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月的天氣,并沒有完全暖起來。入夜的微涼,天空被雲層遮擋,看不到星光,昏暗的路燈,照不明的街道,一切都靜谧的讓人心底發慌,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郊外的一個廢棄的倉庫裏,玻璃已經斑駁的殘缺不全,呼呼地漏着風。撂在牆邊的紙箱落了厚厚的灰,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潮濕的黴味。
安越離赤裸着趴在冰冷髒亂的水泥地上,左腿和右手折成別扭的角度,紅腫無力地擺在那裏,顯然已經骨折了。裸露的背部布滿各種青紫的痕跡,還有數道被抽得滲血的紅痕。暧昧的白色液體星星點點地落在身上,早已幹涸地看不出原樣,卻也不難想像當時狼狽的慘狀。
微微起伏的胸膛證實安越離還活着,露出的側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緊閉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都可以看出他原本俊秀的臉,只是現在少了些許生氣。雖然他現在動不了,身體也越來越冷,但安越離的意識卻非常清醒。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被關在這裏多少天了,又有多久沒吃過東西了,只是每天有人固定給他灌些水,被掏空的身體已經對餓沒有了任何感覺。越來越冷的身體,和沉重的眼皮,都讓安越離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可能要走到盡頭了。
在他被韓墨凜打斷左腿的那一刻起,安越離就明白,他們已經結束了。三年的感情在現實的對立面前,被擊得粉碎,連一片完整的碎片都沒有留下。
安越離知道,他們的立場從開始就是不同的,根本不應該走到一起。韓墨凜是混黑道的,身後有韓家這個龐大的家族勢力,而安越離是警察,而且還是被安排到韓墨凜身邊做卧底的警察。
但愛情一旦發生了,人就會變得不由自主。何況他認識韓墨凜的時候,并不是帶着任何目的,只是一次單純的一夜情而已。
那個時候,安越離再過一個月就要從警校畢業了。也是那時,他确定了自己的性向,不想在壓抑心底長久以來不安分的躁動,安越離找了一個周末,到S市最大的酒吧去玩兒。這間酒吧其實熟悉S市的人都知道,雖然明面上是休閑酒吧,但其實是非常有名的Gay吧。
安越離到酒吧的時候,正趕上一個男孩在臺上跳鋼管舞,整個酒吧的氣氛也被這場性感的獨舞調動起來,十分熱鬧。安越離家裏管得很嚴,所以他之前只去過一次低調的爵士吧,對這種喧嘩吵鬧的酒吧也只是聽過,所以身在其中的他并不覺得有多好,反而吵得他頭疼。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覺得頭疼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的眼光盯在他身上了。
穿過略顯擁擠的人群,安越離在吧臺的位置坐下,點了店裏今天的招牌酒品,然後轉過高腳凳,手肘搭在吧臺上,看着舞臺的方向。
安越離并不是那種好看得讓人驚豔的人,五官除了鼻子之外,都算不上出挑,但放在臉上卻很好看,也很耐看。而最勾人的,是他眼裏那種若有若無的邪氣,淡淡的,卻不容乎視。
臺上的鋼管舞已經換成暧昧實足的雙人鬥舞,安越離的酒也喝了近一半。
“能請你喝一杯嗎?”一個男人站在安越離身前,微笑得恰到好處。這已經是他這晚遇到了第七次搭讪了。作為一個第一次來Gay吧的人,他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是新面孔,讓人有新鮮感,還是說,這是說這裏實在缺少像樣的人。
安越離用眼角打量了一下男人,面無表情地說道:“不用,謝謝。”
“怎麽?有伴了?”男人并不準備放棄,繼續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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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越離看看他,沒說話。他今天來只是想看看,并沒有準備發生點兒什麽,而這麽長時間看下來,似乎也沒有哪個讓他心動的男人。即使他喜歡男人,也是非常挑剔的,并不表示是個同性就行。
見他不說話,男人還想開口說些什麽。只是還沒有出聲,眼睛透過安越離愣了一秒,随後回過神,讪讪地說了一句,“不打擾你了。”便轉身走向舞臺那邊的人群裏,很快就看不到人影了。
安越離并沒有探究男人發愣的原由,酒吧裏那麽多人,他也懶得多事,只保持着原先的姿勢,繼續喝着他的酒。
不知過了多久,在舞臺上的表演結束,音樂換成慢調旋律後,一個低沉中帶着磁性的聲音在他身後開口道:“晚上跟我走。”沒有商量,感覺更像是習慣性的命令。
安越離微微一怔,很快轉過身。
吸引,有時候只是目光同步的契合,然後心動,淪陷……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韓墨凜,細長的眼睛蘊含着一種危險的訊息,墨黑的瞳仁深邃的讓人不自覺會沉浸下去。懸挺的鼻子,微抿的嘴角。淩厲冷酷的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讓安越離挑不出瑕疵。只是越看越覺得危險。
“憑什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挑起的眼角帶着一種邪氣的不羁。雖然這個男人很吸引他,但安越離并沒準備這麽快就買他的賬。
韓墨凜沒有回答,拿過他手上的杯子,放到吧臺上。然後拉住他的手臂,将安越離帶出酒吧。
——他們的一夜情在走出酒吧後開始上演。
雖然起初并沒有和男人上床的準備,但安越離并不想拒絕韓墨凜,說不上為什麽,只覺得如次錯過了,可能就沒機會再見了。他不是個怕事的,有時候甚至有些自私,他想享受這次的過程。而且既然要做,那第一次就給這個男人也不錯。
安越離的第一次,并沒有想像中的那麽美好。兩個人洗過澡後,先在一床上相互壓制了一番,安越離并不太想屈居下位,但韓墨凜更不像會躺在別人身下的人,所以床上難免要以暴制暴。最後,韓墨凜以身高和體力的優勢,将安越離壓在了床上。
“想在上面?”韓墨凜将他的手別一身後,低沉的聲音染上了一抹性感的沙啞。
安越離喘着氣,轉頭道:“不行嗎?”被韓墨凜這樣壓他,他可能明顯感覺到韓墨凜的東西正頂着他腰後的凹陷。
韓墨凜低下頭,靠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從不在下面。而你……很适合被上。”
“滾。”安越離不願示弱地吐出一個字。
韓沒多話,身後直接扯掉安越離的浴袍,開始享受自己的獵物。
安越離冷哼了一聲,不再反抗,反正決定要做了,他也懶得矯情。韓墨凜的吻落在他身上,并不溫柔,帶着一種霸道的占有欲。安越離也不需要他小心翼翼,畢竟他是男人。
不知道因為是安越離的第一次,還是韓墨凜的侵略性太強。從韓墨凜進入他的身體,到這場性愛結束,安越離并沒有體會到多少快感,除了疼還是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叫得很慘,但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說過一句求饒的話。只睜着眼睛看着韓墨凜,像是一場身體的博弈。
韓墨凜也沒有說過一句安慰的言語,似乎真的只是一場發洩罷了。
次日,待安越離醒來,韓墨凜已經離開了。桌上放着水和一管藥膏,空氣中似乎還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
原本以為這次一夜情過後,兩人就不會再見了。沒想到半個月後,安越離在面臨畢業分配的時候,被市安全局情報處的領導叫了去,希望他能以一個新的身份接近韓家現在的家主,作為局裏的卧底,調查韓家的生意往來。
安越離抽出韓家的資料,才知道與自己有過一夜情的男人叫韓墨凜,也就是韓家的家主。安越離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很小,兜轉着自己又遇到了他,只是身份完全不同。
不管懷着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安越離還是接下了這次任務。韓墨凜這個人非常難接近,警惕性也極高,之前派出的卧底都死在了韓家人的槍下。而這次局裏也是偶然查到安越離與韓墨凜曾有過接觸。經過再三的考慮,還是決定将這次任務交給安越離。
那天之後,安越離除了名字沒變,其他的資料全部大換血。之所以沒換名字,也是擔心安越離哪天在路上遇見熟人,對方一叫他的名字,難免會引起韓家人的懷疑。
拿着自己的新資料,安越離開始了他的卧底生活。反正現在家裏只剩下他一個人,也沒什麽可挂念的。
他的運氣還算不錯,混到韓家做小弟沒多久,就遇到了韓墨凜。也許是韓墨凜還記得他,所以沒幾個月,他就被安排到了韓墨凜身邊做事,當然,也都是一些瑣碎得無關緊要的小事。
再後來,兩個人借由一次安越離喝醉了,由一夜情的對象變成Sex Partner。最後,在安越離推開韓墨凜,被對手的車撞到後,兩個人正式成為情人。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安越離的感情也變成了假戲真做,所以交給警局的資料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
雖然論做警察的資歷,安越離并不算長,但他心裏很明白,韓家這麽大的黑道家族,想連根拔起談何容易?局裏最多也只是想控制他們罷了。
然而,即使再小心,打算得再好,也不能保證永遠不出纰漏。
一個月前,韓家與美國斯托克家族的合作計劃被洩露了,交易當晚,國際刑警出現在交易地點,雙方發生了激烈的火拼,韓家死了不少兄弟,斯托克家前來交易的人當場中彈身亡,警方也損失了不少人。
這件事讓韓墨凜很惱火,他從接管韓家以來,還沒出過這種事,下令徹查。
第三天,韓墨凜冷着臉,全身低氣壓地走進安越離的房間,将他之前進入警校時期的資料統統摔到他面前。
“安越離,你藏得真不錯。”韓墨凜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被騙對一直心高氣傲的韓墨凜來說,是絕對不能原諒的事,何況安越離還是警察的卧底。
安越離看着散落了一地的資料和照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似乎所有的解釋都很蒼白。他之前是向警方提供了關于這次交易的對象和資料,但并沒有透露具體的時間和地點。所以這次他們遭到圍剿,安越離也很意外。不過話說回來,警方可能并不是只放了他一個卧底在韓家。
“怎麽?沒話說了?”韓墨凜一把抓住安越離的衣領,将人提起來抵在牆上,一字一句地說道:“為了對付韓家,你居然願意讓我上,你真行。”
“你聽我說……”安越離想解釋些什麽,但又覺得無從解釋。他不能說自己沒把資料給警方,不管資料是不是他透出去的,韓家人都不會放過他,畢竟他就是卧底。
“說什麽?你以為我還會信你?”沒給安越離任何反駁的機會,韓墨凜就一拳招呼到他臉上,随後身上也沒落下。
安越離想反抗,但怒火中燒的韓墨凜力量很大,安越離雖然能憑巧勁兒躲過要害,但回擊卻有些困難。
壓着被打得頓疼的腹部,安越離趴在地上喘着,“墨凜,我沒有……”還沒等安越離把話說完,韓墨凜就扯住他的頭發,将他拖出卧室,直接拖到樓下。
跌跌撞撞地被拖下樓,樓梯的直角磕得安越離背部生疼,随後,他整個人被丢在地上。
一樓的客廳裏,韓家的人圍了一圈站在那裏,誰也沒敢說話,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安越離,似乎狠不得将他活刮了。
韓墨凜拿過沙發邊手腕粗的鐵棍,站在旁邊的兄弟将安越離架起來,并将他的左腿壓在沙發背上。安越離看着韓墨凜,他知道韓墨凜現在很生氣,但不管怎麽樣,他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解釋的機會,哪怕這個解釋再蒼白都好。
“安越離,承睿現在還躺在醫院裏昏迷不醒,我手下那麽多兄弟都死在你們警察手裏。”韓墨凜沉聲說着,語氣冷的似乎已經結了冰,“你有種待在我身邊,就得有種給他們陪葬。”
說完,韓墨凜拎起鐵棍,狠狠地砸在安越離腿上。
“唔……”在左腿被砸中的瞬間,安越離似乎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咬住嘴唇壓住溢到嘴邊的痛呼,安越離希望為自己保留住最後的一絲尊嚴。
冷汗順着額角流下來,安越離疼的發顫,眼裏的最後那點想解釋的希望,也慢慢變成了絕望,因為韓墨凜在打斷他的腿後,眼裏的怒火沒有半分消散,臉上也沒有任何心疼。
他知道他和韓墨凜完了,他三年來對局裏的隐瞞,他們三年來的從情人變成愛人,那些記憶都沒能改變這個男人的任何決定,甚至不願意停下來聽他多說一句。
韓墨凜一直是個很冷的人,下手也從不心軟,但他對安越離卻非常好,一直照顧有加。從自己的雙親過世後,就沒人對他這麽好過,讓他再次感覺到來自于一個家的溫暖。這也是安越離為什麽決定幫韓墨凜隐瞞警方的原因。
但一切,都終結在了韓墨凜用鐵棍砸向他的那一刻……
“把他帶下去,好好招待。還有,別讓他死得太快。”這是韓墨凜留給安越離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他就被連拖帶拽地帶到了一間倉庫。這段時間以來,安越離也不知道自己被招待了多少次,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而他的絕望也随着時間的漫長,越來越深。
不能動的安越離安靜地趴在地上,勉強能看出一點本色的皮膚地方,卻透出一種慘白的灰敗。
安越離無法扯動青紫的嘴角,只能在心裏自嘲地笑了一下。想來有些荒謬,他之所以撐着這口氣,就是想再見韓墨凜一面,他不否認,在這場愛情裏,自己比他陷得深。所以他一直期望着韓墨凜有一天會出現在這兒,聽他解釋幾句,或者,哪怕只是說幾句話。
但時間一天天過去,安越離的心也跟着一天天冷下來,他知道韓墨凜根本不會出現。
累了,他已經撐不下去了,也不想再撐了。
一陣嗆人的煙味湧進倉庫,安越離被嗆得虛弱地咳了兩聲,也有些喘不過氣來。勉強睜開眼睛,透過殘破的玻璃,安越離隐約可以看到窗外火光沖天,似乎還有木柴燃燒時的聲響。
他知道不會有人來救他,如果真有人會救他,也不會等到火燃到這種程度,何況他還聞到了一絲汽油的味道。顯然,這場火就是為了要燒死他,只是不知道這是不是韓墨凜的意思。
不過無論如何,他們的對立和恩怨,也就到此為止了,他已經徹底死心了,用自己的死亡為這場緣份畫上句點,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努力地扯了一下嘴角,安越離露出一個不太算好看的笑容。随後,一陣濃煙襲來,安越離失去了意識,胸口微弱的起伏也停了下來。
——既然你不給我生路,那就帶着回憶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