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遺書
沈雯離開後,謝從心在原地坐了五分鐘。
五分鐘,三百秒,他用這短暫的時間梳理了目前的情況,以及在人生僅剩的30分鐘裏,他還能做些什麽。
随後他起身,根據沈雯剛才畫下的簡略地圖和他的印象,朝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蘇時青總說他們這些做科研的人,最重要的品格是求知欲。
遇到超出自己認知範圍的東西,就想辦法去搞懂它,謝從心被他念叨了二十年,求知欲已經刻進了骨血裏,臨到死前沒什麽別的遺憾,唯有一件事要去驗證。
重城大學B區背靠着山,大門在相反的方向,他沿着學校圍牆,穿過靠山一側的草坪,繞了一個大圈,很幸運,沒有遇到活人,也沒有遇到活死人。
操場的聲音漸漸消失在耳後,教學區裏高樓林立,隕石墜落引發地震後學生早已撤離幹淨,謝從心找到昨天下午上過課的隸屬生物學院的教學樓,從自行車停車場的小側門進入。
電梯已經停止運行,他走上四樓,找到了一間生物實驗室。
大學裏的實驗室,只配了生物實驗需要的基礎設備,謝從心掃了一眼,勉強夠用。
寫字桌上一臺臺式電腦,待機狀态,謝從心動了一下鼠标,屏幕亮起,是一份血液分析演算,應該是地震發生時有學生在做實驗,來不及關機就跑出去了。
他打開櫃子,取出一件看起來還算幹淨的白大褂披上,在水池邊用酒精消毒洗手後,帶上了橡膠手套。
架子裏有細胞培養液,他用鑷子将裝在餐包包裝袋裏的肉沫取出,放入培養皿進行細胞培養。
随後他挽起袖子,用酒精為手臂上的傷口做了表面清理,又從抽屜裏翻出了一把解剖刀。
整個過程慢條斯理,仿佛忘了自己可能已經只剩下不到30分鐘。
他用解剖刀将傷口附近的死肉割了丁點下來。
過程中的刺痛令他眯起了眼,下刀的動作卻毫無停滞,一氣呵成。
然後将這一點死肉也放入了培養皿中。
——他很少犯錯,但也曾犯過。
或許也有那麽幾分的可能性,他并沒有被感染。
窗外是大學門外馬路的方向,地處郊區,平時車流就很小,地震後更是看不到半個影子。
教學樓隔音效果不錯,操場方向的聲音已經幾乎聽不到了,學校陷入一種奇妙而詭異的寂靜裏。
該說幸好是長假裏,學校裏人不是很多嗎?
謝從心站在四樓被震碎的玻璃窗前,腳踩着一地碎片,迎着秋初的暖風,安靜等待結果到來。
那把解剖刀就在白大褂胸前的口袋裏。
如果來得及,還是自我解脫得好,他兩手插着口袋想。
變成“喪屍”實在不太符合他作為一名生物學者的尊嚴。
早晨7點35分,謝從心取出培養皿,打開了顯微鏡。
[梭子狀,最長橫徑約100納米,縱軸短徑約60納米,核衣殼螺旋對稱,表面有類脂包膜,衣殼呈現高密度……]
他單手調控電顯,單手飛速記錄在空白A4紙上寫下初步觀察的結果。
十分鐘後,他寫下了大約兩百個字,确認沒有遺漏信息,才取下徐凱峰的細胞樣本,換上了自己的。
不到10秒,他關閉了顯微鏡。
給蘇時青寫一封遺書?
他在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水,坐在仍在工作的電腦面前,從口袋裏摸出一板缺了角的巧克力——是昨天下課後沈雯給他的,還沒吃完。
寫點什麽?
對學術未完的遺憾?對新型病毒的猜想?感謝蘇時青多年教導?遺憾沒看到蘇玉執成年?後悔沒早點答應嚴慎将就談個戀愛?
他靠在轉椅上,仰頭看着天花板,含着過甜的巧克力,認真地思考了一會。
學術上還是挺遺憾的,跟嚴慎合作的HIV母嬰隔離對抗藥物研究,已經有了一點進展,明年拿個諾獎問題不大;
對新型病毒沒什麽大的猜想,電顯觀察力度不夠,蘇時青人在國科院,如果首都也爆發了病毒,國科院裏那麽多人那麽多設備,自然會有更全面的推測,用不着他操心;
至于蘇時青,可以感謝一下,畢竟沒爹沒媽的,在蘇家蹭了十幾年飯;
蘇玉執就算了,大概巴不得他快點死,死了就沒人按着他的頭逼他背書了,說不定還能遂願放飛自我,改行去學美術;
嚴慎就更算了吧,認識六七年了,要是能喜歡上早就喜歡了,還用等到臨死再來後悔?
這麽一總結,遺書裏也沒幾個字可以寫……
不,還有一件事。
他死了,誰去找謝霖?
還是說祈禱謝霖跟他一樣死在病毒感染裏?
也不可能,禍害向來留千年。
忽而腦中電光一閃,謝從心猛地從椅子上起身。
他眯着眼,重新走回了顯微鏡前,迅速裝上攝像頭,拍下鏡頭下的成像,倒入電腦中。
照片放大,他手臂撐在桌上,無比仔細地觀察着病毒各部位形态,電腦藍光印亮了淺色的瞳孔。
電子顯微鏡無法照出RNA編碼基因,只能做最基礎的外部觀察。
梭子狀,最長橫徑約100納米,縱軸短徑約60納米,核衣殼螺旋對稱,表面有類脂包膜,衣殼呈現高密度……
他換上自己那一份樣本。
五分鐘後,他起身,眼中的驚訝漸漸轉化為諷刺的笑意。
“謝霖……這可真是,太巧了。”
——序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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