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這兒的夜晚冷,北風呼嘯聲大,濕氣從牆角蔓延到床板,吳嘉榮給熱水袋灌上熱水,揣在懷裏窩進了被褥裏。
一會兒暖暖腳,一會兒暖暖肚子,暖了肚子、腳又涼了,暖了腳、肚子又降溫,折騰半宿,熱水袋的熱氣就被消耗光了。
吳嘉榮索性蜷成一團,膝蓋堪堪要頂着小腹,半夢半醒間,房門又被敲醒了。
吳嘉榮睜了睜眼,門又敲了敲,他這才伸伸手,拿起挂在一邊的棉服,裹了起來,下了床去開門。
門口站着的是抱着被子和枕頭的江頤鈞。
江頤鈞的陰影覆在他身上,逆着月色,什麽也看不清,唯一能感知的是在外頭呼嘯的夜風。
吳嘉榮蹙了蹙眉,微抿幹燥的唇,說:“怎麽了?”
“夜裏冷,我睡不着。”
吳嘉榮看着他:“我去給你燒壺熱水,裝個熱水袋給你。”
說着他就要折身去燒熱水,江頤鈞騰着的手拉住了他:“那不管用。”
“那你想怎麽樣。”
“我要跟你一起睡,”江頤鈞彎了彎眼睛,末了添了句:“我什麽也不做。”
“......”吳嘉榮赧然,好在漆黑遮掩了他的神情。
還未等他開口答複,江頤鈞已經側着身子擠了進來,順帶關上了門,竄進了吳嘉榮的床上,擺好枕頭、攤好被子,筆筆直直地躺下了。
吳嘉榮站着不動。
江頤鈞躺着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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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站着了。”江頤鈞啞着嗓子,“會生病的。嘉嘉,我不會碰你。”
“......”吳嘉榮耳尖冒紅,“我沒問你這個。”
吳嘉榮不想讓江頤鈞覺得自己怕他,硬着頭皮脫了外套,扒拉着上床,要跨過江頤鈞躺進裏側時,江頤鈞的腿動了動,把吳嘉榮給絆倒了,吳嘉榮哪裏能料得到,腳下一滑,啪一下就摔在了江頤鈞的身上。
“嘉嘉...”江頤鈞微眯着眼睛,“你要壓死我了...。”
吳嘉榮僵硬的身體連忙從江頤鈞身上下去,翻進了裏側,縮進了被窩中,他緊面着牆,使得自己和江頤鈞之間隔了些空落落的距離。
他好不容易累積的睡意,在這一刻被打散了,甚至在寂靜無聲的黑夜中,能聽到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他捂着胸口,試圖以此掩埋心跳聲,不至于讓江頤鈞發現。
江頤鈞側着身子,将腦袋挨近、壓低,堪堪要觸碰到吳嘉榮蜷起的脊梁,鼻尖溢着吳嘉榮的氣息,這個他許久沒有擁抱過的人近在眼前,江頤鈞想要再靠近一些,但又憂心再次把人吓跑,于是只好忍着這樣微妙的距離。
江頤鈞适應老師的身份要比吳嘉榮快得許多,沒過幾日,吳嘉榮就很難在白天見到江頤鈞的身影,哪怕是傍晚放學,江頤鈞還要給孩子們批作業、備課,好像确實有種退出吳嘉榮的生活的意味,兩人生活在同一塊區域,交集卻甚少。
除了夜晚時刻,江頤鈞都會照例睡在吳嘉榮的床上,不過始終沒有越界一分。
在孩子們的心裏,如今小江老師成了他們喜愛程度top1的老師,遠遠超過了林霁明,倘若林霁明還在這兒,估計會氣個半死。
孩子們喜歡他不無道理,小江老師對付小孩非常有一套,興許是常年陪在江雲秋身邊的緣故,把小孩的性子拿捏得極穩,加之他長得好看且總是笑眼盈盈的,面對調皮搗蛋的孩子也不惱火,孩子們就更加受用了,上起他的課來愈發認真。
孩子們說,長大以後也要成為小江老師這樣的人。
江頤鈞摸摸他們的腦袋:“不能成為我這樣的人啊。”他說。
他是怎樣的人啊。自私的、傷害別人的人。
“你們要成為吳老師那樣溫柔的人。”
這天早上江頤鈞走得匆忙,忘了帶飯,等到中午時,吳嘉榮才遲遲發覺便當盒仍在廚房裏,他伫立在那兒,思忖了很久,重新給便當加溫了一遍,送去學校給江頤鈞。
等吳嘉榮來到教室時,江頤鈞已經伏在講桌上睡着了。
江頤鈞側着臉,漂亮的雙眉微微蹙着,睫毛遺留下淺淺的陰翳。
吳嘉榮小心翼翼地放下便當,他看着江頤鈞的雙眉,揣測着此時此刻的江頤鈞正在做什麽樣的夢。
江頤鈞也會做噩夢嗎?他的噩夢裏會是什麽樣子?江頤鈞也有害怕的東西嗎?也會因此而遭受困擾與痛苦嗎?
吳嘉榮垂着眼,輕輕伸手,隔着薄薄的空氣,像是要把江頤鈞緊蹙的雙眉給撫平。
忽的,他的手被抓住了,停滞在半空中,溫熱的觸感透過他冰涼的手指抵達血液。
江頤鈞睜開了那雙又黑又深的眼睛,靜靜地、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吳嘉榮像是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包的小孩,一下變得格外不知所措,連如何掙脫開江頤鈞的手都給忘了。
“你怎麽那麽冷。”江頤鈞問。
“......風......風大。”吳嘉榮赧然地縮了縮脖子,将手從江頤鈞的掌心裏抽了出來,蜷進了袖子裏,“你忘帶飯了。”
江頤鈞看了看便當盒,說:“謝謝。”
這句“謝謝”讓吳嘉榮極為不适。
說不上來,只是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對勁。
“不客氣。”吳嘉榮勉強的朝他笑了笑。
在回去的路上,吳嘉榮想了很久,那種不适感來自于“生疏”,“謝謝”這個詞太生疏了,充滿着距離感。
吳嘉榮懊惱自己的不争氣,他要與江頤鈞劃分界限,要江頤鈞不要進入他的生活,可真當兩人以這種“生疏”的狀态相處時,他又變得那樣矛盾不堪。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是在折磨自己還是在懲罰江頤鈞。
亦或者兩者都是。
吳嘉榮立在風中,對着冰冷的寒風,深深哈了一口氣,乳白色的水汽擴散開來,像雲一樣濃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