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理由是你
江乘月坐在門前的臺階上,人甚至有點恍惚。
原本這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開學自我介紹ppt,被他路哥這麽一改,仿佛變成了什麽金貴的藝術品,已經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模板痕跡。
這是世界上僅有一份的,獨一無二的自我介紹。
江乘月對着院子,拍了一方黃昏,用郵件發給了路許。
2分鐘15秒後,電腦下方再度出現了新郵件提醒,路許回了一張天空的圖片,拍到了一小塊哥特式建築的尖頂。
隔着将近6個小時的時差,兩張風格截然不同的天空圖片陳列在江乘月抱着的筆記本電腦上。
他那張圖随意自然,舉着手機就拍了,甚至都沒對上焦,路許拍照卻是很講究構圖線的,江乘月不明白原理,但就是覺得比他那張好看。
跨國郵件牽起的一線聯系,無故消弭了他的一丁點無趣心情,他收了圖,怕打擾了路許工作,不再遞送郵件。
遠在法蘭克福的路許從下午到晚上,無數次點開自己的郵箱,沒發現新的消息,這導致他第二天去秀場時一直板着臉,帶着生人勿近的高冷氣場,那幾個想采訪他的西方時尚媒體,半天不敢上前。
這一周裏,江乘月和夢鍍的其他幾個人去晴雨表唱片公司錄了歌,對方給他們提供的錄歌場地設備齊全,環境舒适,工作人員技術在線,半點沒有敷衍的意思。樂隊夢鍍大小演出去了好幾場,也有了一定程度的經驗,錄歌的過程很順暢,沒出什麽岔子。
第一張專輯收錄了夢鍍這個夏天在livehouse和音樂節上演出的所有原創歌曲,還特別錄制了每個人的solo部分,除了江乘月,每個人都有一段彈唱。
晴雨表公司是認真做歌的,錄完後沒多久,就開始給他們設計專輯封面,用上了路許先前畫過的夢鍍标志。
江乘月拿到專輯設計方案的時候,第一時間給唱片公司打了電話:“那個logo,不可以直接用,我要先問一問。”
樂隊演出會用是一回事,但放在用來盈利的樂隊專輯了,江乘月認為這有必要問問路許的意見。
路設計師太忙,江乘月覺得路許未必能從每日收到的那麽多份工作郵件裏挑出他的,所以他繞了一圈問了路念,拿到了路許的國外手機號,輸入國際接入碼和國家代碼後,他順利撥通了路許的電話——
“Ha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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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洋電話另一端是路許熟悉的聲音,後邊還接了句江乘月聽不懂的德語,聽起來接電話的人情緒不怎麽高漲。
那天音樂節過後,江乘月還是第一次聽到路許的聲音。
“Hello,Kyle。”江乘月小聲地問候了一句,試着用先前從路許那裏學來的蹩腳德語說,“Guten……en!(早上好)”
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兩秒,切換成了中文:“江乘月?”
江乘月點了點頭,點完想起來路許看不見他的表情,又說了句:“是我。”
在和他一起住的這段時間,路許的中文已經很熟練了,偶爾甚至還能跟他學幾句四川話拿出來亂用,但他忽然覺得,路許去德國的這幾天,中文好像又生疏了。
這句“江乘月”就喊得他不太順心。
但是——
跨國電話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扣錢,江乘月顧不上想別的,趕緊加快了語速,把要問的話一口氣全說了:“路哥你之前給我畫的樂隊logo太好看了晴雨表唱片公司那邊做我們的專輯想直接把logo印到背面上我覺得不合适想直接問問你的意見。”
路許沒聽懂:“?”
“小乘月?”電話裏,路許的聲音帶上了戲谑的意思,“你是特地打電話來,讓我練中文聽力的嗎?”
江乘月:“……”
光顧着考慮話費,他倒是忘了,路許的中文水平,聽不得這麽快的語速。
沒有辦法,他只好斷句後,再半句半句地給路許把事情講明白。
“我還當是什麽事呢,就那種水平的圖我一下午能畫五六個。”路許滿不在乎地說,“直接用,這種事情不用拿來問我……不對,你多問問我,也行。”
“嗯嗯,好!”江乘月說,“那我就先挂啦。”
他伸手要去按挂斷,電話那端路許的聲音突然降了個調子:“這麽急匆匆的?是忙着去排練還是忙着去見誰,你就這麽不想跟我通電話?”
江乘月愣了愣,原本要挂電話的手停住了。
“沒不想和你說話,路哥。”他好脾氣地說,“就是手機剛剛提醒話費餘額不足20元了,這樣跟你說話好費錢啊,你早點回來,我們當面慢慢說。”
路許哼了聲,語氣有所緩和,但還是強硬地說:“那再聊個五塊錢的。”
江乘月咬咬牙:“行。”
正在面料商那裏盯面料的王雪助理收到了路老板來自于德國的指示,讓她給江乘月充一千塊的話費。
王雪作為奢侈品牌設計師的助理,執行能力一流,顱內還沒把路許罵完,手已經先一步把話費給充到位了。
江乘月挂了電話,給晴雨表唱片公司的人說明了logo的來源,一番商議下來,對方同意抽出江乘月專輯收入的10%給路許,作為使用logo的補償。
唱片公司的大老板認識路許,觀摩了合同拉鋸的過程後哭笑不得:“他畫了你就用呗,他根本就不會在乎這麽點錢。”
“還是要給的。”江乘月認真地說,“意義不一樣。”
話音剛落,他的手機來了條短信,顯示有陌生用戶給他重置了1000元話費。
江乘月:“……?”
果汁音樂節過後,夢鍍成了這座城市小有名氣的樂隊,周邊城市好幾家livehouse都給他們發出了邀請,江乘月作為鼓手也備受關注——
[夢鍍的小鼓手,一開始我以為只能看臉,沒想到是實力派。]
[哈哈哈是的,我是栗子悄悄話的鼓手,之前在音樂節上見過他一次,當時看他年紀小,熱心想指點他兩下,後來他們炸場時我才意識到,人家的鼓是王者級別的啊,臉疼。]
[對,他很穩,我哥工作時錄過他們的唱片,說他本人玩鼓的時候很有氣場。]
這幾次演出下來,江乘月的實力總算是在本地得到了承認,諸如馳風等樂隊,總算不繼續在群裏诋毀他只有一張好看的臉了。除此之外,他還收到了好幾個本地樂隊的邀請,說是缺鼓手,或者鼓手水平不行,希望他能夠去助演。
江乘月沒幾天就要開學了,考慮到剛開學那幾天會很忙碌,他一一拒絕了這些邀請,把僅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樂隊的身上。
江乘月申請過一個個人的短視頻賬號,但他沒怎麽用過,只放過一兩條solo的視頻。孟哲今天提醒他賬號粉絲過萬,他才想起來自己還有這個賬號。
大概是有些人覺得,他在音樂節和以往演出中的服裝穿搭很特別,還特地去找了他所有的穿搭,于是,一張ins上大火的圖片,就這麽映入了衆人的眼簾。
圖片來源為,Nancy Deer的設計師Kyle。
因為好奇去收集圖片的樂迷和粉絲抽了口涼氣——
“我沒看錯吧,設計師kyle?我喜歡的小鼓手,原來和Nancy Deer的設計師認識嗎?”
“我就說江乘月怎麽總是穿鹿家的衣服嘛,這應該是不僅僅是認識,關系應該還挺好。”
江乘月不知道有人在讨論他,他原本是開着電腦跑程序的,結果路許給他發了郵件,要求他打跨國電話,理由是要把那1000塊話費花掉。
江乘月開着免提,一邊看着書敲代碼,一邊給路許說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快開學了太忙了,兩天沒給我的小白菜澆水萎了一大片,好心疼哦。”
“你敢信,酷哥和他前男友和好了,就和好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又分手了,我總是覺得他倆腦殼有包。”
他叭叭完近況,才想起來這個語速,以路許的中文水平,大概只能聽個七七八八。
電話另一端一聲不吭,似乎在不滿他的喋喋不休。
也不知道人還在不在電話邊了。
江乘月頓了頓,一走神,敲錯了一行代碼。
他心虛地瞄了一眼躺在工作臺上的手機,放慢了說話的速度:“路——哥——,我要記個筆記,借我個便宜的筆,不要貴的。”
“右邊第三個抽屜。”路許的聲音傳來。
原來路許在聽啊,江乘月的嘴角彎了彎,低頭去找筆,卻又聽見路許說:“我這邊的工作還沒結束,還得滞留幾天。”
江乘月的手指在抽屜上停了兩秒,壓下了心裏一閃而過的失落,這才接上了路許的話:“……你忙你的咯,不用跟我彙報。”
他回到桌前,坐正了身子,點了運行。
剛剛的出錯他忘了修改,電腦跑出了一屏幕的亂碼。
他手忙腳亂地修改,回過神時,才想起來路許好久沒出聲了,手機早就沒電關機了,也不知道路許到底聽到了什麽地方。
學校的日程安排得緊,新生入學的第二天就要開始軍訓,江乘月報到完,就趕緊回老宅搬了點東西去宿舍,想中午不回家的時候能在宿舍午睡或是看會兒書。
新生開學典禮上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江乘月按照輔導員的要求,用3分鐘的時間,以路許給他改過的那份ppt文件為背景,簡單地介紹了自己,當晚十五個美術學院的學長七拐八拐地問人要了他的微信,把他吓得不輕,一問才知道有12個都是沖着ppt的設計來的,求知若渴。
路許看了場秀,買了幾件衣服,提前三天回了國。飛機降落在國內機場的時間是早晨,司機來接他,僅用了一個多小時,路許就又站在了老宅的院子裏。
明明只離開了一周多,路許卻覺得,院門前的狗尾巴草長了一大截,玻璃秋千下開着的花好像也換了一種姿态。
門是鎖着的,江乘月不在家。
不會又出去玩鼓了吧?
路許一腳踏進門,頓時覺得這房子好像空闊了不少。
島臺上放着的辣椒面少了一罐,書櫃上江乘月的那一邊被搬空了。
窗臺上的7個熊貓玩偶少了2個。
以及,二樓衣櫃裏那一排花裏胡哨的廉價醜衣服,少了大概三分之一。
明明缺的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路許卻覺得好像丢失了什麽價值連城的珍寶,連着他心上的一塊似乎都破了個口子,呼呼地開始漏風。
他忽然想起來有個雨夜,江乘月把鑰匙丢在了他那裏,又聯系不上他,困極了只好睡在院子裏的秋千上——
那時候江乘月是怎麽說的來着?
讓他別再丢下自己,等開學了就一定搬走,不會再給他添麻煩。
路許的目光從地上飄到了臺歷上。
果汁音樂節後,他出去了一周多。
現在是9月3號,江乘月已經開學3天了。
江乘月這是……已經搬走了嗎?
那天他低頭想吻江乘月的眼睛,眼底因為酒沒來得及掩飾的欲望,是不是到底還是吓到了江乘月。
這才剛開學,江乘月就急急忙忙地要搬出去住了。
江乘月,不要他了?
夏末的天氣還有些炎熱,路許不在的時候,江乘月從來都不會主動開空調,都是拿着把小折扇,撲棱撲棱地自個兒扇風,路許每次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抱怨他兩句,再把屋內的空調打開。
今天路許不想開空調了,他覺得這老房子大概是歲數大了,屋子裏呼呼的,刮的都是秋風。
路許心情不好從來不自己憋着,當場就給王助理打了個電話。
“我在河西買的房子,裝好了?”路許問,“路家老宅實在是太難住了,院子裏蚊蟲多,房屋構造也差,這麽點面積當初設計的時候是給人住的嗎?每次回家前還得走個500多米的上坡,有這時間我為什麽不畫張設計圖?”
“是是是,好好好。”王助理說,“那邊早就好了,定期有人過去打掃。”
路許剛來這座城市的第二天就買了個240平米左右的小別墅,一直放着,沒有過去住的意思,直到今天才又提了起來。
路許的行李箱都沒開,從桌上找出差前放在這裏的圖,低頭時目光掃過桌角盤着的軟尺,在旁邊看見了自己疊得整整齊齊的外套和上面放着的手機。
手機是人臉識別,在他拿起的瞬間,屏幕就亮了。
他出去了那麽多天,電量竟然還是100%。江乘月竟然還記得每天幫他充電。
路許扶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松了松,忽然沒那麽想走了。
然而,門邊的鞋架上,江乘月的熊貓拖鞋也不見了,又再次提醒了他,江乘月開學了,已經搬走了。
他的手又搭回了行李箱上。
可是——
很少有人會打他國內這個手機號,但屏幕亮起的時候,路許看到了幾十條來自于[竹筍]的消息。
路許一愣,想起來他跟江乘月說過,想彙報行程的話,可以都發到他這裏來。
他說過,他會幫江乘月牽着這條代表社會聯系的風筝線,讓江乘月能上雲端見見風和候鳥,卻總能回到他的掌心。
1天前
[竹筍]:啊啊啊啊路哥你幫我改的ppt,幫我招來了好多美院的朋友啊,他們誇了好久,想要原件,我一個都沒給。
3天前
[竹筍]:路哥,我在去新學校的路上,室外溫度38度,快被烤幹了。
5天前
[竹筍]:剛剛出門拿了個四六級教輔的快遞,他們說送不上來。
江乘月也沒管他會不會看到這些消息,就這樣陸陸續續地給他發了幾十條。
他從這些只言片語中,拼拼湊湊,攢出了江乘月這些天生活的全貌。那些江乘月生活中的小碎片,原本應該随時間被忘記,但江乘月卻選擇一片片交到了他的手裏。
江乘月信任他。
可江乘月還是要搬走。
路許把臉板了回去。
恰逢此時,門上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可門沒鎖,一推就開,江乘月沖得急匆匆的,險些摔在了門口的地毯上。
兩個人都愣了。
路許:“你要搬走?”
江乘月一眼瞧見了路許手上推着的行李箱,興奮被澆滅了一半:“路哥你還要走?”
江乘月是從學校操場騎共享單車蹿回來的,頭發都被汗水打濕了,身上還套着沒來得及換下的軍訓服,聽見路許的問題,愣了兩秒。
“我開學了……輔導員說軍訓期間最好都住在學校。”江乘月低着頭。
路許的手按在行李箱上,把皮質的拉杆把手抓出了痕跡。
“可是……”江乘月又說。
比起剛剛認識的新室友,他更想和路許一起住。
他不知道這種親近的感受來源于哪裏,可是聽王雪說路許回國的時候,他連手上的東西都來不及放下,就從學校趕回來了家。
他不是很想搬走。
可是,路許的工作那麽忙,他繼續賴在這裏,多不要臉啊。
“可是什麽?”路許先問了他,“學校裏玩鼓不方便?還是床睡不習慣?”
江乘月沒說話。
路許看起來好像真的沒那麽想趕他走,甚至給了他兩個留下來的很好的理由。
但他卻不想借這兩個原因留下來,他莫名覺得,他如果說了,他自己會率先不高興,就好像他會失去點什麽一樣。
“路哥,你介意再和我住一陣子嗎?”江乘月想了想,說,“我還挺喜歡跟你一起住的。”
不想搬走的理由是你。
“我當是什麽事呢。”路許擡手,把自己的行李箱推到了一邊,嘲笑了他幾句,“想住就住了,我再怎麽過分,總不會還指着門口讓你搬走。”
“好耶。”江乘月笑彎了眼睛,“我就放了課本和幾件衣服到宿舍。”
“你總共也沒幾件衣服。”路許笑他。
江乘月去洗澡換衣服,路許悠閑地坐在一樓沙發上,接了王助理的電話。
“那邊房子什麽都好了,現在就能入住,路老師我現在讓司機過去接您搬過去?”王雪問。
“不用,放着吧。”路許說,“我就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