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坐在浴室的那對狗熊
那天……還是初夏,六月漸起的炎熱伴随着畢業生将各自奔天涯的離別哭聲。
柳季白只是要搬到順義的分公司先實習,并不是要去外地,所以并沒有像真正要離開的那些人那樣,只有幾個哥們兒幫他搬搬東西而已。安昕竟然也出現在搬東西的人之中,柳季白自打退了學生會後一直忙畢業和找工作的事也沒怎麽再見過他,所以他大約花了十秒鐘才終于想起這個和他打招呼的小學弟來。此時安昕努力扛起了那個裝滿了書最沉的箱子,柳季白看他下樓的時候瘦弱的身子搖搖晃晃的,趕緊過去一起擡。
又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終于到柳季白的東西基本都搬到了樓下來了。等着租的車來的時候,柳季白給他遞了瓶水,安昕抱着水,鬼使神差地忽然對柳季白說:“學長,我想和你說句話好嗎?”
“啊?什麽話?”柳季白沒在意随口問道,這時候車子來了,“等等。”
柳季白說完,上前去和司機師傅交談了幾句,然後兄弟們開始往車上搬東西。安昕死死握着那瓶水,低着頭站在旁邊沒有動,柳季白想起剛才他的話,又走了過去。
“學弟,你剛剛要說什麽?”
其他學長不時從旁邊經過,安昕握着水的手更用力了,心裏十分猶豫,他擡頭看了柳季白一眼,他還在等他說話,臉上沒有不耐煩,安昕擡腳正想往前靠近一步。
“好啊,叫我們搬東西,你自己卻偷懶。”一個學長路過的時候突然玩笑道,“學弟,既然來幫學長搬東西就不可以偷懶啊!”
“哦、哦,好。”安昕立刻羞得面紅耳赤,低下頭忙閃過柳季白跑去搬東西上車。柳季白愣了半天剛剛想追問一下,結果其他送行的人也來了,大家說着送別的話,安昕又在那邊拼命搬東西,柳季白只得作罷,再一折騰一時也就忘了這事兒。
直到柳季白要上車的時候,一個要去外地的學姐忽然提議,要抱一抱到個別,最後大家都和柳季白輕抱了抱。輪到安昕的時候,安昕咬着下唇,心髒跳得賊快。他滿心期待着,可是柳季白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以後要努力,安昕深吸了口氣,忍不住上前抱住了柳季白。
柳季白愣了一下,也反抱了抱安昕。胸膛抵着胸膛,忽然而來的充實感讓安昕忽然鼻子一酸眼睛就濕潤了。
“學長……”我喜歡你,安昕的聲音似是耳邊的呢喃,只有柳季白能聽到,然而後面這四個字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哽咽了一聲之後,陡然變成了“要保重啊。”
“嗯,你也是。”柳季白拍了拍安昕的背,竟然被感染了似地也覺得有些感慨,對這個不算太熟的小學弟有種莫名也有點舍不得似地。大約這就是畢業季的緣故?
安昕很快就放開了他,紅着眼靜靜地站到一旁。
離別的六月如同雨季,便是有淚不輕彈的男兒也常是哭得放肆,送別的人其實不少,哭的人更是多數。安昕的動作和紅紅的眼睛并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他離開的時候也同樣沒有人發現。
等柳季白坐上了車,忽然想起學弟還有話要說的時候,才發現安昕早就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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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莫名地突然想起來,柳季白脫口問道:“我畢業那天你找我是要說什麽?”
“那、那天……我……我是想說……”安昕局促地結巴起來,心裏很亂不知道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是不是應該坦白。
‘bong bong bong……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坐在巷口的那對攻受,輕輕地抱在一起……’安昕房間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學長!你稍等!”安昕猛地彈起來就去接電話,臉上的表情複雜,也不知是遺憾還是松了口氣。柳季白還沒說話,安昕已經小跑着一溜煙沖出了浴室。
柳季白轉了轉腦袋換了個着力點,心裏琢磨着到底安昕是不願意說,還是他自己也忘了……
這個不知是不是時候的電話是夢隐雜志社的蕭辰打來的,他說他和總編都看了安昕小說的試讀部分,一聽他的語氣,安昕覺得自己八成是沒有過稿,有點沮喪。
果然蕭辰說:“很遺憾,我和總編都認為您的這篇《惜愛》并不适合我們雜志。實際上,我們都認為你也許并不适合這樣的感情類小說。”
“呃……可以給我詳細說說嗎?”雖然有些打擊,可是安昕還是想聽聽別人的評價。自己寫的東西,自己是沒有辦法跳出來客觀評價的。
“既然你這麽說,那我也直白地說吧。”蕭辰爽快地褪去他客氣的一套,立刻毒舌起來:“實話說,你的這篇小說就算大改了出版也不可能暢銷的,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內容無非就是努力擠進初高中生閱讀市場,不過就初高中閱讀市場上我也不是很看好。主角兩人都是已經入了社會的人士,沒有校園生活、男主也不是高富帥,既不搞笑又沒有四十五度明媚的憂傷,我實在看不出來你熱賣的可能性在哪裏。”
“呃……”安昕頹然。
“從內容上來說,故事很平淡。男主追女主的過程很順利,除了女主心裏一開始的忐忑和不接受之外,沒有多少跌宕起伏。後來,女主為了見男主而努力加班趕工作、結果太過疲勞遇到車禍,且不說這茬寫得沒有一點新意之外,車禍之後兩人卻莫名其妙的別扭了起來。不就是一場車禍嗎?女主可以為了男主拼命成那樣,怎麽車禍了之後男主悉心照料,卻反倒讓她對男主疏遠了?”
“呃……她是覺得為了一個人這麽拼命也許不值……”
“怎麽得出來的這個邏輯?”蕭辰問道,安昕卻說不出話來了,等了會兒見安昕不再解釋蕭辰才又說道:“按照言情小說,正應是溫情的時候,可是你寫的就像女主發現男主是她殺父仇人的複雜心情。”
“呃……”安昕回憶了一下,“哈哈,的确是。”
“之後你的模式就差不多就很類似懸疑型的了,其實我現在很想知道,男主是不是真是女主的殺父仇人?”蕭辰饒有興趣地問道。
安昕囧道:“不……不是,女主的父親還活着……”
“那果然還是個普通的言情?”蕭辰失望地說。
“是的……”安昕明顯底氣不足。
“好吧。另外,感情線讀起來很別扭。女主明明喜歡男主,一開始矜持一下也就罷了,即便是到了肯為男主拼命的地步還是別別扭扭地在顧慮着什麽,按照你文中的說法是男主出身比女主好,如果是這個理由我覺得不夠懸殊,男主不過是父親是某局長,又不是什麽跨國集團的公子,就算女主家情況比不上一些,但也不至于這麽忌諱。按照常理,也沒有男女配出現,這時女主更應該穩住才對。不過男主也是莫名其妙地不肯對家裏公開女主的身份,躲躲閃閃不像個男人。女主太懦弱,男主沒有擔當,這樣的男女主,怎麽可能讨讀者喜歡?”
安昕汗顏,對自己也有些失望,“是、是啊,看來我果然不是很适合寫感性類的小說。”
“我又找了你當年的那兩個短篇看過,也許是因為都沒有涉及到感情的緣故?故事很精彩,敘述很流暢,發展也很吸引人,扣人心弦。不過短篇主要看的是情節,而長篇主要看的是角色。不是說情節不重要,只是角色和角色的感情更容易留住讀者。而你,欠缺的就是感情的這一塊。即便是懸疑類的小說,如果你要寫長,這一塊兒還是不容易完全避開的。”
“嗯。”安昕的确是仍然想寫長篇,即便不寫言情類的,懸疑也不可能總是只寫幾千字的短文。
“一段深刻的感情遠比一個精妙的邏輯懸疑要更能讓人記住。”
“嗯,謝謝您的指點,我記住了。”
“‘您’什麽的,別這麽疏遠,用‘你’就可以了,不然老讓我有種裝老的感覺。”蕭辰話鋒一轉,“其實你的懸疑短篇真的寫得很好,你有沒有考慮再寫短篇?歡迎來投我們雜志社,要是過稿我可以幫你要到更多稿酬哦。”
“有,我也想再寫短篇的,”安昕眼睛一亮,“那以後多麻煩你了。”
“沒事,那等着我把約稿函給你發一份,樣稿需要嗎?”
安昕忙說:“要,我很久沒寫了,呵呵,不太了解《夢隐》現在的喜好了。”
“嗯,的确是有一些變化,不過如果你從前這種也完全沒有問題。”
“好的,謝謝。”
挂了電話,安昕腦子裏有點亂,給柳季白繼續洗頭的時候也想着什麽沉默不語。
水溫很适合,安昕有一下沒一下地給柳季白揉着頭發、按摩着頭皮,洗了好久好久……
柳季白幾乎要睡着了,強睜開眼開口道:“不知道頭皮泡久了會不會皺。”
“啊!對不起、對不起,已經好了。”安昕這才發現他給柳季白沖了很久,忙關了水扶起他幫他拿幹毛巾擦頭發。
柳季白倒是不在意,動了動脖子,忽然笑着說道:“在洗下去,我們就要變成‘坐在浴室裏的那對狗熊’了。”
“噗……”明明沒有喝水可安昕幾乎嗆到自己,“啥?!”
“呵呵,不是你手機鈴聲裏唱的麽,坐在巷口的那對狗熊~”柳季白說着還哼了兩句,“蠻有意思的,下次我也翻唱一個,就唱咱們,坐在浴室的那對狗熊。”
以為柳季白是開玩笑的,安昕傻笑着故意說:“狗熊也洗頭的麽……”
“狗熊還有雞蒙眼呢~”柳季白滿是正經地說着,伸手接過毛巾自己擦頭發。
“真的?”安昕不可思議地反問道,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狗熊晚上也看不見。
“哈哈哈……”柳季白爽朗地笑起來,卻又斷然淡定說:“假的。”
“切!”安昕也忽然反應過來柳季白說的是自己,努努嘴,“好了,過來我給你吹頭發。”
“好。”柳季白乖乖過去,坐在安昕前面。
夕落的陽光從陽臺斜着照進屋裏,柳季白轉頭忽然發現陽臺上那盆仙人球白絨絨的刺中間有一朵金黃的花骨朵已經綻開。而正在給他吹頭發的安昕看着他的側臉卻忽然想到,要是當年真的把那句話說出口現在會不會有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