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會兒是上課時間, 一層樓其他三個班的老師都出來了, 學生們也擠在門口看熱鬧。
大高個要往陸續身上踹。
老師們過來阻止，他言語激烈的爆粗口，“媽|逼|的, 老子被踹了兩腳, 還不能還回去是吧？！”
陸續淡淡的掃了一眼。
大高個感覺自己遭到了藐視, 全班都看着, 太他媽丢人了, 他的自尊心跑出來作亂, 理智四分五裂, 嘴裏罵的更兇，“陸續, 老子說你媽了嗎？你就朝老子肚子上踹，曲向向是你媽啊？！”
陸續像瞬間變了個人，他周身的氣息變得暴戾, 眼神兇狠的向對方走去。
曲向不知所措的拽陸續校服外套, 見他沒反應就拽他胳膊，整個使勁往懷裏抱, 眼淚也跟着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什麽也管不了了, 什麽也顧不上了, 滿腦子都是陸續馬上就要高三了，不能再記過了。
“幹什麽？都幹什麽？”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高軍的呵斥從樓道裏傳來，伴随着一陣急促且混亂的上樓聲。
大高個聽到老班的聲音, 立刻驚慌的撥開女朋友的手，回到男生隊伍裏面。
女生難堪的一張臉漲紅，她瞪了他一眼，低着頭回去站着。
高軍是甩掉劉主任先沖上來的，連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他氣喘籲籲的扶着牆壁吼，“都給我回教室裏待着去！”
等到劉主任上來時，走廊上已經空了，就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半個多小時後，高軍坐在辦公室裏，看着對面的兩個學生，太陽穴突突亂跳，風油精都起不到作用。
事情的起因他有去了解，也知道了是怎麽一回事，不管怎麽說，在學校裏先動手打人就是不對，要受到相應的處罰，酌情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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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要解決的還不僅僅是這個事。
高軍結束了漫長的思考，敲了敲桌面，“多長時間了？”
曲向向跟陸續都沒出聲。
高軍換了個問法，“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一秒，兩秒……
一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依舊沒人告訴他答案。
“你們想什麽呢？以為不說就能蒙混過關？那麽多人看着，當他們都瞎掉了？”
高軍都想好了要冷靜要淡定，情緒還是控制不住的激動起來，“是要我叫你們爸媽過來是吧？還是你們明天第二節課下課，去操場當着全校師生的面念一下檢讨？”
曲向向刷地一下擡起頭，眼睛瞪大。
高軍心裏松口氣，很好，終于突破了一條防線，“曲向向，你說。”
他一揮手，“等等，陸續，你出去，我不叫你進來，你就給我老實在外面站着！”
陸續沒動。
高軍拍桌子，“老師說的話就是放屁嗎？”
曲向向擔憂的看向陸續。
陸續微微垂着眼簾，目光對上她通紅的眼睛，他的薄唇動了動，緩慢的擡腳走了出去。
曲向向吸了吸鼻子，她知道老班把陸續支開，是為了看他們誠不誠實。
這時候的态度決定他們的生死。
辦公室裏靜了下來。
高軍看着面前的學生，從高一帶到高二，一直本本分分的，是學校其他班老師最常挂在嘴邊提的一個。
他們當着各自班上學生的面提，把她當榜樣，說她怎麽着怎麽着。
高軍想，這孩子身上确實有值得被當成榜樣的優良品質，可她也……
哎。
高軍那口氣嘆了出來，“跟老師說說，今年什麽時候？是不是暑假？”
曲向向搖頭。
高軍語氣溫和的像個老父親，循循善誘的問，“搖頭是什麽意思？還在那後面？是高二開學後的事？”
曲向向還是搖頭，她無措的用指甲摳着手心。
我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陸續。
也許是我生日，他翹課給我買住着橡樹的水晶球。
也許是他以為我被欺負了，在車棚裏跟其他班的人打架，為了維護我的尊嚴，怎麽也不肯在老師面前說出以為的實情。
也許是我第一次上課開小差，被物理老師逮個正着，有意給我警告的叫我上去做題，他把解題思路概括的寫在草稿紙上，轉過來給我看的那個瞬間。
又或者是更早以前，一起買磁帶，一起聽歌，明明不同路卻撒謊的送我回家，認真的聽我說廢話。
再往前就是他把我給的創口貼一直貼在鼻梁上面，翹邊邊了也不揭下來，我們爬早青山，我給他拍照，他對我笑，笑的很溫柔……
不知道了。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
曲向向沉默許久，結巴着說出一個時間，“去，去年十，十，十月份左右。”
高軍嚴重懷疑自己年紀大了，聽覺出現了問題，“什麽？”
曲向向用力閉了下眼睛，“十，十月份！”
高軍懵了。
曲向向垂頭看腳尖。
高軍站起來叉着腰走幾步，坐回去，完了又站起來，繞過辦公桌走到學生面前，話是沖門外喊的，因為驚吓，連聲音都變了，“陸續，你進來！”
陸續剛進辦公室，就聽到班主任問，“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他下意識去看曲向向。
高軍發現了這一幕，嚴厲的喝他，“我問你話，你看她幹什麽？”
陸續沉默不語。
曲向向的餘光焦急的瞥動，猛地一亮。
老班的辦公桌上放着個日歷，正好翻到金秋十月那一頁。
她擡頭看着日歷，陸續那麽聰明，一定能很快就猜到知道她的意思。
陸續似乎是明白了什麽，神情愣怔住了。
高軍看他半天都沒反應，好像是在發呆，就青筋直蹦的把臉板起來，“什麽時候？”
陸續回過神來，發現女孩還看的那一處，他的喉結輕微攢動，“十月。”
高軍從另一個學生這裏得到了求證，他一副遭受巨大打擊的樣子坐回椅子上，十月……真的那麽早，我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不對，去年就有別的老師上他這兒提過，他也仔細留意了一段時間，尤其是曲向向翹課那次。
後來發現她的學習狀态又恢複了過來，沒有問題，就以為沒事了。
大意了啊。
高軍搓了搓臉，他看看兩個學生，又把臉埋在手掌心裏，使勁搓了搓，起身去把牆角的花盆抱起來放到桌上。
“看到這裏面長了一株小蘭花了嗎？這就相當于你們這個年紀的愛情，太小太嫩太脆弱！”
三個太，一個比一個用力，唾沫星子都快把桌子穿出小窟窿。
曲向向，“……”
陸續，“……”
“老師是過來人，不是老師殘忍，是你們所謂的愛情，所謂的永遠，所謂的天長地久，其實都是虛的，不堪一擊。”高軍指着花盆，“你們看看這小蘭花，看着翠綠翠綠，可是要把它往外面一放，風稍微猛點，雨稍微大點，它會怎麽樣？還能活嗎？活不了。”
“你們的愛情也是一樣的，自身不夠強大，沒有準備好自己，就不該去碰，一心二用的後果是什麽？是兩件事都做不好。”
曲向向小聲說，“我跟陸續的成績沒有下滑啊。”
高軍聽見了，他語塞，憋半天憋出來一句，“就算你們沒影響到學習，那也不行，以你們現在的年紀，根本不能處理好你們的感情。”
“對，老班，你說的很對。”曲向向拍完馬屁就說，“可我們不是一直都在這個年紀，我們會長大的啊。”
“……”
高軍拉下臉，“那就等你們長大了再說。”
曲向向忍不住咕哝，“不能一邊長大，一邊養花嗎？”
高軍從來不知道他這學生這麽有想法，一套一套的，“養花需要時間跟精力，你們有嗎？”
“平衡點我已經找到了，陸續也是一樣的。”曲向向說，“老班，我們能很好的調節自己，成績一直很穩定就是最好的證明。”
高軍再次語塞。
曲向向撓撓臉，“今天班上很多人都看見了，也肯定都在讨論我跟陸續，如果我和他還是前後座，座位不調開，他們就會覺得，想談戀愛，就把成績搞上去，這算是一個激勵。”
下一刻，她就老老實實的表态，“老班，明年就高三了，學習很要緊，不能落下功課，我跟陸續都知道的。”
高軍見學生用一雙圓乎乎的眼睛看他，等他說話，他的臉抽搐，你都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麽？
曲向向特別嚴肅的說，“老班，我跟陸續不會耽誤高考的。”
高軍的眼神變得有些一言難盡，丫頭，你能別總是搶你班主任的臺詞嗎？留一點不行啊？
不知道你班主任是教數學的，語言能力有限？
高軍轉頭看向另一個學生，還有你，第幾次在學校裏打架了？兇的跟小狼狗一樣，平時不亂叫，冷不丁的撲出來咬人。
怎麽現在這麽乖？
曲向向也去看陸續，她覺得他不動，也不出聲，是傻了。
是她跟老班說的這些話把他吓傻的，他在自我調整，這是人在情感出現巨大起伏時做出的本能反應。
當初她突然意識到他對自己的心思，也是這個樣子。
十月那個時間是她的權宜之計，沒有來得及跟他串通好，把他整蒙了。
高軍把花盆放回牆角，拿起茶杯喝茶，裏頭是空的，就一小塊涼茶葉扒在角落裏。
曲向向見狀，立即麻利兒的提了水瓶給班主任添茶水。
高軍，“……”
曲向向放下水瓶，低眉垂眼，乖巧懂事的模樣說，“老班，我們保證不在高中最後的一年裏亂來。”
高軍吹着茶水，“保證？”
曲向向小雞啄米般不停點頭，“對，我們保證。”
“保證有用嗎？”高軍從鼻子裏發出哼聲，“哪個被逮了，到我這兒來，不是這麽說的？”
曲向向撇嘴，“那老班你監督我們就好了嘛。”
“而且你也監督好長時間了，你心裏都有數的。”
高軍又一次被堵的說不出話來，他這學生講道理的功夫真是一流，吵架不行，講道理行。
頭腦清晰，邏輯始終都在，慢條斯理，不快不慢的，能把人活活說成啞巴。
高軍扣下茶杯，走到木樁一樣的學生那裏，“陸續，你就沒有什麽話要講？”
其實他更想說，你怎麽跟個小媳婦兒一樣？
陸續的思緒驟然回籠，他斂去眼底的所有情感波動，擡眼看班主任。
高軍問道，“曲向向說這麽半天，你呢？你什麽想法？”
陸續緩慢開口，“她說的，就是我要說的。”
“……”
這跟“我都聽她的”有區別？
高軍感覺這倆孩子是掰扯不開了，他眼不見心不煩的說，“走吧走吧走吧。”
曲向向噢了聲，“那老班，我們走了啊。”
高軍擺擺手，“趕緊的！”
曲向向拽拽陸續，兩人一道出去。
還沒走多遠，曲向向就跑回辦公室，喘着氣說，“老班，那個王悅……”
“我知道，她跟李力談着呢，晚點我會找他們。”
高軍嘆氣，王悅那孩子是今天這件事的源頭，事端就是她給|撩||撥|起來的。
真是邪門了。
平時各種打擊早戀，要麽一對都抓不到，今天一下子出來倆。
還都是自己跳出來的。
曲向向深深的吸口氣，“不是那個，是我想起來一個事兒，錢夢說她櫃子裏有瓶香水，茉莉味兒的，王悅身上好像有，我聞到了，我懷疑就是她偷走的那些東西。”
高軍的面色頓時一沉，“一會我帶管理員去女生宿舍，不站出來就請派出所過來一趟。”
他沉吟道，“最好是錢夢本人跟我溝通一下。”
曲向向說，“那我去小店給她打電話。”
學生走後，高軍翻翻去年十月到現在的大小考試成績。
一個一直是年級第一，一個就在她後面跟着。
是很穩定。
高軍扶額，不論是哪一屆，發現學生早戀，采取的措施就是分開打壓。
一般情況下，感情基礎薄弱的，意志力不堅定的，容易打壓，搬出父母吓唬吓唬，再利用學習這一塊教導教導就差不多了。
像那兩個孩子，有想法有規劃，思想也很成熟，怎麽打壓？
高軍心想，還是先觀察着吧，發現學習上出現問題再想對策，要慎重些，以免弄巧成拙。
曲向向去小店給錢夢打了電話，她沒回教室，而是穿過幾棟教學樓，去了後面安靜獨立的科技樓，爬到露天的樓梯上坐下來，兩手放在腿上，眼睛望着遠方的藍天。
面對老班的時候，其實是話趕話趕到了那份上。
現在她就不行了。
曲向向想，陸續不說，就不說，只做，他一直做，能做的都做了，做到就算她是傻子，也能看出他是什麽心思的程度。
她也沒說過。
他們的愛情觀似乎是一樣的。
兩個人都沒有正式的表白過心意，沒什麽形式化，就是順其自然，自然而然，平淡的不像是兩個青春萌動期的小孩子。
像一對兒老夫老妻，相互扶持着一致對外。
曲向向被一片陰影籠罩，她将目光從天空挪到眼前的少年身上，看他在下面一層樓梯上坐下來，烏黑的後腦勺對着她，腰彎着，肩背寬寬的，很結實。
“錢夢還好休學了，她要是在學校裏，聽到別人那樣說她，多傷心啊。”
陸續淡聲說，“輿論能把一個人殺死。”
曲向向的呼吸一頓，這是她第二次聽他說這句話，兩次的感受截然不同。
上次是驚愕，憤怒，這次是心裏發堵，難受。
陸續以前一定承受過語言暴力的傷害。
曲向向怔怔的看着少年的背影，想碰一碰他的腦袋，想捏他修長好看的那截後頸，還想撥他短短的頭發，什麽都想。
她覺得自己的心裏有一個小人，想幹壞事。
小人有賊心，沒賊膽。
曲向向再次去看遠方的藍天，“老班肯定還會找你談話，态度要誠懇，要适當的認錯，不要頂嘴，到了劉主任那兒也是一樣的。”
陸續看着腳邊的落葉，“好。”
曲向向的聲音裏不知不覺多了些哭腔，“不能進檔案裏面，我想我們可以，就是都……都好好的。”
陸續轉過頭看她。
曲向向飛快的把臉偏到一邊，胡亂擦眼睛，“那都好好的？”
陸續“嗯”了聲。
曲向向說，“你轉過去，別看我。”
陸續照她說的做了。
曲向向沒向陸續解釋她在辦公室裏講的那些，沒有一樣樣攤到他面前，給他細說。
陸續也沒有提什麽。
他們如果連這樣基本的默契跟感應都沒有，怎麽可能走到一起。
曲向向特別感謝陸續在這件事上的理解跟包容，他給了她足夠的尊重，還有空間，不然她真的會很不好意思，很難為情。
這麽想着，就聽到他說，“謝謝。”
曲向向張了張嘴，這人就會說這句話，說好幾次了都。
不論心裏多麽多麽高興，就說哪兩個字，別的什麽三個字兩個字的都不說。
大概是她的腦細胞在老班那兒死光光了，現在竟然犯傻，把心裏想的全說了出來。
“……”
陸續要轉過來，曲向向把手放在他的腦袋兩邊，不讓他轉。
“不是我不想說，”陸續低啞着嗓音開口，有些懊惱，“是我不知道怎麽說，我還在準備，對不起。”
曲向向脫口而出，“沒關系，你準備你的，我不急。”
說完就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來一句，“快下課了吧。”
陸續，“……”
他揉揉眉心，跟她解釋，“有寫日記。”
曲向向心說，我也寫啊，每天都寫，睡前之前還會把前面的翻一遍，第一個日記本都寫滿了，高二買的新的，已經寫了三分之一。
下課鈴聲從教學樓那個方向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