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阮靈睫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也有受到擠兌的一天。
從前那一世的演藝之路可謂順風順水，戲劇學院大三那一年便出演了一部正劇的女二，畢業後簽了一家大公司，第一部戲就是都市偶像劇女一，一炮走紅，公司花血本力捧，資源不斷一路升級，人前人後風光無限，說是天選之女毫不為過。
浮世佳人劇組開機才幾天，她就碰了一個硬邦邦的釘子。
開機儀式的時候，阮靈睫見到了被一衆工作人員圍在中間的女主演季橙，禮節性的上前打了個招呼，季橙一貫是高冷的姿态，因為阮靈睫是女二號的緣故，不由對她多看了幾眼，勉強露了個笑臉給她看。
阮靈睫并沒有從這個浮于表面的笑容中看出什麽誠意來，她只看到季橙望她那一瞬間來不及掩飾的驚訝僵硬，然後迅速轉化成一副假笑。
她在休息室裏照鏡子，拍打着自己幾乎完美的臉蛋，嘆氣：這臉也是害人，雖然這個世界是虛幻的，她可不想走“所有男人都愛我，所有女人都害我”的劇本。
季橙進了自己的休息室，洗了個手就走到鏡子前坐下，對着鏡子裏五官玲珑的一張臉看了幾分鐘，助理調好一杯蜂蜜水遞過來，她也不接。
“喝點水，這裏空氣太幹燥了。”助理小王看她發呆，出聲提醒。
季橙轉頭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小王是個人精，怎會不明白這位要說什麽，她當時就在季橙身邊，拎着兩個包，款款走上前微笑打招呼的女二演員着實讓她驚豔了一把，素顏的樣子都能把她家這位的精妝美顏吊打一頓。
季老板當時的眼神她沒有看到，那略帶僵硬的微笑，她可是看了個一清二楚，季橙作為流量花，在娛樂圈浪了四五年，得體大方的笑容對她來說沒有一點難度，只是這一次，可能是太突兀了，竟然有些失态。
一進休息室便照鏡子，對着日日可見的臉，一盯就是幾分鐘，心裏大概在問：“魔鏡魔鏡告訴我……”
助理小王心裏一片清明，面上半分不露，把蜂蜜水放在梳妝臺上：“趕緊喝了吧。”
她得趕緊找個借口去忙點別的，萬一老板把話問出口：“我和那個阮靈睫誰好看一點？”
她要如何回答？昧着良心瞎了眼睛奉承？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拿日程表。”
進組第一天，女主演心裏就開始郁悶，接下來的日子她盡量不去看那張過分美麗的臉，免得“辣眼睛”，還好兩人對手戲不多，頭一個星期，女一和女二之間只有一場，安排在周末的晚上開拍。
七點，導演，攝影，燈光，場務全部就位，演員粉墨登場。
孟小璃一身水墨旗袍，亭亭立于青石小道上，與陸少卿揮手作別，撐一把青竹骨傘，擋住江南晚春霧氣般的細雨。
陸少卿轉身邁步，迎面跑過來一位齊耳短發學生短裙的姑娘，一臉燦爛的笑挽住陸少卿手臂，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旗袍美人：“少卿，誰呀？”
陸少卿介紹：“我遠方表妹孟小璃，小璃，這是賀梅。”賀梅沒心沒肺的打招呼：“你好，很高興見到你。”
孟小璃舉着的傘微微往下傾了一點，擋住一雙霧氣迷蒙的眼睛，輕聲說道：“你好。”
她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好，骨傘擡起，一雙癡目遠送離去的一雙背影。
這場戲一條過。
導演黃維一直在監視屏上看，脫口贊了一聲“美”！
季橙下意識的看了一眼一身旗袍的古典美人阮靈睫，她猜測，導演這一個“美”字，絕對不是稱贊自己。
場務收拾器材道具，隔離在外的粉絲觀衆尖叫着迅速靠近。
“季橙！”“大橙子！”“女神啊！”“啊啊啊……”
季橙大方的朝粉絲們微笑，噓寒問暖，接過助理送上的筆給他們挨個簽名，趁着空隙投一偏，阮靈睫那邊也圍了十幾個男男女女，熱鬧的情形，絲毫不亞于自己這邊。
“哇哦，小姐姐好美！”“美女美女，能不能抱一下！”
一個才露臉的新人，居然把當紅人氣小花的熱度分走一半！
季橙把突然升起的危機感強行壓下，安慰自己：“臉好看而已。”
然而當她走到監視屏跟前看了一遍回放，一顆脆弱的玻璃心就碎了一地。
演這場戲的時候，她只是正面匆匆一瞥，然後與男主并肩朝前走，背後并沒有長一雙眼睛看身後的情形，那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阮靈睫，演繹了怎樣一個哀愁婉轉的江南美人。
平心而論，的确是“美”啊！
晚上季橙失眠了，第二天睡到八點才起，頂着一對黑眼圈懶得見人，執行經紀來通知導演，今天狀态不好，通告往後挪一挪。
季橙粗略比較了一下：臉蛋，現場人氣，演技，人設……
可以預見，這劇一播出，她這個偶像明星女主演絕對被女配碾壓得渣都不剩，到時候對家、黑粉、路人能把她嘲到地溝裏去，一顆新星将踩着她的狼狽冉冉升起……
季橙的星途還算順暢，靠着各種宮鬥、偶像劇刷臉，雖然沒有拿到過什麽重要獎項，靠着人氣跻身一線。
浮世佳人于她而言，算得上一個大餅，這劇不是主旋律正劇，好歹算得上歷史巨制，她将這部劇視為轉型之作，只是沒有想到，半路上殺出個來路不明的妖精……
季橙連着歇了兩天，現場統籌重新安排演員的場次，第三天，季橙的執行經紀找到了導演黃維，要求删減女配孟小璃這個角色的戲份。
黃維心裏咯噔了一下，完了，麻煩來了。
“你們是覺得小阮演得不好，拖了後腿？”
這位執行經紀人扮強盜也扮的十分磊落，直言：“不，是她演的太好了。”
二人相視一眼，氣氛略尴尬。
黃維道：“劇好，大家都好。”
“不，劇好，阮靈睫好，季橙不好。”
三百多場戲，卻是個高大上人設，表現再好也只是中規中矩，觀衆吃的是女二那一款，而且這個阮靈睫太優秀了，簡直像個積年的老戲骨，渾身都是戲。
不知她是打哪冒出來的，只知道是黎導推過來的人，其餘一概打聽不出來。
黃維推脫了一下：“這個要跟編劇商量一下。”
執行經紀威脅了一下：“你們先商量着，過兩天季橙要飛往國外看秀，返程機票還沒有訂。”
只有兩天時間考慮，晚上黃維頭上長了幾個痘痘，急得冒火。
阮靈睫是什麽背景他不清楚，他不需要清楚，他只知道是恩師推來的人，而且他眼睛不瞎，這阮靈睫絕對是表演這一行的天選之女，不必磨砺便光華燦然，要删戲可以，他只想删女主賀梅的戲份。
季橙那邊以罷演為要挾，當然她不是真的想罷演，違約金合同上寫得分明，只是這一場大撕逼是免不了的，搞得心焦力瘁，進度停滞，預算超支……
隔了兩天，季橙的助理半真半假的收拾行李，導演黃維登門拜訪。
這個中年男人把兩本劇本往桌子上一放，說話直來直去：“坐下談談吧，要怎麽改？”
孟小璃這個女配的戲份，包含與男主、女主、家人約有八十場，黃維連夜把劇本翻了一遍，就算删減一半剩下四十場，盡量保留精華也不是不可以。
季橙笑了笑，把自己手中的一份劇本拿出來，用紅筆勾出保留的孟小璃戲份。
黃維接過來數了一遍，二十一場，再數一遍，還是二十一場，盡是日常流水。
不是他眼花，是眼前的女人狠辣。
他把劇本丢回去：“這樣的話，這個女二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那就全删了吧。”
黃維剛準備發個火，門被大力推開，阮靈睫一陣風卷進來，拿起桌上的劇本朝季橙頭頂上一砸：“删你媽！”
活了兩世，還沒有被這樣欺負過！阮靈睫心火燒得熱烈，怎麽也壓不住，把挨了一記敲打一臉懵逼的季橙領子揪了起來。
“老娘的戲，你删一場試試！”
季橙活了二十六歲，也沒有被如此這般粗暴的對待過，她在對方淩厲的眉目下瑟瑟發抖，領子被一雙拳頭揪得死緊，勒得她呼吸困難，眼睛裏湧出了淚花，尖聲叫起來：“神經病！你想幹什麽！放手！”
助理和執行經紀原本躲在隔壁小房間裏，這下躲不住了，沖出來扯開情緒激動的兩個女人。
阮靈睫松了手，走到門口回頭，眉尖一揚，手狠狠一指：“季删删！走着瞧！”
阮靈睫火氣下去了一截，回到休息室關上門，前世的自己脾氣是有些急，卻從未跟人動過手，活到三十歲，什麽大風大浪都見識過，處變不驚的本事還是有的。
這事如果擱到從前，她再生氣也能做到不動聲色，保持圍笑，用軟刀子回敬回去。
今天這情形有些失控，難道是原主的暴戾脾氣也一并繼承過來了，潛伏在骨子裏，突然蘇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