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神女
第一次瞧見供奉自己的神廟,花朝受寵若驚,她并不是什麽有名號的大神,也比不得那逍遙自由的天外仙人,甚至職責範圍沒有一丁點兒觸及到人間事。
如此種種,竟然會有人供奉她。
香案上落滿灰塵,供奉的信香也屈指可數,但花朝并不在意,僅僅這一間為她而建的神廟,就足以讓她開心好一陣子了。
花朝趕忙轉過頭将廟裏的神像指給楚玄看,驕傲的昂起頭來,“你看!是不是很像我!?”
楚玄擡頭看看廟裏三人高的神像,轉過頭順帶瞄了一眼花朝滿是喜悅的小臉,不帶情緒地“嗯”了一聲。
花朝蹦跳着站到他面前,問:“你都不覺得驚訝嗎?你在這裏住着,日日都能瞧見神像,昨夜竟沒有看出我跟這神像長得一樣。”
楚玄沒有被她的問題問倒,自然道:“昨夜天色太暗,沒注意。”
回答的滴水不漏,花朝也沒覺得哪裏不對,轉過身又瞧這神廟,破舊的廟宇在她眼中變得可愛了起來。
就在花朝專心凝視自己的神廟的時候,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一位老婦人推開門,提着竹籃子走了進來。花朝害怕老婦人看到她跟神像長得一模一樣會生疑,便站到楚玄身側,轉頭帶上了面紗。
空蕩蕩的院落裏只站着個黑衣少年和身着粉裙的少女,老婦人一眼便看到了他們,卻被花朝搶先先開了口。
“您來廟裏做什麽呀?”
小姑娘活潑可愛,蒙了面紗的臉露出一雙水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就讓人心生喜愛。老婦人擡了擡挽在手上的籃子道:“來廟裏進香,求個平安。”
聞言,花朝心生喜悅,然後便聽老婦人反問她道:“二位是哪裏人啊?怎麽沒在附近見過你們。”
突然被問來處,花朝有些無措的看向楚玄,她剛來到人間,對地名不熟,回答不了老婦人的問題。
楚玄淡淡道:“我們是平野川人士,途經此地,昨夜為躲妖物,在廟中借宿。”
“附近是不太平,你們也要當心才好。”老婦人上下打量着他們,少年看着不過十七八,小姑娘也才十六的模樣,“你們這麽小就獨自遠行?”
花朝随口胡謅:“我們是仙門中人,四處游歷是常事。”
“那你們兩人是?”
“他是我師兄!”說謊話總是格外讓人心虛,花朝一邊說着,一邊攙扶老婦人往廟裏走去,“今天太陽真好,您誠心求神,願望一定會靈驗的。”
老婦人被花朝哄得高興了,在香案前點上信香,煙氣悠悠飄滿整個廟宇,花朝這才知曉她剛下凡時嗅到的香氣是從何而來。
在供奉神明的廟宇中奉上的香火,會指引神明來見他的信徒。
跪在地上的老婦人心中默念,近日村中妖物橫行,夜半常有走屍撞門,村裏人心惶惶,人都逃了大半,再這樣下去村子就要空了。請神女保佑這詭異的禍事早日結束,還村子一個安寧。
花朝驚訝自己能聽到老婦人的心聲,老婦人燒香祈禱是為了讓自己能平了村裏的禍事,自己是被拜的神,既然聽到了信徒的請求,應該盡力幫忙才對。
有了想要留下幫忙的心思,花朝也不好暴露自己神仙的身份,只道:“阿婆,我昨日路過山腳時碰見了會走路的死屍,您知道他們是哪裏來的嗎?”
夜半便會出現的走屍早就成了村裏人的噩夢,老婦人心有餘悸,無奈道:“那些走屍是一個多月之前出現的,入夜才會出來活動,力氣大的很,捉到人便吸幹了精血,弄得人心惶惶。”
花朝扶老婦人站起來,幫她撣掉膝蓋上的灰塵,又聽她說村裏也曾找過道士來捉,但那老道士呆了幾天便推辭說有事,離開了村子。
凡人與妖同處塵世,難免會有交集。但像這般殘害百姓的妖,必不能放任它胡作非為。
花朝難得下凡一次,還碰見了自己的信徒,便鐵了心要将此事處理好。
“我也是修道之人,能否讓我跟着您去村子裏瞧瞧,說不定能幫上些忙。”
聽到小姑娘說要幫忙,老婦人面露喜色,連聲道謝,要帶着她進村子裏看看,趁着天還大亮,要把這喜事告訴全村的人才好。
花朝扶着老婦人出了門,走兩步才想起來自己光顧着跟阿婆了解情況,把楚玄給忘了。
回過頭尋找他的身影,楚玄就站在她身後兩米遠的位置,察覺到她看過來的視線,楚玄有些不自在的側過臉去。
“你也一起去嗎?”花朝心中微動:楚玄果然是個好人,稍加引導,一定能會上正道。
楚玄沒有直面應她,反問:“你不回家了?”
“我……晚些回去也沒關系,好不容易出門游歷這一趟,不除惡妖,豈不是白學了一身本事。”花朝還記得自己在老婦人面前撒的謊,不能說漏了嘴。
聞言,楚玄一同跟了上來,面上雖不顯山露水,腳步卻輕快了許多。
三人同行下山,來到村裏,周邊的植被顏色終于正常了。
老婦人邀請兩人先進她家裏坐坐,又使喚自己的兒子王山去請村中族老,一起到村中祠堂協商此事。
進了小院後,花朝又同老婦人聊了許久,互相道了名姓才知道她姓王,村裏都喊她王阿婆,兒子兒媳十幾年前死在了洪水裏,家裏只剩下剛成年的孫子和她兩口人。
王阿婆問起花朝為何要帶面紗,花朝道是門內有規矩,未出嫁的女弟子不得摘面紗,自己臉上這月柔紗也只有未來夫君才能碰。
花朝學習法術不精,連最簡單的易容變身術都不會。她心思不在這上面,遇到這種情況,只需找個冠冕堂皇的由頭,叫別人不敢瞧她的真面目。
仙門裏總有些奇怪的規矩,修道之人只為修身養性,王阿婆便不再追問。
靠在門邊的楚玄,安靜的仰望天色。王阿婆吆喝他過去一起喝杯茶,楚玄道聲“不必”。
見王阿婆面露尴尬,花朝沖着門口軟軟的喊了聲“師兄”,求他過去一起坐會聊聊正事。楚玄有些詫異的轉過頭來,輕咳一聲,半晌才道:“別這麽喊我。”
果然對付楚玄還是要來軟的,花朝嬉笑着跟王阿婆道:“他這人就這樣,寡言少語的,您別跟他計較。”
村裏少見這般機靈的姑娘,王阿婆被她哄的高興,忘卻了方才的尴尬。
村裏來了修士,師出仙門,本事了得。得知這個好消息,各位族老紛紛前往祠堂。
等人都到的差不多了,王山忙回家去将兩人請到祠堂中,共同商量對策。
正值中午太陽高照,陽氣頗盛,花朝喜愛陽光,精神氣也足,信心滿滿,要将走屍一事查清源頭,解決後患。
花朝問各位族老,在走屍出現之前有沒有發生什麽怪異的事。
“前年,阜城城主組建軍隊,召集修士抵禦入侵城池的妖物。當官的過來征召士兵,我們村有十幾個被征過去了,阜城擊退妖物後半年多,才有幾個人回來。緊接着,村裏發生了幾起失蹤案,又半個多月後,走屍就出現了。”
一個小村莊,許多年也發生不了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花朝心覺那幾個從阜城回來的人很有嫌疑。村長卻說,“早在第一個年輕人失蹤的時候,我就挨家挨戶去找過,阜城回來的那幾個人家裏也沒搜查出什麽。”
“要想找到走屍的源頭,就要弄清楚這件事是從何時起的。”花朝問村長要了那幾個人的名字和住處,準備暗地裏觀察一陣子。
為了防止走屍撞門闖入院中傷人,花朝拿了護門符分給衆人,讓他們代為分發給村民,貼在門內,可保門戶平安。
屋中衆人紛紛道謝,花朝只道不要聲張她調查人的事,對外只說她是來除妖的便可。
新來的修士看起來比起貪生怕死的老道士可靠的多,村中口口相傳,人人都分到了護門符,期待着兩位修士能将走屍除淨,還村子一個安寧。
“花朝姑娘,今晚要住在我們家嗎?”
剛走出祠堂,等在門外的王山便湊上來問,目光落在花朝的發尾眼角,心中生出幾絲悸動——雖然瞧不見面容,但那眼眸靈動、身段嬌柔,一看便知道是個絕世美女。
有人願意讓她留宿,花朝很樂意前往,只是忍不住多問兩句:“謝謝你的好意,請問你家有幾間空房?”
“有一間,姑娘若不嫌棄,我便回去收拾收拾。”
“一間?是要讓我睡院子嗎?”
王山聞聲看去,一身黑衣的楚玄也從祠堂裏走了出來,看着面色不善,很不好相處的感覺。
楚玄對他們說自己年方十八,身形卻比十九歲的王山還要大上一圈,比花朝更是高了一頭。站在他們兩人中間,冷傲無言的氣質,瞬間将空氣都凍成冰了。
“楚玄你別多想,我跟你一起回山上住廟裏,行嗎?”
這可是能一箭穿破走屍腦袋的楚玄,花朝攬下了處理走屍的活兒,少不了要楚玄幫忙。尤其是她心裏還記挂着讓楚玄去仙門修正道,所以要多顧及他的感受,跟他搞好關系。
花朝說着,往楚玄身邊挪了兩步,表明自己的立場是偏向他的。
少女細微的動作落在楚玄眼底,楚玄知曉是她心善,顧及着他的感受,捏準了花朝性子軟,道:“回山上不方便調查,今晚就在王家住吧。”
“那你,睡院子?”花朝眨巴眨巴眼。
楚玄轉過頭看了一眼一根筋的花朝,冷聲回:“我是你師兄,自然要守着你。”說罷,潇灑走到前頭,留下雲裏霧裏的花朝對着王山尴尬的笑。
“他是,要睡院子,對吧?”
王山覺得花朝傻的可愛,問道:“姑娘,你師兄話裏的意思,你讀不明白?”
“我猜的不對嗎?他不睡院子還能睡哪兒?難不成要他跟你擠一塊兒?”花朝覺得沒這個可能性,按照楚玄那個冷僻的性子怎麽願意跟別人擠在一起睡。
王山低頭微笑,“花朝姑娘,等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回王家的路上,花朝看到村莊正中穿過一條寬而淺的長河,白日裏無法活動的走屍零星的躺在潮濕的河岸上,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
王山解釋說:“他們晚上活動,白天陽光一出來就會變回普通的死屍,也會照常腐爛,村長在白天帶人将它們集中在一起火燒,燒了一整天也沒燒着,只能由它們在河岸上躺着。”
花朝掩着鼻子還想查看情況,楚玄走到外側,擋住了她看向河岸的目光。
從祠堂回王家的路并不遠,花朝故意讓王山帶他們繞路,說是要認認村裏的路,實則摸清從阜城回來的那幾人的住處位置,從牆外抛了紙人進去。
紙人是花朝自己研究的新鮮玩意兒,提前對它們下達命令,集放紙人的盒子只有巴掌大小,每個紙人身上都用神力牽了線,只要紙人探查到花朝之內命令的東西,就會牽動盒子閃動。
在村裏繞了幾圈,放出去五張紙人。
回到時王家已近黃昏,王阿婆準備了飯菜招待二人,楚玄道自己辟谷不食谷物,先出去打坐。
花朝吃完飯出來,王山已經把空房收拾幹淨了,花朝進去看兩眼,床鋪整潔,剛好夠一個人睡。
“若是需要什麽,姑娘便告訴我,我自去給姑娘尋來。”
“不必麻煩了,能有個安穩過夜的地方便好。”突然想起什麽,花朝随口問道:“這裏的晚上經常會有血月嗎?”
“什麽血月?”王山疑惑,“月亮不是白色的嗎”。
“你沒見過紅色的月亮嗎?”花朝也疑惑起來,她以為血月與走屍有某種關聯,王山在村裏住着,怎麽會沒見過血月呢。
花朝還想再追問幾句,卻聽到屋頂上傳來瓦片碰撞的聲音,緊接着,身着黑衣金帶的少年從房頂上落到窗外,冷着眼看向兩人。異于常人的金瞳盯得王山渾身不自在,灰溜溜地逃開了。
楚玄看着年紀不大,氣勢卻足,就連花朝也不敢大聲跟他說話,敬佩道:“你在房頂上打坐啊。”
楚玄看了她一眼,邁進門裏,順手把門帶上了,“快入夜了,早些休息,你不是答應了村民要去捉妖。”
“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花朝怕今晚血月再現,自己法力不夠,鬥不過衆多走屍。也有些試探楚玄的心思在裏面:雖然他們相識不過兩天,但楚玄心地好,應該會幫她的吧,不然他幹嘛跟着來村裏。
心裏這樣猜測,真看到楚玄點頭的時候,花朝卻有點受寵若驚。
她還在意着,那個夢。
“楚玄,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啊?”
少女仰着小臉笑着問他,像打趣也像詢問,一雙淺若琉璃的眼眸水波靈動,蕩漾着楚玄塵封已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