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審美點
樂隊夢鍍的第一場live,設在八月的第一個周末。
江乘月為這場演出準備了好些天,每天早出晚歸地去樂隊租來的地下室訓練。
期間路許飛巴塞羅那看了場秀,某個傍晚回家的時候,在老宅門口的臺階上撿到了一灘睡着的江乘月。
江乘月的手裏攥着鼓棒,腳邊擺着幾個空花盆,路許一眼看過去就明白他又敲花盆來找節奏了。
“起來。”路許擡腳踢了踢江乘月的屁股,嫌棄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個黑心房東把你趕出來了。”
江乘月還在做夢,因為被吵醒,睜開的眼睛裏帶着薄薄的水汽,他揉了揉眼睛,拎起鼓棒,像踩着雲,跟着路許飄進了屋子裏。
“Chen那邊,平面模特合作的合同,已經發給你了吧?”路許問,“看過了嗎?”
“已經收到了。”江乘月點頭。
這份合同的條款出乎意料的簡單,開價對他來說,是個驚人的數字,江乘月拿到合同時,有種天上掉饅頭的不真實感。
所以他花了好幾天反反複複地檢驗了饅頭的真假,中間有幾條隐藏條款,關于服裝穿搭和拍攝場地的,他沒怎麽看懂行話,拿來問路許。
“行。”路許沒看合同,直接點頭了,“你就接這個就好,其他的邀約全部拒絕。”
于是江乘月拿起筆,在晾了好幾天的那份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簽的時候還特地喊了路許,不放棄任何一個教學機會,讓他路哥好好看看他名字的寫法。
路許沒認真學,滿不在乎地笑了聲:“怎麽?最近累成這樣,明晚就有演出了?”
“嗯,明晚18點半,在番茄音樂空間。”江乘月把樂隊宣傳的海報找出來,指給路許看,“你可以坐18路,轉123路……”
他說了一半,忽然想起來,路大設計師是有車的人,頓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會去看的吧,路哥?”江乘月認真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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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白請我的,我為什麽不去?”路許反問。
路許把樂隊的海報拎起來看,海報是樂隊裏的幾個人用手機自動拍攝拍的,照片裏的江乘月坐在架子鼓前,背靠着架子鼓,右手舉着鼓棒,紅色短袖上衣領上做舊的金屬鏈子垂落在他的腰側,在他白皙的左手腕上繞了一圈。
這照片的拍攝角度和穿搭都很死亡,可路許卻無故想到了自己去年夏天散步時路過的北德森林,廢棄的金屬欄杆上纏繞着生命力頑強的野生紅莓,輕輕用手一攆,紅色晶瑩的汁水就會沾滿指腹,帶着有一點點青澀的甜味。
江乘月以為路許看完了海報,伸手去抽,扯了兩下,沒扯得動。
江乘月:“?”
“路哥。”江乘月說,“看完就還給我,2塊錢印一張,貴死了。”
路許不甚在意地嗯了聲,松開了海報:“我要畫圖了。忙你的去吧,明天應該會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
“謝謝啊。”江乘月很少從他路哥嘴裏聽好話,受寵若驚,“借你吉言。”
演出當天,炎炎夏日豔陽高照到了17點,距離演出還有一個半小時,老城區上空一聲驚雷,炸出了大半個寧城的暴雨。
番茄音樂空間有兩個舞臺,一大一小。
江乘月他們夢鍍的經費不夠,定了便宜的小場地。
小場地在二樓,舞臺有雨蓬,但觀衆區卻是露天的。
江乘月的腰帶上斜插着兩根鼓棒,正低頭幫着搬設備,被劈頭蓋臉的一通大雨淋了個暈頭轉向。
果然,雨下了半個小時,就有他的樂迷私信他說來不了了——
[啊啊啊啊抱歉,很想去聽的,一開始就買了票,然而這雨太大了,實在是不方便,票就不用退了,你們加油。]
[嗚嗚嗚,我等着看大家上傳的視頻吧,突然要加班。]
這下好了,原本就不多的觀衆因為大雨,砍掉了五分之一。
“沒事。”李穗正在給吉他試音,看他垂着頭,頭發都被打濕了一半,安慰他說,“沒人就演給自己看,都是這麽過來的。”
李穗當兵那會兒什麽世面沒見過,臨到演出暴雨,現場冷清,他也沒怎麽在意,倒是擔心年紀最小的江乘月不高興,停下來安慰了兩句。
江乘月想了想,說:“那等下我們試音的時候,可以開個同城直播,或許有附近的人會過來。”
他讓孟哲架了個直播手機,打了段試音鼓。
江乘月的預估是對的,盡管樂隊的短視頻賬號只攢了500粉絲,但他們的試音直播,吸引了将近3000人——
[咦,好像離我這裏很近,是等下要演出的樂隊嗎?還有餘票嗎,想去聽一場。]
[啊啊啊想聽,但是太大雨了,不想出門……]
[我去我去,老娘就喜歡雨中蹦迪,這樂隊總體顏值好高,尤其是鼓,等着,老娘換個拖鞋就出門。]
[我也來,我就住附近,票這麽便宜,血賺啊。]
因為試音時的同城直播,live的餘票銷售一空。
但好景不長,番茄音樂空間裏,位于他們一樓的那個大舞臺,突然開始了演出,直播間裏傳來了嘈雜的聲音,線上觀衆迅速開始流失。
“他們這鼓打得也太爛了,就亂捶啊。”孟哲忍不住捂耳朵,“一點律動都沒有。”
李穗罵了個髒字:“這裏的隔音也太差了點,他們的設備好像要比咱們這邊的高端,炸場效果太好了。”
江乘月沒辦法,只好找了這邊livehouse的負責人。
“我們隔音還好的。”負責人說,“不過今天你們樓下那樂隊自帶了兩個大音響自行擴音,可能你們要委屈一下了。”
孟哲手裏的直播手機忘了關,這段剛好就完完整整地播給了線上的觀衆。
路許摸到直播間的時候,剛好看見兩個樂隊的人在争執——
“請問你們可以關掉那兩個自帶音箱嗎?”江乘月問,“我們這邊live實在是聽不到聲音了。”
“聽不到?”另一個樂隊的主唱譏笑,“那你們大點聲唱不就好了,我們花兩百來萬買設備,不是放着看的,沒錢玩個屁的樂隊啊。”
同時演出的另一支樂隊不願意配合,江乘月也沒有辦法。
杜勳擰了擰手腕,想跟對方比劃兩下也被他攔住了。
“就這麽唱吧。”江乘月說,“我們是來演出的,不是來挑事的。”
臨近樂隊演出時間,現場來了一把多個樂迷,江乘月四下看了看,沒見到路許的身影,他定了定神,在鼓凳上坐下來,讓音樂空間的人幫忙拆了鼓盾。
沒有那層透明材料的遮擋,現場的觀衆都能清晰地看見他的臉。江乘月笑了笑,沖着臺下的樂迷揮了揮鼓棒。
這是,他在這座城市的第一場live。
是他的新起點。
樓下樂隊的聲音嘈雜,現場的樂迷撐着傘,踩着二樓大平臺上的水花。
雨聲,樂聲,說話聲仿佛都交織在一起,連同着雲層深處的轟鳴聲一起,似乎從一開始就沒給新樂隊破局的機會。
一聲輕輕的口哨聲打破了僵局。
主唱孫沐陽站在麥前,用口哨,吹了支不知名的小曲。
李穗在吉他上輕掃了幾下弦,江乘月從口袋裏取出口琴,接了段悠長的小調。
現場的樂迷安靜了下來,周圍喧嚣的樂聲像是變得很遠,沒人再去關注樓下的聲音,江乘月放下口琴,換了鼓刷,配合孫沐陽的哼唱,打了段爵士的節奏。
歌是輕柔而俏皮的,為完整樂隊演出的進行,鋪開了前奏。
一輛瑪莎拉蒂停在了番茄音樂空間的樓下,随後是四輛房車。
拖家帶口來看演出的陳安迪得意地看向路許:“Kyle,你車子沒我的大。”
“閃開點。”路許帶着自己的朋友,星彩livehouse的主理人宋均從車上下來,“別擋到了我們的卡車。”
陳安迪:“卡車?”
江乘月正在做演出前的最後準備,臺上來了兩個工作人員,要給他們換外擴設備。
“現在換嗎?”江乘月不解。
“路老師讓換的。”過來裝設備的人說,“說就當是他給的live門票。”
路老師?
路許來了嗎?
江乘月看向臺下,在遠離人群的地方,路許舉着一把透明的傘站在雨中,在和旁邊的助理說話。
他想舉起鼓棒,沖他路哥揮一揮,但時針指向了演出前的最後一秒。
夢鍍樂隊的第一次live,開始了。
他們這一次唱的是自己的歌,《仲夏不盡》。
江乘月踩了幾下底鼓,打出第一段基本節奏的時候就發現,這外擴音箱的效果可能是千萬級別的。
搖滾樂比起歌詞更重要的是律動,好的搖滾樂會讓人忍不住跟着瘋,感受音樂裏的情緒和共鳴。這種音樂從來就不需要什麽專業音樂人的評價,現場觀衆的反應就是對一首歌最好的評價。
“一千七百公裏,你說走就走。”
“舊時琴弦,撞碎幾多西城柳。”
“你終于又拾起過期的年少輕狂。”
從鼓聲起,到鍵盤接上搖滾的旋律,杜勳的煙嗓伴唱了兩句開始,live現場的觀衆就開始沸騰,能玩得起來的音樂,現場不可能缺少熱鬧元素。
酷哥臨場發揮,換了句詞——
“破爛貝殼,憑你也問什麽是響遏行雲。”
原曲的詞是“破碎玩偶”,而他們樓下那支喧嚣的樂隊,名叫“碎貝殼”。
酷哥唱就唱了,還順帶着把人給罵了。
江乘月手上絲毫不亂,人卻沒忍住笑了,他沒收着那聲笑,笑聲融進了音樂裏,給這首搖滾樂添了點俏皮。live現場的觀衆跟着節奏搖晃着身體,現場人不多,但音樂氛圍徹底炸翻了全場——
“ahardwineinmidsummernight(仲夏夜的口琴與酒)”
“hauntsdreamsliketherainatnight(如夜雨驚擾夢魂)”
“怎麽回事啊?”樓下演出樂隊的主唱找了上來,一臉菜色,“能把你們音箱關一兩個嗎,下邊聽不見了啊。”
路許回了頭,淡色的藍眼睛吝啬地給了對方一點餘光:“你們唱大聲點不就好了。”
樓下樂隊主唱的臉色由菜色變成了鹹菜色。
路許說完就轉頭,遙遙地望向了臺上的江乘月。
這次沒有煩人的鼓盾擋着他的視線——
江乘月的衣服被雨水打濕了一半,白色的襯衫變得透明,緊緊地貼在了他的腰腹上。歌的節奏很快,江乘月的雙手起落間,還能抛接一次鼓棒,熟練地炫技,讓臺下的樂迷跟着吼了好幾聲。
江乘月深亞麻色的頭發被汗水打濕,垂落在額前,頸間的汗水一點點沁濕着被雨水淋過半邊的衣服,襯衫領口往下,逐漸變得有些透明。
鼓棒在江乘月的手裏轉了一圈,他突然高高擡起右手,笑着擊打在吊镲上。
明明這是一個潮濕的夏日傍晚,暴雨也只是剛進入尾聲,路許卻忽然覺得有點口幹舌燥。
“哎,Kyle。”學人精用胳膊肘拐了路許一下,“在審美上,我們也不是總沒有共識,江乘月好看,但穿搭是真的醜。”
“挺好看的。”路許掃了陳安迪一眼,“別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