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睡不着, 出來走了走。”蘇清回話前,下意識回頭看了看郁美靜離開的方向。
她沒被看到吧。
楚珩忽的垂眸,好笑似的輕嗤一聲:“卿卿知道自己不會說謊嗎。”
“……”
蘇清無言以對時, 楚珩走近, 将臂彎的外套披上他肩膀:“夜裏涼, 卿卿,你若是真對那裏感興趣, 明天我帶你進去看看, 不過是個不重要之人留下的居所, 也沒什麽意思。”
楚珩目光觸及那棟小紅樓, 蘇清發現他眼底毫無留戀。
不是看生母故居的那種眼神。
“你……”蘇清隐約感覺楚珩對自己生母的感情非常平淡。
虧他剛剛還以為他是個被抛棄的可憐孩子, 準備回房安慰他呢。
話出口便覺他多慮了,這個父母不合,形同虛設的家庭早就養成了楚珩薄情理智的性格。
貌合神離的父母, 楚珩明顯也并無半分留念。
長廊的穿堂風襲來,蘇清的理智也是這麽告訴他的, 可是他還是覺得心口隐隐鈍痛,為了楚珩從小遭受的苦楚。
他光鮮亮麗的外表背後, 又有多少只能自己一個人慢慢度過的夜晚呢。
這楚宅真冷。
他下意識裹緊了外套,忽的一具溫熱的身體擁緊他。
蘇清恍然發覺, 楚珩的體溫已經比他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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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的眼睛總是将心裏的所有想法都暴露了啊。”頭頂一只手指勾卷着他的發絲,手指主人緊緊将他攬在懷裏, 下巴倦倦搭在他頭頂。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卿卿, 我會控制不住的。”
楚珩的這話盤旋在蘇清腦子裏整晚,不敢回憶當時的語氣。
對危險的本能反應已經令他後背發涼。
他不該試圖探測楚珩的內心。
那不是他該妄想的。
不過也是慶幸,楚珩及時打消了他的想法。
如果楚珩說出“我有你就夠了”之類的話, 他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這份負擔太重。
比起行事從不用後路的楚珩,他只能瞻前顧後,優柔寡斷。
因為他一次選擇也輸不起。
一大早,他就待在房間裏學習,為了複學的準備。
楚珩今早好像有重要的事去辦,留了個紙條就走了,都沒等他起床。
本來吃過早飯他還想出去走走,到門口又轉回來了。
生性的敏感讓他察覺到島上這幾日,楚珩不希望他離開他半步。
既然如此,他還是別給楚珩添麻煩了。
他安分窩在房間裏,整個楚宅仿佛都寧靜下來。
外面烈陽高照,越發襯得屋裏陰涼冷清。
學了兩個小時後犯迷糊,書本蓋在臉上昏昏欲睡,直到被敲窗聲吵醒。
連乘的大臉貼在玻璃外,隐約傳入一點好像讓他開門的話。
蘇清才發現自己把房門從裏反鎖了,難怪一上午沒人打擾他。
“怎麽了?”他支着上身,伸長手臂擰開床頭的玻璃窗拉拴。
連乘一把拉開窗戶跳進來:“昨天大姐是不是跟你私下見過了,她跟你說什麽了?”
蘇清頓時困意全消,思忖道:“也沒什麽,只是說了些衆所周知的事情。”
連乘臉色難看,蘇清也沒隐瞞,簡單概述了下昨晚郁美靜的話。
連乘兩兄弟跟郁美靜關系明顯很好,他不用懷疑什麽。
“我知道了。”連乘聽完嘆了口氣,轉身就從窗戶原路翻出去。
蘇清剛想說那邊有門,樓下連盛“啊”的一聲慘叫,連乘跳下去摔在了他身上,慘當肉墊。
剛才他們在門外怎麽也叫不醒蘇清,也是他在樓下讓連乘踩在肩膀上爬上來的。
島上的老宅祠堂,頗有年份的建築氣勢宏偉,每一個進來的人都能感受到深深壓迫感。
肅穆陰冷的氣息從腳底瘆入,接着襲卷全身。
蘇清從別墅出來,一路下坡到島上都沒見到幾個人,想着應該是午後天熱才沒什麽人出門,卻在祠堂外見到不少人聚在一起。
透過雄偉的大門,能見到院裏兩個女人慘白着臉抱在一起。
跪在更裏面堂下的郁美靜反而像一個鬥志昂揚的戰士。
“看來這不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了,”她含笑起身,毫不畏懼地迎着兩排板着臉的族裏老人,高高興興沖正首位背對衆人的男人躬身,“多謝楚爺成全!”
與堂下一幫半邊身子都要埋入土裏的老人比,楚珩的存在顯得太過年輕。
可他确實是楚家的當家人,最高掌權者,他同意的事情,就是他們也不能否決。
郁美靜得意了,簡直是揚眉吐氣,不管身邊的兩個中年人,她名義上的父母焦急如焚上去求情:“楚爺,她就是鬼迷心竅啊,請留下她,我們一定會好好管教她……”
她徑直轉身走人,大踏步下來臺階,把院裏兩個女人也一起領走。
“大姐你……她們是?”
撞上門外關切望來的蘇清,郁美靜來不及解釋,身邊還有押送她離島的人在,只輕輕吐出兩個字。
大白天的晴空萬裏,蘇清如遭雷擊。
遠遠眺望着在宏偉祠堂裏仿佛被吞噬的楚珩背影,即便只是一個背影,依舊顯得那麽遙不可及。
蘇清努力鼓起前進一步的勇氣,一個蒼老的聲音阻止了他。
“噓,那裏可不能随便進。”
楚家那位最年長的三爺爺笑眯眯告訴他:“除非,你做了楚家的主母。”
祠堂裏,楚家傳承幾代人的古早族譜攤開在紅布鋪蓋的案幾上。
紅筆劃去郁美靜的名字,在楚珩之上有兩個緊挨的名字,楚遇與傅佩茹。
楚珩淡淡的目光落在上面,指腹撫過粗糙的紙業,唇角便勾起一個弧度。
傅佩茹不想再當楚太太,可即使再厭惡楚家的一切,她的名字仍然從這族譜中去不掉。
甚至百年後,她的牌位依舊會擺進這座祠堂。
楚珩擡頭,眼裏印進紅燭照耀下一排排壯觀的牌位。
真是可惜,若是他死成了,也許還有可能。
祠堂裏人陸續散去,楚珩最後一個出來。
大門外的古樹下,蘇清的身影枯坐了許久。
楚珩見之心疼:“大日頭的,卿卿曬傷了就不好了。”
助理撐過傘,他接過全部罩在蘇清頭頂,一邊摸着蘇清額頭試體溫。
蘇清熱得全身是汗,皮膚卻是涼的。
楚珩擔心他中暑,将他領回別墅後,不由分說喂了他一大碗驅暑的涼茶。
晚上的楚家聚會照常在老宅進行,蘇清跟着楚珩出席,也照常應付各種交際。
只是一想到,他面前這幫對他和藹可親,和顏悅色的老人家,能影響楚珩的選擇,甚至對抗楚珩的決策。
蘇清就在心裏克制對他們付出的感情。
下午他們是怎麽能面不改色對他說出那番惡心話的。
席間連乘和連盛不放心的眼神頻頻投遞過來,連楚珩也幾次不顧衆人反應,停下腳步等他說話。
蘇清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反而散場後,看到對楚家一切都毫不知情的厲海天發來的信息,他突然想打電話傾訴:“對不起,我做不到了。”
“……啥玩意?”厲海天反應慢了半拍,“什麽意思?”
“你說的那句話……”
來島前厲海天還勸着他,兩個人在一起就是要互相坦誠。
這句話他有認真想過,卻不想做了。
“厲海天,你知道嗎,他家真的有皇位要繼承。”
手機那頭,厲海天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蘇清知道楚家那些人一直想找機會單獨跟他談談,只是他們都沒想到楚珩會把他看這麽緊。
在島上幾天都跟他寸步不離。
下午在祠堂外,那位三爺爺終于找到機會了。
“楚爺既離不得你,我們長話短說,阿清,陪我這個老頭子走走?”
蘇清只能跟随這個連路都走不利索,只能拄拐杖的老爺子在回廊漫步。
幸好對方并不拐彎抹角,直奔主題:“楚家歷史上還從未有過同性的伴侶存在,可我們不反對你的存在,你知道為何嗎?”
蘇清不需要答,他便說下去了:“因為你得了楚爺的喜歡,這就是最難得的事情,只要楚爺喜歡你,我們就不會有任何意見,無論你是有千般好還是萬般不好。”
“老實說我們也很喜歡你,我們一度擔憂楚家将失去一個有力的家主,幸好你來了,你是個有福氣的好孩子,給楚爺帶去了活力。”
蘇清頻頻蹙眉,他惡心這種說法,雖然他就是憑着這所謂的福氣傍上了楚珩。
看他臉色不好看,對方反而笑起來:“放輕松,我們只是随便聊聊,我們看着楚爺長大,都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希望你能體諒我們幾個老人家的心情。”
“你是個好孩子,蘇清,可你也要知道自己的不足。”他看着蘇清眼裏流露可惜之色。
蘇清還留着拍戲時的長發,用發繩束起搭在右肩垂落,用連乘的話說就是個危險的發型。
為什麽不剪短是因為楚珩喜歡他留長發的樣子,雖然他沒有明說。
可是每一次床上動.情後,楚珩就愛抱着他溫.存,手心撫摸的都是他的長發。
蘇清能感受到這一點額外的眷戀,也許私心裏沒有提出剪掉也在迎合楚珩的趣味。
可他留長發的樣子再好看,終究掩蓋不了他的性別。
“你是個男人。”老人遺憾地說出他們幾日來一致得出的評斷。
蘇清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還會因為自己的性別遭到嫌棄。
以至于老爺子後面的話,他都無心再聽、再回應。
“我們找好的女人,他讓我們怎麽送進來的怎麽帶回去,他顧忌着你,不願意讓個陌生女人為他生下孩子,跟你平分地位,也許是我們陳腐了,可是楚家不能沒有繼承人,希望你也為他着想一次。”
“真難以想象啊,我們楚家的當家人還要顧忌一個人的想法,不過事已至此,我們也不好違逆他的意思,剛好之前他身體不好時,為了以防不測,在旁族培養了幾個好苗子,等你進門了,就跟他去看看,以後養在你名下……”
“楚珩也是這個意思嗎?”
聽不下去了。
為什麽能這麽理所當然地說出這些惡心話。
等蘇清回過神來,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忌。
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就說明了一切——他從來沒信過楚珩。
老爺子露出了然的微笑,他癱在地上。
手機對面,厲海天聽出他深埋的委屈:“開什麽玩笑,現在可不是封建社會了,阿清,你別怕……”
蘇清坐在床邊地上,抱着自己膝蓋:“是,我說笑的。”
可是楚家真的需要一個繼承人也是事實。
而楚家給出的什麽代.孕解決方案,他都無法接受。
他沒辦法給他們楚家生一個孩子是事實,事實就是事實,無法改變和扭曲。
誰要寄托于那種違法亂紀的事情。
下午郁美靜跟他說的就是這兩個字,雖然這個方案已被楚珩阻止,腹死胎中。
也感謝郁美靜告知他楚家的秘密,讓他早有了這個顧慮,不至于下午跟楚家人的談話時更失态。
楚家說什麽會接受他蘇清,又要楚珩生下一個繼承人。
這裏就有個矛盾點。
他蘇清和繼承人是不可能共存的。
一方面他們楚家要保證繼承人的正統性,這個生母就一定要保證地位。
不管家世如何,不需要門當戶對,但肯定是清白有教養的家庭。
楚家當家人的配偶,就像是整個楚家的主母。
地位是不可撼動的。
楚父就因為一時不慎在外頭生了個私生子,導致楚母深覺地位被侮辱,再不肯回楚家。
而楚父被削去家主之位,楚珩匆匆上位。
時過境遷,如今換作他,面臨那位太太的選擇。
要麽楚家正正經經給楚珩娶一個妻子,生下孩子。
要麽他走。
楚家給出的任何方案,什麽将孩子養在他名下都不可信。
如果楚珩一直得勢,對他的喜歡一如既往,也許他能可笑地頂着一個主母的名頭,名下養着別人的孩子,別的女人。
但凡楚珩對他的感情淡薄,楚家一定會不遺餘力擡高繼承人生母的地位,讓這個繼承人來得名正言順。
最終他的結局都只會是成為一個玩物。
楚珩養着他,養着別的女人和孩子。
“夠了,一切都夠了。”反鎖的房間裏,任憑外面的人如何敲門,裏面也無反應。
“把他們引出來吧,厲海天,”蘇清對着手機怔怔道,“我受夠了。”
這種恐懼,這種忌憚,被人在背後窺視的目光。
千裏外的海天集團大廈,厲海天握着手機靜坐良久,感受到了同樣的東西。
門輕輕一叩響,他的首席助理為他送上剛泡好的枸杞花茶。
“厲總,真的要跟蘇小姐取消訂婚嗎?”
“怎麽,你不願意?”
“怎麽會,這是厲總的決定,只要厲總決定了,我并無任何想法。”
霍真安安靜靜帶上門出去,就像他進來時一樣毫無打擾。
厲海天看着他卻陷入了更深的沉思,蘇清的合作方案值得考慮,他亦有同樣的危機感。
海天集團看似顯赫不可一世,可不掌權不知道,一個漏洞百出的厲氏集體,還是他厲海天的嗎?
蘇清對當初的事不能介懷,他何嘗不在意。
山頂的別墅應該是他的私人地盤,卻出現了其他人。
而蘇兮,憑她一個小小的女明星,真能擁有這樣的能力欺上瞞下,利用他這麽久嗎。
“霍真,備車,去秦家。”
“秦家?”
江城市的秦家家風嚴謹,處事低調,原來的厲海天是看不上眼的。
放着實力不俗的朋友不結交,和一幫露不得面的人走得近。
說的就是霍真的這個蠢老板了。
作者有話要說: 滴……
洪星邵先兌du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