進攏月宮,勉強手快抱住一棵樹的阿綠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勁。
地面在震動。
阿綠手腳并用纏住樹幹,驚恐地發現通向攏月宮的路上不知何時被人用糯米鋪了一條小道,那平日抱着嬰兒的可怕女人正在小路盡頭尖聲咆哮,一道飛劍青光熠熠,似是正在逼着女鬼從糯米小道走進攏月宮。
阿綠連救命都喊不出來了。
他本來就靈力低微,眼下女鬼和飛劍正在拉鋸,周邊飛沙走石,幸好剛才手急抱住一棵老樹,若是被卷進戰場,他阿綠就是這場鬥法的開胃菜了。
眼下正是正午,本就是妖鬼最為虛弱的時候,坐鎮攏月宮的術士顯然是個狠角色,生生把女鬼逼了出來,雖然還在負隅抵抗,但阿綠還是勉強看見一團風沙中,那個紅色陰影正在以扭曲的姿勢慢慢被拖上小道,眼看就要被拉進攏月宮——突然平地一聲爆響!
飛劍滞了一下,緊接着就是一聲嬰兒啼哭!
嬰靈開口,整個後宮都為之一振!
阿綠只覺得耳朵一麻,不由自主地軟了手腳,下一刻就被強大的吸力朝兩股力量的碰撞中心吸去!
完了。
阿綠想。
阿綠朦胧中看到掙脫了束縛的怨鬼,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她。
已經沒有了生前美麗的樣子,那臉上的怨氣濃的讓阿綠不能直視。怨鬼的一襲紅衣刺痛了阿綠的眼睛,耳畔隐隐傳來幾聲驚呼。
好像是在叫王爺……阿綠翻了個白眼,終于在撞到怨鬼身上前厥了過去。
真是不甘心。
瑾妃還沒失寵。
他才蘇醒了幾個月。
阿花和後宮裏的其他鬼還沒有對他刮目相看。
還有……今天致遠還沒有來。
還好沒有來。
“阿綠!”五王爺拍拍阿綠的臉頰,本意是要叫醒他,結果意外發現手感不錯,于是改拍為捏。阿綠雙眼緊閉,嘟嘟囔囔。
“他受了沖擊,又被你的血噴了一臉,現在醒不過來是應該的。”飛塵面無表情地說。
雖然五王爺和皇帝不同,沒有龍氣護體,但也是皇室血脈一生富貴的命,阿綠這種單薄的小怨靈受不住他的血。
“這小鬼哪裏來的?”五王爺身邊的黑袍男子伸手戳了戳阿綠的臉頰:“我沒有見過他,新死的小太監?”
“後宮這麽多冤死鬼,你都記得住?”飛塵撣了撣袖子。
“廢話!”黑袍男子尖下巴高挺鼻子,偏偏生了一雙圓眼睛,此刻更是瞪得溜圓:“這本是我的地盤!大大小小的鬼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你說這話皇上同意了麽?”飛塵瞥了一眼門外的小太監。
男子氣焰頓時矮了一截:“我的意思是——鬼怪都歸我管。”
“如此,這半月出的亂子就可以理解了。”
飛塵了然點頭。
男子跳腳:“放P!靈妃的事我不知情是因為我陪着太後進香去了!”
“游山玩水歸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沖亂我的祭壇,差點放厲鬼殺人。”飛塵語氣冷得能結冰:“五王爺還因此負傷。”
五王爺本來在專心捏臉,聽到這話只好出來打圓場:“國師剛回來,不清楚事情經過很正常。”
“虧得五王爺習過武,身手勉強可稱敏捷,否則他和那小鬼都要沒命。”飛塵立刻說。
國師焉了。
他提早回宮,立刻就發現有人在後宮做法,感覺被人侵犯了專業領域的國師立刻沖去算賬,沒想到看到對方是一直和自己不對付的飛塵,一肚子火一下子剎不住,沖亂了飛塵的布陣。
女鬼趁機在嬰靈的幫助下脫身,一個小鬼被卷進陣中,急急從禦書房跟了過來的五王爺見狀立刻也沖了進去,把上一秒還在炸毛的國師吓得一個激靈,趕緊把人撈了回來,差點被女鬼抓花了臉。
但英雄救鬼的五王爺還是因此受了傷。
這件事算起來,怎麽說都是他理虧。
飛塵不依不饒:“我是皇上特許進宮的,要是追究下來——”
“哎呀這小鬼怎麽還不醒?”國師大聲轉移話題。
五王爺幾乎把阿綠的臉每個地方都捏了個遍:“是啊。”
“他身上一絲戾氣都沒有,不管是沖了我的罡氣還是女鬼的怨氣都不能承受,若不是你的血恰好迷住了他的雙竅,他當場就要魂飛魄散。”飛塵科普。
五王爺聽得有點心驚:“那怎麽辦?”
“如果是像剛才那樣的女鬼,就會把王爺糾纏至死。”國師據實以告:“鬼靈靠血氣壯大,但如果不吸盡對方最後一絲血氣就不會滿足——所以很多厲鬼都是把人糾纏至死。這小鬼應該是頭一次見血,又被沖了個半死,恐怕以後離了王爺的血氣都不能活。”
五王爺眯起眼睛:“血氣?具體說說?”
國師說:“其實也有人用這種方法養小鬼,三個月喂一次指尖血,只要數滴……”
飛塵打斷他:“說夠了?”
“也就是說其實用量并不多?”五王爺眉開眼笑:“這個食量合适嗎?要是想讓他胖些是不是要多喂一點?”
國師這才發覺不對勁:“王爺?”
飛塵看了看五王爺,又看(瞪)了一眼國師,把人看得倒退兩步,這才開口:“把他送回本體去吧,眼下他需要自行修養。”
阿綠的本體,老早就被五王爺套了出來。那對翡翠葫蘆墜是瑾妃的愛物,又是皇帝親自賞的,五王爺不能直接開口要,因此很是費了一番周折,等耳墜輾轉送到他面前時,已經離飛塵設壇的日子兩個月了。
按照飛塵走前囑咐的事項,五王爺專門騰出一間樓閣安放翡翠葫蘆墜,并架設香案,只等月上中天的時候焚香請阿綠出來即可。
可是五王爺幾乎把香爐插成了個刺猬,阿綠也不見蹤影。
五王爺有點心急了,還專門找了國師過來看,國師一眼就說阿綠确實還在翡翠裏,如果五王爺需要他可以拎出來。
還在就好。阿綠當然沒有被拎出來,但五王爺還是覺得情況堪憂。
阿綠現在不比從前了,沒沾過血腥還好,一旦見過血就從此離不開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阿綠就是不願意出來。
五王爺沒轍,只好每天把耳墜帶着,跟耳墜說話。
在後宮的時候阿綠最喜歡聽游歷故事,五王爺就天天給他講,也不管有沒有回應。
如此過了一陣日子,五王爺幹脆住進之前準備的小樓裏,也不出門了,睜眼就給耳墜講故事。
這天五王爺睡得晚,迷迷糊糊聽到聲響,原本想眯過去,猛然醒悟眼下自己是獨自住在小樓裏,于是立刻驚醒過來。
循聲看去,發現枕畔耳墜裏傳來嘤嘤的聲音。
五王爺不禁大喜,捧起那對耳墜。
哭聲驟停。“我知道你能感知外界。”五王爺哄他:“你就出來好不好?我講了這麽多故事,好歹給我一點報酬。”
靜默了許久,阿綠才擠出一句:“我不出去。”
五王爺說:“莫非你是生氣我把你帶出來?那我以後帶你去後宮玩,你想去……看看瑾妃嗎?”
阿綠壓抑地吸了吸鼻子。“你有什麽不高興的,出來說。”
五王爺說:“對着一副耳墜講話,現在整個王府都在說王爺變成瘋子了。”
阿綠又靜默了一下,才說道:“上一次我很快就醒了,就是睜不開眼睛。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原來你不是鬼,是個王爺,我本來不應該和你結識的。”阿綠又斷斷續續地說:“我做什麽都這麽失敗,你對我這麽好,我已經害你受了傷,還要給你添麻煩,我臉皮再厚也做不到了。”
“添麻煩……你是指要放血喂你的事?”五王爺想了想:“這不算什麽麻煩,也不會傷害我性命。”
“你不覺得我麻煩,我覺得自己麻煩。”阿綠又想哭了:“我什麽事都做不成,早知道還不如不要醒過來。現在正好,只要堅持一段日子不碰血,我就能不用這麽讨厭自己了。”
“你為什麽要讨厭自己?”五王爺嘆了口氣:“我不覺得你不好。”
“後宮裏的鬼都說我蠢,都很讨厭我。被人讨厭多了,怎麽還好意思喜歡自己?”
“誰說的?他們讨厭你,我喜歡你。”五王爺說:“我是王爺,應該比他們份量重吧?”阿綠不說話了。
“我并不覺得你蠢,你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是因為沒有人告訴你。”五王爺說。“出來吧,我會慢慢教你。”
“……真的?”阿綠毫不掩飾地又吸了一次鼻子。
“當然是真的。國師說你不能按時補充血氣的話會幹渴難受。”五王爺把耳墜放在床上:“你聽話一點,我就用一輩子慢慢教你。還是你讨厭我,不願意?”
“我很喜歡你。”阿綠低聲說。
翡翠葫蘆發出幽幽綠光,五王爺心裏緊張,但語調輕松:“其實幾滴血就能把一個寶貝鎖在身邊,我是大大地占了便宜了。”
一個影子慢慢從翡翠中浮起,五王爺最先看清楚的,是一個哭得通紅的鼻子。
阿綠低頭看自己慢慢清晰的衣角:“我不是寶貝,瑾妃說其實我的成色普通,勝在顏色幹淨……”
五王爺把他拉近,親親他額角:“那是因為她沒有見過你。”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是個寶貝。”
五王爺伸出手,看阿綠慢慢把手放到自己手心,笑眯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蠢鬼是收錄在漫友《後宮那些事的》的主題書裏的小短篇,現在放上來=3=發完這個我可能要繼續假死兩個月——或者三個月,但是放心,我是在攢文。我預備攢一個長篇,二十萬+,我要嘗試一次豪爽的全文存稿。我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