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0章
到達病房裏時,裏面的場景并不像萬姝說的那樣,或者說,不像時韞裕想象的那樣。
病床上瘦弱的孩子已經把飯吃光,看到他的那一刻眸子裏閃過一絲欣喜,喊道:“韞裕哥哥!”
時韞裕轉頭疑惑地看向護工,後者寬心一笑:“岑醫生來過了,郁敘就肯吃飯了。”
時韞裕沒想到岑頌和郁敘的關系已經好到如此地步了,都說孩子是最犟的,和父母賭起氣來十頭牛都拉不回,更別提像郁敘這樣個性十足的孩子了。
想來也奇特,這仿佛是她的一種特殊能力,在這個稚嫩的實習生手裏,脾氣再孤僻再怪異的病人都願意配合她,甚至能她的三言兩語哄好。
時韞裕一直是個令人信服的醫者,但岑頌身上天然的令人信任感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我才不是因為她呢。”郁敘不想承認這個事實,癟嘴抵抗。
護工搖搖頭:“小孩子嘴硬讨不到好的,也就岑醫生讓着你,你老是和人家姐姐鬥嘴,小心下一次她不來看你了。”
郁敘愣了一下,然後乖乖地不吭聲了。
時韞裕近身,檢查了幾下郁敘的情況,後者一直很配合。
他和郁敘的關系好可以歸結于很久之前,這個小孩灰頭土臉地坐在診療室,平靜地說:“醫生叔叔,我不想治病。”
時韞裕反問:“為什麽?”
郁敘咬唇:“我們家沒錢,我不想離開我的外公外婆,也不想天天吃藥。”
時韞裕那時就已經了解到這個孩子和父母一直聚少離多,自然能懂得他的意思,便換了個方式問:“你不和爸爸媽媽一起嗎?”
郁敘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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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喜歡爸爸媽媽不是壞事。”時韞裕摸了摸他的頭,聲音如誘哄一般,“不喜歡我們不見就是了,郁敘也能快快好起來。”
雖然後來的治療手段也不盡如人意,但郁敘是個脾氣壞得出奇的孩子,在護士姐姐和其他醫生勸導他多多理解在外奔波的父母時,時韞裕是唯一一個順應他心意的人。
而且很多時候,時韞裕身為他的主治醫師,帶給他的安全感比一些藥物更加實在。
郁敘便格外依賴他。
确認好患者的情況,時韞裕立即問護工:“岑醫生呢?”
護工:“岑醫生好像和郁先生他們在樓道那邊。”
時韞裕愣了一下,擡腳離開。
樓梯間,這裏基本沒有什麽人經過,十分安靜。
岑頌臉上沒什麽表情,應該是說面對這對夫婦時,岑頌難得沒有什麽表情:“我聽郁敘說,你們一直在京都?”
郁父郁母點點頭。
岑頌不禁皺眉:“既然在京都,為什麽這麽久都不來看看郁敘?”
郁母聽到她的質問,剛想開口說什麽,郁父在一旁輕輕推了她一下,郁母冷不丁閉上了嘴,最後只道:“對不起,醫生。”
岑頌不由被他們氣笑了:“不是,你們兒子躺在病房裏不知道哪一天就沒命了,你跟我說對不起有用嗎?”
郁母低下頭落下淚來,哭訴道:“我們也沒辦法……”
“我能理解你們經濟上的難處,但是我只想說一句話,”岑頌想到剛剛病房裏眼神黯淡的郁敘,不由得擡高音量,“郁敘現在得的病不是小感冒,他每天晚上靠藥物才能睡着,翻個身都喘不過氣來,你們幾個月都不來一次,憑什麽指望他能夠接受突然出現的你們?”
空無一人的樓道裏,這道質問的聲音空蕩蕩地響起,夫婦二人也怔住了,明顯被觸及到心事。
岑頌情緒上來容易眼圈紅,只能微微別過頭,強硬道:“就算你們是家長,也不能絲毫不顧及孩子的感受,讓孩子夾在中間體諒你們!”
郁父扶住妻子的背,擡起頭跟岑頌說道:“醫生,我們有自己的苦衷,但是郁敘是我們唯一的兒子,我們就算是拼了老命也會讓郁敘好起來的。”
話說到這份上,岑頌也不好繼續指責人家父母。
她看着這對可憐兮兮的夫婦,嘆了口氣緩和語氣道:“郁敘現在最需要的是你們的陪伴,我相信如果真的等到最後一刻,你們也不想因為沒有陪伴孩子而後悔吧?”
郁母聽了這話立刻淚如泉湧,倚着丈夫哭泣,後者也低下頭似乎在忍耐什麽,半天才點點頭。
岑頌看到這個樣子也于心不忍,立馬從兜裏拿出紙巾遞給他們,嘴裏勸說着:“多陪陪他吧,那孩子只是嘴硬,其實很希望你們來看他的。”
郁母抓住岑頌遞紙過來的手,崩潰地哭道:“謝謝你,謝謝!醫生,謝謝你願意陪他。”
岑頌剛想領着二人回病房,轉眼便看到時韞裕正站在樓梯口,目光晦暗不明地緊随着她。
郁父郁母也看見了時韞裕,都道:“時醫生。”
岑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轉過身對二人道:“你們先去陪郁敘吧,和他好好說說話,不要在他面前掉眼淚,這孩子挺敏感的。”
夫婦二人連聲附和,然後先行離開。
岑頌站在上兩節階梯,難得和他目光持平。待樓梯間只剩他們倆,才緩緩開口:“你找我嗎?”
時韞裕如實回答:“來看看郁敘,然後來找你。”
“你之前不是說沒必要嗎?”岑頌看了他一眼,悶悶道。
時韞裕垂着眼,沒有說話。
岑頌覺得他有些奇怪,擰巴半天說出一句:“我先回去了。”
還不等她邁開腿,時韞裕先一步攔住她,看到對方愈加不解的神情,他費力地扯起嘴角,明明臉上看到的是笑容,可揚起的弧度苦澀又沉重。
岑頌愣了下,他卻讓開一步。
“你怎麽了?”岑頌看他這模樣,實在放不下心。
“······”
時韞裕沒有說話,或者說,他要怎麽開口?
那些擅自作主圍起來的高牆,不僅沒把他的不堪與卑劣遮擋得密不透風,反而鑿開一個洞,裏面滲出一束光。
早在安淑蘭向他轉述的時候,時韞裕就知道,岑頌對他的善意從不是盲目的随波逐流。
可當岑頌一字一句地指責這對不作為的父母時,時韞裕意識到了一件事。
岑頌真心替郁敘考慮,就像岑頌為他着想一般。
因為付出了真心,所以在被指責和誤解時才會心碎。
可他要怎麽陳述呢?
那一晚的吐露心聲似乎在這些面前都顯得太過于蒼白無力。
時韞裕發愁地想,他好像真的太遲鈍了。
“學長?”看他臉色實在太難看,岑頌暫時放下了芥蒂,柔聲叫着他。
時韞裕聲音沙啞:“小頌,你能讓我靠一會兒嗎?”
岑頌呆住,結巴道:“你,你要幹嘛?”下一秒她看見時韞裕脆弱的眉眼,到嘴的話最終還是咽了下去,最終心軟地妥協,“······就一會兒哦。”
時韞裕輕笑了聲,慢慢走近她,垂下頭将堅硬的額頭抵在她的肩膀處,思緒也在這一刻放空。
岑頌能感受到他柔軟的頭發蹭在自己的臉頰和脖頸處,緊張得連呼吸聲都放輕了,最後紅着臉提醒:“不準靠太久,我計時了的······”
“······”
時韞裕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
實在太難不喜歡眼前這個姑娘了。
她帶給他的力量,并不過于強烈,宛如悠遠的清香,輕輕揮灑在某個三月的午後——
他睡醒起來,打開窗子一看,少女料理着院裏的白茶花,笑顏如畫。
岑頌和時韞裕同時回到病房時,郁父郁母仍然拘謹地坐在座位上,不言不語地削着水果。
郁敘也沒有剛開始那般情緒激烈,而是冷着臉翻閱着書本。
雖然沒有緩和得太快,但至少沒有針鋒相對了。
岑頌舒了口氣,起身逗郁敘:“看什麽書呢?喔,都是初二的課本啊?決定好好學習了?”
郁敘看到岑頌和時韞裕都來了,心裏有了點底氣,臭屁地回答:“我本來就可以自學。”
“是嗎?”岑頌環胸問道,“大漠孤煙直後面一句是什麽?”
郁敘被問住了:“······”
岑頌毫不客氣地嘲笑:“吹牛之前先把勾股定理弄清楚吧。”
郁敘憋屈:“我還沒看到那裏去。”
岑頌:“哦,學而時習之,後面是什麽?”
這題他會!郁敘搶答:“不亦說乎。”
岑頌鄙夷地看着他:“那個字念yue,是個通假字。”
郁敘:“······”
看到這幅和諧有生氣的畫面,郁父郁母以及時韞裕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岑頌也預備離開,摸了摸郁敘的頭,說道:“學習一個人死嗑課本是不行的,要多與人交流,知道嗎?”
郁敘不服氣地看着她。
岑頌搬出學神時韞裕:“不信你問你的韞裕哥哥。”
郁敘便看向後者。
時韞裕面帶微笑:“岑頌姐姐說的是對的。”
郁敘洩氣。
岑頌大獲全勝,心情愉悅,補充道:“多和爸爸媽媽交流,多說說話知道嗎?”
郁敘不理她,表情卻有些松動。
郁父郁母感激地望向岑頌。
岑頌覺得自己不便打擾,便低聲提示時韞裕:“先回去吧。”
後者含笑點了點頭。
岑頌狐疑地看了一眼時韞裕,不知為什麽,自從上次時韞裕對她表白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後者見她一直在看自己,無辜的問:“怎麽了?”
岑頌莫名窘迫地轉過頭,下意識道:“沒什麽。”
是錯覺吧。
畢竟也不能稱之為變化,也許他只是稀裏糊塗一時,在意識不太清楚的情況下産生了混淆視聽的想法。
岑頌咬咬唇,又想到了剛剛時韞裕在樓梯間靠在她肩上的舉動。
這難道也是糊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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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