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換這件衣服
這是路設計師審美語系中的那種漂亮,不是一般人會想歪的那種。
路許在遇見江乘月之前,從來就不知道有人會這麽同時在他美與醜的審讀邊界上瘋狂試探。
D大校園樂隊的臨時換歌,徹底帶動了現場的氛圍。
雖然是小規模交流性質的音樂節,但觀衆的氛圍不輸任何一場大型的演出。
跟着音樂律動搖晃身體跟着唱的人不在少數。
“我說的對不對?!”宋均作為這家livehouse的主理人,喜歡這裏的每一場演出,“樂隊和靈感永不分手,快去找你自己的靈感。”
“鬧哄哄的,歌也不好聽。”路許說,“吵得我耳朵疼,沒個正經樣。”
“還有更瘋的呢!一般都下去聽,在卡座沒意思。”宋均說,“扔東西、跳水,更瘋的還會砸琴……哎,說起來昨天砸你腦殼的人忘了問了,咱還問嗎?”
江乘月一上臺就容易興奮,他的節奏感好,鼓打得也穩,付悠然作為英語專業的學生,歌詞發音标準,雖然稍有生澀,但聲音很有質感。
歌在觀衆的歡呼聲中停止,江乘月用力在镲片上擊打最後一下,擡起右手的鼓棒遙遙地指向臺下的馳風樂隊,指着向馳,面無表情地點了點。
路許按着酒杯的手緊了緊。
江乘月那件橙色的上衣很短,他這麽舉起手的時候,右衣角也跟着擡了起來,露出了一小段勁瘦的腰肢。路許從自己自上而下的角度看過去,覺得他應該是有腰窩的。
如果江乘月能安靜地坐在那裏,燈光從後面打過來,那……
總之,這個時候的江乘月,好像比平時要生動不少。
“謝啦。”江乘月擡手,把左手那根借來的鼓棒抛給了臺下的另一個鼓手。
那個鼓手接過鼓棒,沖着姜江乘月比了個搖滾金屬禮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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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樂隊的多半都是真性情,當即就有人吼了一嗓子:“向馳,臨時換別人的歌,能不能要點碧蓮了!”
“江乘月!”臺下突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跳下來跳下來!”有人在喊。
江乘月先前玩民謠的時候,不常遇見觀衆這麽瘋的時候。
他年紀小,也愛玩,有人一撺掇立馬就想行動。
“跳水是什麽意思?”路許不懂,“你這兒也沒泳池啊。”
“跳……誰跟你所要跳泳池了。”宋均指了指臺上,“你自己看。”
臺上江乘月抿嘴笑了笑,把鼓棒扔給了旁邊的孟哲,助跑了兩小步,沖着臺下躍了過去。
路許:“?”
江乘月沒摔,而是被下面的觀衆托舉了起來,他很少這樣玩,笑得彎了眼睛。
路許的目光掃過他翻卷的T恤下的那段光裸的腰,覺得不太像話。
江乘月借着人群在臺下游了一圈,回到後臺,正準備給路許發條消息,被付悠然送了個擁抱。
“學弟,你這也太棒了吧,玩得很熟。”付悠然的性子大大咧咧地,“找到心儀的樂隊了嗎?”
“還沒有。”江乘月搖頭。
手機上有6個未接來電了,他打算給路許回個短信。
付悠然又說:“校園樂隊不适合你,你适合更大更遠的舞臺,還是自組樂隊合适,我下個月就要出國留學了,沒辦法和你一起,但我可以給你們推薦人。”
“好啊。”江乘月說。
“對哦,你等下可以和他一起回家。”卡座區,宋均和路許說。
“別了吧。”路許看向沖着一個女生笑得正開心的江乘月,突然就覺得不爽,“又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沒有共同話題,我就不平白給自己找氣受了。”
路許先一步回了老宅,才發現自己中午出門時沒有帶鑰匙。
住慣了刷臉的現代式住宅,這種頗具時代感的大鐵門他總不記得帶鑰匙。
江乘月那土孩子不知道野到什麽地方去了,電話一個都不接。
江乘月的微信id叫“竹筍”,頭像是熊貓,路許用不慣國內微信,好不容易搜到,加了也沒回應。
路設計師坐在屋外的玻璃秋千椅上,逐漸火大。
江乘月在成都小酒館蹿的時候能野到深夜,現在住的不是自己家,十一點不到就回來了。
老宅的燈關着,門前的草地上籠罩着一股怨氣。
江乘月:“……”
草地:“出門不打招呼,晚歸也不說,打你那麽多電話一個都不接,你倒是挺舒服。”
江乘月品了品這怨氣,覺得路許八成還在為昨天的事跟他過不去。
他想道個歉來着,但路許根本就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昨晚是不是還砸人了?”路許問,“扔得挺用力啊。”
砸人……
江乘月心虛地笑笑:“那路哥,我那根鼓、棍子,能……”
“棍子扔了。”路許的态度很橫,深不見底的藍眼睛白了他一眼,“你有意見?”
江乘月心疼地抽了口氣,誠懇地說:“不敢有。”
設計師的才華和性格大多都是成反比的。
路許就是這樣,很容易沒來由地生氣,生氣的時候原本不太好的性格就會變得有點惡劣。
所以搞這行的,通常都有點孤獨。
“愣着幹什麽?”路許問,“開門啊。”
“哦,好。”江乘月彎腰從包裏扒拉鑰匙,橙色上衣在路許的眼皮子底下晃眼得不行。
穿得土,還呆,跟沒脾氣似的。
才會玩個樂隊都被人欺負。
路許找麻煩的想法一旦有了個苗頭,就不太能收回來了,他就是想為難江乘月。
江乘月想進卧室拿件換洗的衣服,被板着臉的路許一把推了出去。
“路哥?”他擡頭,不明所以。
“不許進。”路許說,“身上又是酒味又是煙味,衣服上還有手指印,髒兮兮地就想進卧室?”
江乘月想了想,路許是嫌棄他了。也正常,路許怎麽可能看得上他這樣的人。
“那路哥,我下樓睡。”江乘月乖巧地說。
又來了,路許最不爽的,就是江乘月面對他時,這種消極抵抗的态度。
路許喜歡把問題都挑到明面上解決:“樓下也沒你的地方。”
江乘月被路許往門外推了一下,手足無措地靠在牆邊上,看着路許從房間裏一個塑料模特的身上扒下了一件黑色的衣服,扔在了他肩頭。
“你衣服我全都洗了。”路許說,“換這個,不然你今天就別想睡了。”
江乘月:“……”
先不說路許這時行時不行的中文有點歧義,重要的是,手頭的衣服有點眼熟,好像就是他昨天剛剛嘲過的那條“垃圾袋”。
娛樂新聞上價值百萬某明星借不到惱羞成怒的那件衣服,現在就躺在他的手裏,被扔過來的時候還帶着路許的火氣。
“這不好吧?”他問。
太貴了,他不配。
“這衣服在你眼裏是有多醜?!”路許見他遲疑,擡高了聲音,“到底哪裏不好看了你這麽嫌棄?”
江乘月低着頭半天沒說話,路許看他柔軟的發頂,原本的煩躁消了不少。
要不算了,路許心想,真哭了就算了。
他那麽大的人了,跟江乘月這種還沒上大一的小孩過不去,過分了。
路許開口:“你……”
江乘月抱着衣服,轉身想去衛生間。
“都是男人你害羞什麽,你就在這裏換。”路許剛軟了一瞬的心又硬回去了。
江乘月頭疼地咬了咬嘴唇,有點想哭。
路許真的是大直男,直言直語。
他說衣服醜,就逼他穿這件,幼稚的直男報複性行為。
這衣服江乘月看不明白,也不會穿,彎腰琢磨衣服的時候,路許就一直在背後盯着他,讓他感覺渾身不自在。
他只是感情上遲鈍點,不代表他認識不到路許這是在欺負他。
“我不會穿!”他有點生氣,脆生生地說。
“跟我來。”路許抓着他往樓下工作室走。
這衣服是秀款,不是日常款,江乘月一個人當然穿不好。
路許把他按着坐在高凳上的時候,他還在生悶氣,路許把衣服亂七八糟的布料往他身上繞的時候,他手腳都不怎麽配合。
路許跑過不少時裝周,先前去秀場的時候,都沒親手給模特調整過衣服,見狀立馬推搡着呵斥了幾句。
江乘月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麽管着訓斥過,咬了咬嘴唇,更想哭了。
可是他不能哭,他都穿垃圾袋了,再加上他這個神奇體質,哭完肯定醜死,路許又要笑話他。
許久,他聽見路許說:“好了,下來看看。”
這是件偏中性風的長衫,網上說是冷酷帥氣感,但風格和布料江乘都沒看懂。
他從凳子上下來的時候,被過長的衣擺絆了一下,撞在了路許身上。
路許的脖子上挂着條軟尺,鼻梁架着副金絲眼鏡,打量了他一番,擺出了工作時的狀态,不太滿意地:“你好像有點矮。”
“我矮?!”江乘月真的生氣了。
他就差一厘米180,而且還能長個子,哪裏矮了。
“嗯,別動。”他還沒說話,路許突然蹲下身,神情認真地觀察了片刻,擡手從工作臺上抓了把剪刀,貼着江乘月的小腿,直接把衣服過長的部分剪落了。
江乘月打了個激靈,傻眼了。
這一剪刀下去,得多少錢啊。
路許推了下眼鏡,繼續看他,一邊看,一邊動手改衣服的尺寸,剪刀和軟尺輪流往江乘月的衣服上招呼。
他很喜歡這種随心所欲地改衣服的感覺,不堆砌設計元素,全憑一時的靈感爆發。
這件衣服原本的尺碼适合高一點的歐美男性,江乘月偏瘦,得改尺碼。
路許本來只覺得欺負人好玩,到最後變成了認真工作。
這種冷酷味十足的風格,配上江乘月那雙略顯天真的琥珀色眼睛,就有種不可及的禁欲感,這還是素顏。
路許從牙癢變成了手癢。
“多好看,長着一張好看的臉,就別亂穿衣服。”路許把自己完成的作品往鏡子前推,軟尺還繞在江乘月的手腕上,拍拍他的肩膀,“拿去,給你當睡衣。”
“是不是很好看?”路許逼問,想要個答案。
江乘月怔怔地看着鏡子裏的人。
好像……這垃圾袋上身之後,沒有他想象得那麽醜。
路許很會改衣服,這件和他平時的穿衣風格完全不同,甚至是有些好看的。
剛想說話,他又聽見路許嘲笑了一句:“我是打你了還是怎麽你了,嘴巴都咬紅了,這麽可憐。”
路許:“這樣好脾氣麽,委屈了都不會哭。”
“臭直男。”江乘月罵了一句,轉身跑了。
江乘月一晚上沒搭理路許,穿着那件黑色衣服沒脫,就睡了個床邊。
路許沒別的心思,只是覺得這衣服江乘月穿着好看極了,他改得也滿意。
他想把人喊起來拍兩張照片存檔,正盤算着,路念給他打了個電話。
“Kyle?”路念的聲音一直都很溫柔,“我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你沒欺負江乘月吧?”
“他不惹我,我就不給他找不痛快。”路許說,“他要是惹我,那不好說。”
“那就好,有個事情,你要知道一下。”路念說,“江乘月不愛接電話,如果有類似的事情,你不要和他生氣。”
“啊?這是什麽壞毛病?”路許今天剛為這事找了江乘月的麻煩,“他是哪個原始山洞裏出來的?”
“Kyle!”路念頭疼,“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好像是當年他爸爸出事的時候,他才5歲,打來的第一個告知電話,是他接的,從那後面,曲婧說他就不太樂意接電話。”
路念:“你什麽脾氣我知道,我就先提醒你一下,別因為這個和他過不去哦。”
路許:“……”
路許一大早接到了國內好幾個明星工作室和綜藝節目的造型邀約,沒來得及看,就聽到樓下一聲門響。
江乘月已經不在床上了。
江乘月今天約了孟哲和學姐付悠然,想去問問重組樂隊的事情。
時間還早,他随便套了兩件晾幹的衣服就出門了,站在梧桐樹下的早點攤前買早餐。
一輛瑪莎拉蒂停在早點攤前,鳴了笛。
江乘月頭也沒回。
身後是路許的聲音,“去哪?捎上你?”
江乘月回頭,黑色蝙蝠衫上印着的三棵大向日葵跟着一起回了頭。
路許的嘴角抽了下,忍着沒說。
“不要你送。”江乘月說,“我們又不順路,還沒有共同話題,你平白給自己找氣受?”
“這就生氣了?”路許問,“路邊攤有什麽好吃的?”
江乘月拎着包子油條往前走:“沒生氣,好吃。”
“沒生氣你擺臉色給誰看呢?”路許問。
江乘月不理他。
車在路許的示意下慢吞吞地開着,跟在江乘月的身後。
江乘月跑兩步,車也跟兩步,江乘月停下,車也停下。
“別人遛狗遛鳥,你遛瑪莎拉蒂呢?”路許閑閑地問,“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