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陸君強把厚厚的一疊資料扔在辦公桌上,資料夾撞在桌子上的小盆景上“當”的一聲。
“直接說我聽得懂的結果,我看不懂這些。”陸君強急躁的擰起一邊的眉毛,連日的睡眠不足讓一雙狐貍眼下生了重重的黑眼圈。
于浩峰拿起病例翻了兩頁又合上,好像是在措辭,嘆了口氣:“我很遺憾,君強,我們讨論的結果是,盡快的給坤德進行心髒移植手術。”
陸君強連日的緊張恐懼終于爆發,大吼:“移植!你一個月前怎麽跟我說的?!怎麽跟我說的!盡量保守治療!保守治療!我出國一個星期回來你就告訴我沒治了?!”
于浩峰眼眶一紅,深呼吸一下,說:“我一直是堅持保守治療的,但沒想到坤德心率失常會突然變的這麽嚴重,擴張性心肌病本來就沒有根治的方法,在伴有難治性心率衰竭的時候……總之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進行心髒移植手術是唯一的方法。”
陸君強直直的盯着于浩風,聲音嘶啞的可怕:“你們會診了三個小時就是這個結果?給我聯系……”
于浩峰馬上打斷他:“君強,我很肯定至少你在國內找不到這麽完善的治療擴張性心肌病的班子了,後續的移植工作這裏也是最先進的,坤德現在的情況也不适合轉院,去國外就更不可能了。”
陸君強狠狠的盯着于浩峰,仿佛是他在威脅着陸坤德的生命。于浩峰從桌子後面走過來,小聲道:“我理解你,換做是童柯的話我也會瘋了,但陸坤德現在很危險,你失去了理智他才真的沒救了,冷靜一點,坤德需要你。”
陸君強看着于浩峰,稍稍平靜下來,拿過病例,啞聲問:“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于浩峰遲疑了一下,仿佛有點尴尬似的,小聲說:“大概兩個月,但最怕的是猝死,盡力讓他心情平靜一點,絕對不能受刺激,而且……現在最難辦的是心髒源,要在一個月裏找到合适的……總之我會盡力的,我已經聯系了所有能聯系的大學同學,馬院長也在聯系所有能聯系的醫院,盡力在一個月內找到心髒源。”
陸君強低頭看着病例,拇指輕輕的劃過圖上陸坤德小小的心髒。擡頭拍拍于浩風的肩膀,沉聲道:“我相信你。”于浩峰點點頭,“我會盡全力。”
醫院的後面是一個大型的療養院,陸君強通過了檢查後直接進了最後面的一套小院裏。陸坤德正躺在院子裏的大躺椅上曬太陽,童柯拿着一本厚厚的舊書,倚在躺椅的把手上睡着了。
“你怎麽不睡會兒?”陸君強半跪在陸坤德旁邊,把他身上的一片葉子拿了下來,小聲問陸坤德。
陸坤德輕輕的搖搖頭,怕吵醒童柯,也小聲道:“昨天睡多了,一點也不困。”陸坤德本來就很瘦,連日的折磨下整個人成了瘦脫了形。陸君強摸摸他的胸口,問:“哥哥今天難受了麽?”陸坤德笑笑,沒說難受也沒說不難受。
陸君強突然的心疼的紅了眼睛,輕輕的親着陸坤德的額頭,眉毛,眼睛,嘴唇。陸坤德笑笑:“好長時間沒親熱了。”
陸君強點點頭:“等你好了。”說着就站了起來,不再和他親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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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坤德抓着陸君強的胳膊,30歲的人像個孩子似的:“已經好幾個月了,我想你抱抱我。”
陸君強幾乎忍不住眼裏的淚水,小聲道:“等你好了。”陸坤德眼淚突然就流下來,抹掉眼淚,還是笑着:“就一次。”
陸君強啞着嗓子,還是那一句話:“等你好了。”說完拍了拍童柯的頭:“于浩峰叫你有事,過去吧。”
童柯迷迷糊糊的起來,陸君強又重複了一遍,童柯哦了一聲,拿好書叮囑了陸坤德幾句走了。
陸坤德哭出聲來,幾乎是在耍賴了,“他都走了,你就抱我怎麽了……”陸君強也坐在躺椅上,抱着陸坤德,不停的一邊親着他一邊呢喃着:“等你好了,等你好了……”
一會兒陸坤德終于不哭了,漸漸的平靜下來,抹抹臉和陸君強一起躺下來,倚在陸君強的手臂上,問道:“和于浩峰談了?”
“嗯。”
“他建議我心髒移植,你答應了嗎?”
“嗯,你害怕?”
“不害怕,我也想徹底治好,其實……做了心髒移植也不會活很多年的。”
“瞎說,移植了就好了。”
“哦,要很多錢嗎?不許騙我!”
“公司一個月的收益吧。”
“這麽多?!”
“財迷。”
“哦。”
午後的陽光特別的溫柔,兩個人曬了一會兒,連陸君強說話也慢慢懶懶的。陸君強一會兒沒說話,在陸坤德幾乎以為他睡着的時候突然小聲問了陸坤德一句:“哥……你恨我嗎?後悔嗎?”
陸君強說的話沒頭沒尾,陸坤德一瞬間就懂了,淡然一笑:“不會。”
陸君強拉着陸坤德的手,十指交扣,“要不是我害你算計你,拿自己逼你,你也不會跟我好,沒準也不會得……”
陸坤德翻過身枕在陸君強胸口上打斷了他的話,陸君強知趣不再說話,輕輕拍撫着陸坤德的後背。
他溫厚善良的哥哥啊……陸君強也閉上眼。靜靜窩在一起的打盹。
在陸坤德的事上陸君強不會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多年的好友于浩峰。陸君強托人拿了病例在幾家醫院咨詢,結果和于浩峰說的一樣,陸君強才不再做轉院的打算,等待着進行心髒移植手術。
找合适的心髒源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順利,一連半個月沒有任何成果,陸坤德心率衰竭日益加重,已經不能下床了,陸君強幾乎成了火藥桶。
“沒有找到沒有找到!每天都是這個回答!你們是在等我哥哥不行了再找到?!”陸君強沖着幾名主治醫師大吼,漂亮的一張臉幾乎猙獰,“為什麽找不到?!醫院裏那些死的人呢?不都能用嗎?!”
幾名醫師面面相觑不知道怎麽跟門外漢解釋,于浩峰揉揉額頭,說:“君強,沒有你想的這麽簡單,你冷靜點,現在只能等待,你總不能讓我們把病人的心髒給陸坤德,他的并發症已經很多了,更何況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不是什麽人的心髒都能移植,不匹配的話坤德的機體會排斥移植的心髒,他的免疫系統會将外來器官慢慢的吞噬分解,到時候就真的沒救了……你要相信我們都在盡力。”
陸君強冷冷的看着于浩峰,“我相信你,你就一定能找到心髒?”
于浩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陸君強掃了幾名醫師一眼,道:“我哥哥的事我只會相信我自己,盡你們的全力。”于浩峰還想說點什麽,陸君強的手機響了,陸君強看了他一眼示意了一下,轉身出去接電話。
去公司和律師談好後陸君強又給陸坤德打了個電話。
怕手機鈴聲會刺激陸坤德緊張,陸君強已經給他換成了很舒緩的鋼琴曲,音量調到了最低,陸坤德總是聽不見漏接電話。還好這次不一會兒陸坤德就接了電話。
陸坤德正跟童柯下棋,哼哼哈哈的幾句就挂了電話。沖童柯和旁邊觀戰的于浩峰笑笑:“他有事不過來吃飯了。”童柯看了下時間,問:“今天想吃什麽,我給她們打聲招呼。”
陸坤德眯着眼想了會兒,笑道:“吃煎餅吧,趁他不在。”
于浩峰笑笑:“不行,醫生還在這呢。”
陸坤德拉着于浩峰的手晃了晃,“于主任幫個忙呗。住到這裏來我第一次想吃點兒什麽。”
于浩峰到底不忍心,答應了又叮囑童柯道:“告訴她們,不能放鹽不能抹醬,打雞蛋清就可以,不要蛋黃……千萬不能放油餅。”童柯哦了一聲去了。陸坤德哭笑不得:“于大夫,這還怎麽吃啊。”
于浩峰笑笑,把棋子一顆顆收好。
陸坤德出神的看了于浩峰一會兒,問:“浩峰,陸君強是不是最近……嗯,他情緒不好,你不要介意。”于浩峰搖搖頭,說:“這麽多年的朋友,不會的。不能盡快的給你做移植手術,我也很着急。”
陸坤德點點頭:“他其實心裏明白你盡力了,他就是這樣的狗脾氣。”
于浩峰笑道:“也就你敢這麽說,這裏的醫師都快怕死他了,兇起來要殺人一樣,我們組的幾個大夫整天加班加點的給你找心髒源,就怕他又過來問為什麽沒找到。”陸坤德也笑了。
童柯回來看見棋盤被收起來了哭喪着臉,道:“我好不容易快贏一盤,怎麽就給收起來了。”
于浩峰揉揉他的頭發:“好意思說,我是怕你又輸了哭。”童柯撇開頭,把陸坤德腿上蓋得毯子掖好,說:“說了半天她們才知道這麽弄,你這麽想起吃這個來了,按于主任吩咐做出來的肯定不好吃,還不如營養餐呢。”
陸坤德眯着眼睛,像是在回憶,有點得意又有點狡黠說道:“你們肯定不知道,小君以前給我攤過煎餅。”童柯聳聳肩:“于浩峰也給我做過飯。”
陸坤德擺擺手,說:“不是那樣的,你知道,就是外面的那種一個三輪車上有一個玻璃罩子的,鍋竈天然氣案板都有的那種……嗯,其實陸君強現在人模狗樣的,以前就是個攤煎餅的。”
于浩峰童柯:“……”
陸坤德笑了:“不信吧,他攤過兩年的煎餅,其實很賺錢的,我高中時候的學費生活費就是這麽來的。”
童柯的眼睛一下子紅了。
陸坤德眼睛微眯着,像每個回憶初戀的男孩子一樣幸福,繼續緩緩說道:“他初中都沒上完,幹不了別的,買了一套八成新的攤子,好像是……我記得好像是450塊錢,那時候100塊錢還很值錢的。在家裏練了三天,做出來的才成點樣,之前的那些我們都吃了,糊了的他也沒扔,都自己吃了。從那我就怕死吃攤煎餅了。”
陸坤德把錢夾拿出來,在裏層裏掏出了張半新的老式十塊錢,眼中閃閃發光的和童柯顯擺:“看,這是小君第一天賺的錢,全給我了。”
療養院的小護士把陸坤德的特制煎餅送過來了,陸坤德咬了一口,笑着跟于浩峰童柯說:“你們要不要嘗嘗,這都比小君那時候攤的好吃。”陸坤德小口的咬着一點味道也沒有的煎餅繼續說:“他每天在早市上賣,中午晚上就去我們學校那條街賣,他長得好嘴又甜,女生們都喜歡找他買,別的賣小吃的看不順眼都擠兌他,還得防着城管,城管一來了小販們都瘋跑,他蹿的最快全街道都出了名的,他從來不讓我過去幫忙,也不讓我跟他打招呼……”
陸坤德抹了下眼淚:“他總怕別的同學笑話我……”
童柯忍不住哭了,于浩峰遞過來紙巾,柔聲安慰:“別哭別哭,坤德也別哭了,你不能激動的。”
陸坤德笑話童柯:“你跟着哭什麽!”童柯有點不好意思,一個勁的擤鼻涕不說話。
陸坤德擦擦臉:“我知道現在小君的名聲很不好,坊間的傳聞我也知道一點,他并不像他們說的那麽狠毒,小君心地并不壞,你們不要信那些。”
于浩峰點點頭,他知道陸坤德這是怕自己走後,陸君強會連他們這些朋友也沒有了。他給陸坤德到了一杯水,正色道:“你放心,我們都是這麽多年的朋友了,當然比外人更了解他。”
陸坤德放下心,繼續小口小口的啃煎餅,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黃昏,夕陽裏還很瘦弱的陸君強,搖搖晃晃的,在坑坑窪窪的胡同裏騎着三輪煎餅車的樣子……
那時天還很長,過了今天還有明天,過了明天還有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