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假設
血沾濕了鞋底,在灰白水泥地上踩出淩亂的腳印。
器材室的門關上後,操場上的呼喊驚叫被隔絕在外,聽起來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沈雯擡頭望着長條形天窗上投進的陽光,難以想象,一牆之隔的另一邊會是什麽模樣。
昨天的這個時間她還在睡夢中,而不過短短24小時後,她恐怕很長時間內都不會再睡得着。
太不真實。
謝從心從雜物堆積的箱子裏找出了兩根竹制标|槍。
沈雯看着尖銳的槍頭,“……真的要捅人?”
謝從心說:“在正當防衛的範圍內使用它。”
沈雯松了一口氣,正要點頭,謝從心單邊唇角揚起,諷刺一笑,“如果今天以後,這個國家還存在法|律的話。”
沈雯面色蒼白,“什麽意思?你是說……可能不只我們這裏這樣……”
“傳統的末世創作中,喪屍爆發的原因有很多,病毒爆發,疫病流行,外星人入侵,人類自身進行的實驗改造等等……”謝從心比劃着标|槍的長度,“其中出現最多的原因,是病毒。”
沈雯:“……你的意思是,這些人變成這樣可能是因為某種病毒?”
謝從心既不說對也不說不對,只道:“如果是因為病毒,那麽這種新型病毒從哪裏來?為什麽突然爆發?”
沈雯好歹也是個生物學的碩士生,涉及到專業領域時腦子靈活了很多,“昨天的隕石!”
還算聰明,謝從心微笑,“只是一種假設。”
他在标|槍趁手的位置一腳踩下,将過長的槍杆踩斷。
沈雯看着他的動作喃喃:“病毒來源于太空,通過隕石來到地球,本身就是病毒起源學說中的一個假設……”
謝從心點頭道:“如果這個假設是正确的,那麽學校外面的情況不會比這裏好多少。隕石墜落的地區很可能都爆發了病毒感染。”
市中心人口密集,情況必定更加混亂,沈雯想起自己的父母,又是一陣搖搖欲墜,撐着桌子才勉強穩住身體,“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有了假設就去驗證,”謝從心道,“離開學校也不一定安全,到教學區去,生物實驗室裏應該有設備可以用。”
沈雯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她看着謝從心拿過她手裏的标|槍,也折成更短更趁手的長度。
不可思議,謝從心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
為什麽在這種電影一樣可怕到不真實的情況下還能這麽冷靜?
他看起來并不強壯,甚至比剛才在他們面前被咬的那個男生還要瘦一些,但他專注鎮定的眼神與筆直的脊背,甚至拿着标|槍的修長手指,都仿佛披着光環。
以至于沈雯竟然産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如果這是一場巨大的災難,謝從心或許就是上天派來的救世之主吧。
“萬一真的是病毒,”沈雯問,“我們……”
“噓。”謝從心忽然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微眯起的眼看向了關閉的器材室門。
沈雯立刻消音,安靜幾秒後,她聽到了非常輕微的……腳步聲。
一下,兩下,聲音很輕,很沉悶,非常緩慢,不太像普通人走路的節奏,沈雯集中注意力去聽,發現聲音正向着他們靠近過來!
是什麽?沈雯用嘴形無聲問。
謝從心搖了搖頭,繞過放滿了球類的貨架,無聲走到了器材室的門旁。
沈雯也跟上去,謝從心示意她去門的另一邊。
兩人一左一右貼在門旁,謝從心從不算大的窗戶看出去,什麽也沒看到,于是伸出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
沈雯快哭出來,用口型問他:你幹什麽?
謝從心沒理,屏息等待,那腳步聲果然加快了一些,朝他們這裏來了。
幾秒之後,一個黑影靠近,啪唧一聲,有什麽東西貼上了玻璃窗。
沈雯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腥味,立刻捂住口鼻,大氣不敢出。
謝從心也沒有去看,與沈雯兩個人一左一右緊貼着牆,沈雯側過臉,不斷用眼神問他:是什麽東西?
謝從心揚了揚下巴,指着地上。
沈雯朝着他的視線看去,看到了窗外投進來的地上的剪影。
稍有點變形,但還是可以看出,是人腦的形狀。
應該是個頭發很短,個子很高的男生。
沈雯閉上雙眼絕望地想,器材室窗戶高,要把臉貼到這個位置,謝從心的身高都不太夠。
兩個人安靜等了十秒左右,那人大概是沒看到什麽東西,拖着沉重的步履離開了。
地上的影子徹底消失,謝從心看向窗外,輕聲道:“看。”
沈雯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才與謝從心一起看出去,先看到的,是窗戶上斑駁的血跡。
到底要流了多少血,才能把窗戶染成這樣?
沈雯透過血跡的縫隙繼續看出去,看到了那個“人”。
如果那還能被稱為人的話。
短袖體恤被血污染髒已經看不出原來的紋樣,袖子下露出的半截胳膊斷了,傷口形狀詭異,看不出到底是什麽東西造成的,粉色的肉質纖維随着他的動作飄蕩着。
他的大動脈也破了,脖子折成近九十度,短發下的頭皮紅到發黑,頭發粘在一起,結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痂,裸|露在外的皮膚透出病态的青灰色。
沈雯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膽子原來這麽大,明明以前恐怖片都不敢看,此刻卻對着這樣的場景麻木到無動于衷。
“他……”謝從心微微眯起了眼。
“他怎麽了?”沈雯立刻問。她已經發現了,謝從心幾乎不說廢話。
“他剛才應該是躺着的。”謝從心的目光瞥向另一邊十幾具學生的屍體。
沈雯遲疑道:“……你确定?”
“确定,”謝從心說,“地上剛才是十二個人,現在只剩十一了。”
“……”
兩人一起沉默了兩秒。
沈雯道:“如果是病毒,具有傳染性不奇怪……但他已經失去了活體特征,怎麽可能還能行動?”
“也許他還沒有徹底死亡,”謝從心蹙眉,“死亡這個概念本身就很難定義,只要大腦皮層沒有被破壞,對應的神經和軀幹也存在,他就能完成大部分反射活動。”
沈雯立刻搖頭,“不可能,他流了那麽多血……怎麽可能還能活着?就算還能維持最低的身體機能,大腦也應該進入休克狀态了!”
“你說的是一般情況,”謝從心道,“但現在的情況并不屬于現代醫學可以解釋的範疇。他的體內可能發生了某種變化,導致他在急性失血過多後還能繼續行動,對聲音有反應,對氣味不敏感……”
這時那男生忽然跪了下來,伏在一具屍體上,對着那屍體的臉張開嘴,狠狠咬了下去,撕下了一塊肉來。
“……并且還表現出了一定的攻擊性。”謝從心把話說完,“具體表現為生物的進食本能。”
“…………”
又是一陣沉默。
“你不覺得太安靜了嗎?”謝從心突然問。
沈雯不假思索答道:“這裏是死路,和離開學校最近的門是反方向……”她說着,倏而意識到什麽,猛地擡頭,“不對!”
謝從心淡淡道:“混亂中學生們的第一反應應該是立刻離開操場,下意識選擇身邊最近的門,上千人,不可能沒有人選擇這個方向。”
沈雯用槍頭在粗糙地面上飛速畫了一個長方形,标出三個點,“假設這是操場,這是門。”
操場一共三個門,東西方向各兩個大門,北邊是他們走的側門,出來向右拐是生活區,向左拐彎是看臺後的走廊,再往前就是學校的圍牆,沈雯畫下食堂的位置,在操場的東邊。
謝從心判斷出沈雯原先的想法是穿過這條走廊,帶他回食堂門口取車,随後從那邊正門離開學校。
“也許他們都去生活區了……”沈雯吞咽了一下,“生活區也有門離開學校。”
謝從心沒有說話,只是盯着沈雯畫的地圖記下大致路線。
一共四種方案逃離操場,他們這條線路是被選擇概率最小的那一條,但并不是沒有概率,這麽多學生,為什麽一個人也沒有過來?
也許不是不想過來,而是因為什麽理由過不來。
不論是什麽理由,回頭路最好是不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