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臺修飾華麗的駕籠于游廓門口停住,男人這才睜開閉目養神的雙眼,淩厲的眸光在瞳眸初露之際飛速掠過,之後便急遽暗淡下來,形成沉穩收斂的壓迫性視線。
交了佩刀,男人單手攏住披肩的大衣,邁步向他熟識的揚屋走去。雖說在吉原不分名權地位,但男人的出現還是惹得過路之人頻頻相望,并且下意識為他讓出一條道路。
掀了簾子步入吉原內名聲最大資格最老的揚屋,男人目光掃視一圈,準确找到了倚在櫃臺處叼着煙鬥的年輕男子。
男人進屋的一瞬房內便詭異地安靜下來,等待的人們悄然消聲,互相對望之間皆在對方眼中尋到了幾抹驚愕。這位大人還用得着來揚屋挑選嗎?
“哦?大人怎麽來了。”臺前的男子捕捉到房內凝固的氣氛,他稍稍側目,餘光之內便顯現了一張英挺的臉。心下詫異之餘卻不忘了自己的職責,男子輕笑一聲,腳下絲毫不慢地到了男人身邊。
“備一間房,老規矩。”
嘴角終于舍得勾出一個弧度,柔化了刀削斧劈般剛硬的線條,男人瞥過視線漠然地斜睨着男子,笑着吩咐。
“太夫。”貼着金飾的障子被人從外恭敬地拉開,金發碧眸的新造跪坐在門外,雙手搭膝低頭喚道。
“怎麽了?”倚窗的男子半側着頭看向窗外繁鬧的街道,一身淡紫和服披身,彩線鈎織金藻貼飾雍容華貴,他懷裏抱着一把野太長刀,低聲慵懶地詢問。
“大人來了。”金發的少年擡頭向裏面望了一眼,挑着嘴唇笑聲回答。
“大人?!”猛地直起身子,男子回首向新造望去,掌中的長刀被他放在膝上,“是多……堂吉诃德家主?”
“是巴洛克家主。”年少的新造似是輕笑了一聲,他看着明顯面露失望的男子,起身進了屋子。反手将門拉上,把放在身邊的木盤端到太夫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行了你,沒必要這麽失望吧,克洛克大人也不是經常會來的,別的游女巴不得被他看中,你倒好,擺出一張臭臉也不知道要給誰看。”
“你知道個屁。”妝容優雅的男子瞥了新造一眼,張嘴就爆出一句粗口。他轉目去看木盤裏擺放的服裝,倏地擰起眉,“這是什麽東西?”
“十二單。”金發的少年迸發出一聲嘲笑,他捏着衣襟将粉白為主體的袿展開,晶藍的眼裏滿是幸災樂禍,“看看這紋飾,入手就知道絕非尋常之物啊。”
“這是哪個混蛋送進來的?”眼中盡是危險氣息,太夫攥着長刀的手掌骨節發白,恨不得長刀出鞘立刻将新造手中昂貴的衣物碎屍萬段。
究竟是哪個該死的把女人穿的衣服送到他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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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克大人送來的,并且吩咐,花魁道中間務必着裝。”聳肩示意這是沒法忤逆的命令,金發的新造将單衣展開,朝着黑臉的太夫揚了揚下巴,“快點換衣服,隊伍在下面已經等好了。”
“花魁道中?那混蛋去揚屋做什麽?!”一想到自己将穿着繁複的十二單走在人群中間,太夫就忍不住得怒火中燒,他一把拽過新造手中的襦袢,後槽牙合在一起狠狠地摩擦了幾下。
“說是要給太夫一個驚喜。”重新搶回太夫手中的衣服,新造用一種看戲的姿态朝對方勾了勾手指,态度語氣極其欠扁,“特拉法爾加·羅,請換衣。”
到達揚屋之時正巧歌舞散去,羅努力讓自己保持一張笑臉友好地面對桌臺後的男人。
“怎麽不高興?你穿這身很漂亮。”淩厲的視線從上至下仔細地打量了幾眼,克洛克達爾朝依舊戳在門口的太夫招招手,唇角帶笑,“別耍脾氣,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不情願地走上前,羅展開雙臂任由克洛克達爾摸索打量,他則倏地嗤出一聲冷笑:“克洛克達爾當家的可真是閑啊,放着公事不做竟然跑到吉原來看一名男子穿女裝。這等怪癖還真是無人能及。”
“這可不是我的癖好。”拉着羅坐進自己懷裏,克洛克達爾單手攬着他的腰,湊上去在他的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這是多弗朗明哥的意思。”
“多弗當家的?”立刻變了一種口氣,羅詫異地擡眸對上克洛克達爾的視線,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此話當真?”
“呦,你這麽偏心我可是要吃醋的,同樣是馴染,小鬼你表現的也太明顯了。”調笑幾句,克洛克達爾右手順着裙角鋪開的角度滑進衣內,在羅赤齤裸的大腿上掐了一把,“我今天給你帶了禮物,你猜是什麽?”
窩在克洛克達爾懷裏挑高了眉梢,羅按住男人放肆游蕩的手,真的凝眸想了一會兒。克洛克達爾雖然是羅的馴染,但他不常來,帶的禮物也總是千奇百樣,再加上羅打小就身處吉原與外界隔斷,要讓他猜想還真是夠難為的。
興許克洛克達爾也從未認為羅能猜對,他擡手敲了敲桌子,很快便有兩名素衣打扮的侍衛端了個食盒過來,精雕的食盒擺上桌子,那兩名侍衛恭敬俯身行禮,迅速退了下去。
“吃的?”收了無數財禮的羅還未見過有人送他吃食,詫異之際也不免有些興趣,他從克洛克達爾的懷裏掙脫出來,一把掀開蓋子。
撲面而來的熱度夾雜着香氣讓人食指大動,羅一眨不眨地盯着食盒裏的內容,不可置信地揚高了嘴角笑出聲來。
“烤魚?”
他轉頭看向面色坦然的克洛克達爾,眼中揶揄加重。
“堂堂巴洛克家主,來吉原就為了給花魁帶條烤魚吃?”并非是嫌棄烤魚價值低廉,只是克洛克達爾送的禮物真的讓人哭笑不得。羅轉回頭正想嘗上一口,就被身後的男人一下子攬回了懷中,在頸側印下一枚親吻。
“自然不只是這樣。”冷金的眸底暗沉,克洛克達爾扶着羅腰肢的手不老實地滑動,隔着厚重的布料在他的敏感處揉捏,“我來這裏主要還是想品嘗一下太夫的滋味。”
調情的話聽了太多,但誰都比不上克洛克達爾話裏的多情,羅微眯着眼睛順從地靠在男人胸膛,仰着脖子讓男人把熱情赤齤裸的欲望噴灑在他頸側。
比起吃飯,他更喜歡一場痛快淋漓的性齤愛。這是吉原的本色,也是太夫的本色。不過即便這樣羅身側也只有兩位馴染,一個是身後正極力挑逗着他的男人,而另一位則是堂吉诃德家主,多弗朗明哥。除此之外的所有人也只能欣賞一下太夫的歌舞茶花罷了。
“不急。”按下羅撫上自己欲望的手掌,克洛克達爾輕笑一聲,扳着年輕太夫的下巴給了他一記濕吻,“先來首曲子怎麽樣?”
“想聽什麽?”迅速從欲望中脫離而出,羅起身整理好衣着,坐到擺放五弦琵琶的桌案前方。
“山水圖。”克洛克達爾看着一身粉裝貼藻的太夫認真地垂頭調琴,唇畔勾起一個柔軟的弧度。
既然能夠當得上太夫自是學藝精良,羅彈弄把玩的曲子是琴藝老師都自愧不如的。克洛克達爾舒服地靠坐在榻上,阖着眼一手在桌面順着節拍敲打,鼻間還輕哼着熟悉的調子。
一曲山水圖奏得是行雲流暢讓人有如身臨其境,清純的弦音時而淩冽時而柔美,真真襯得上巍峨險峰又偶遇潺涓細流,音節猶如玉珠落盤清脆而毫不拖沓,又如醴酒入杯清甜而香濃。撥琴弄弦的修長手指并不像其他游女般的蔥白,而是健康的麥色,指甲修剪得當圓潤可人,木撥執于手間,時而大起大落時而輕顫細挑,曲調流轉而出直教人心神蕩漾滿意欣喜。
許久,弦停曲落,羅按着琴弦将這把上好的五弦琵琶置于案上,擡頭挑眉去詢問唯一的聽衆。
“小子,也就你敢和我沒大沒小的。”兀自點了煙鬥,克洛克達爾朝房間另一端的羅招了招手,順便從食盒裏取了雙筷子,捏着個小碟放到自己旁邊,“剛才我把食物罩了,現在還不涼,你嘗嘗。”
“克洛克達爾當家的,你今天怎麽這麽執着這條魚?”玩笑歸玩笑,身為吉原中的人自然也有吉原的規矩,雖然身邊兩位馴染從不計較他的冒犯,但羅懂得點到為止。
恭敬地跪坐在桌邊,取了筷子:“多謝款待。”
“怎麽樣?”
食物剛剛入口羅便睜目做一副好吃的樣子,克洛克達爾很少能看見羅如此孩子氣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揉亂了太夫的黑色短發,口吻寵溺的詢問。
“一般。”迅速斂起眼中驚喜,羅放箸擡首,抓住克洛克達爾的衣角朝自己的方向拽了拽,“當家的,人生苦短,何必費心思在吃食上面?”
這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克洛克達爾攥住羅的手把他拉進自己懷裏,低下頭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等一會,我的禮物還沒有到。”
羅挑眉,正想要問難道禮物不是那條好吃到死的魚的時候,就聽到身後門扇被拉開的聲音。伴着低沉熟悉的笑聲。
“呋呋呋,鱷魚,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只是來晚了些你怎麽都偷吃上了?”
倏地轉頭 ,也顧不上克洛克達爾的臉色,羅站起身就向多弗朗明哥迎去,期間因為十二單過長的襦袢和急碎的腳步差點摔倒。
“多弗當家的!”
“瞧瞧,太夫這心心念念的都是你這個混蛋啊,我特意帶了他最愛的烤魚都沒博得美人一笑。”克洛克達爾面上不惱,他捏着煙鬥深吸了口,眯起眼睛隔着淡薄的煙霧去看門口抱在一起的兩人。
“呋呋,誰讓我從羅小的時候就定好了他。”多弗朗明哥高出羅不少,他急忙伸手攬住險些跌倒的太夫,視線在那身粉白色的布料上勾了一圈,然後落在那張溢滿欣喜的臉上,“小鬼,這麽長時間不見有沒有想我?”
“我只是很想你的外衣。”拽開多弗朗明哥搭在自己腰間的胳膊,羅踮着腳單手一揚便把男人肩上的毛絨外套扯下來抱在懷裏了。随即高傲的太夫便撇下了還沒來得及收回笑容的男人,轉身朝屋子裏面走,“多弗當家的你可以走了。”
看見多弗朗明哥吃癟的表情克洛克達爾一樂,起身把抱着大衣的太夫攬進懷中,順便手掌下游在太夫挺翹的臀部捏了一把。
“呋呋,小鬼,虧我放下了所有公事跑過來,你也太冷淡了吧。”早就熟知了太夫驕傲的性子,多弗朗明哥不在乎地聳聳肩,雙手抄兜踱着外八字慢悠悠晃過來。
羅窩在克洛克達爾懷裏總是感覺有哪裏不對勁,他在心下暗自想着,直到多弗朗明哥的大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羅才反應過來,起初的欣喜被瞬間沖散,年少的太夫拍開了兩人的手,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看着他們。
“你們,今天誰要留下?”
吉原有吉原的規矩,太夫不能同侍兩人,一是為了維護太夫的高貴和名位,二也是怕剛剛成年的孩子吃不消。這規矩從吉原伊始就沒被打破過,方才是被高漲的情緒沖昏了頭腦,此時靜下來細細一想,多弗朗明哥他們兩個人的意思便再明顯不過了。
“喂,吉原的規矩你們都懂吧。”見兩人笑而不語,羅愈發感覺氣氛不妙,他攬着多弗朗明哥外套的力度又大了些,下意識搬出條令來壓制對方。
誰知這套根本沒有用。多弗朗明哥向來不是那種在意條規的人,他踏出幾步很快捉住了正要逃跑的太夫,長臂一卷便将羅摟在了懷裏:“沒關系,沒人知道這房間裏還有我。”
什麽沒關系!是他自己吃不消好不好!
腰間的壓力擺明了對方不會再給他逃脫的機會,羅轉過視線看了眼一旁抽煙的克洛克達爾,黑下了一張臉。
“事後我要出去玩。”捂住多弗朗明哥壓下來的嘴唇,羅撇了撇嘴,開出了他的條件。
雖說吉原裏的人根本不可能有邁出游裏的機會,但只要對方是多弗朗明哥或者克洛克達爾其中的任意一人,老板應該還是給面子的。
“呋呋,就這麽說定了。”扣住羅纖細的腕骨把擋住自己的手掌扯開,多弗朗明哥矮下身,湊到羅耳邊沉沉地笑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