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什麽情況?”陸易出了門就忍不住問,他這個發小是個面癱臉一級表演藝術家,從小到大,鮮少有事能讓他情緒化,“剛剛那漂亮室友你真認識?”
盛屾眼底陰郁之色未退,沉默了幾秒,“嗯”了一聲。
“啧,那你還擺副臭臉?”陸易可惜道,“他哪兒得罪你了?人顏值那麽高,除了高冷點,看不出來有什麽問題。”顏狗的邏輯就是那麽沒有道理。
得罪?倒不至于,盛屾只是沒想到會在堇華園以外的地方碰到他。
他臉色微沉:“他沒問題,只是不熟而已。”
這麽多年,他也不知道,他們雙方到底是誰有問題。
陸易是個會看臉色的人,識相地閉上了嘴。
盛屾緊抿着唇,神色嚴肅。
第一次見到谷典,是在谷典父親的葬禮上。
7年前,谷典的父親作為盛家的司機,在送盛屾父母去機場的路上,遭遇了一場商業對手密謀的車禍,雖說兇手最終被繩之以法,但是這場車禍仍然帶走了三條人命。
谷父的葬禮,來的人寥寥無幾,除去幾個同事和盛屾一家人,這位默默無聞的司機的離去與世上其他人毫無關系。
盛屾清楚地記得,那天谷典穿着黑色T恤和同色褲子,身後是一束束純白的雛菊花束,和他的臉一樣慘白。葬禮全程,谷典像個漂亮的木偶一樣麻木地接受一些陌生大人的擁抱,從始至終,沒有掉一滴眼淚。
盛屾作為那場葬禮上和他唯一一個同病相憐的人,他本想去擁抱一下他。
但當谷典擡起頭看向他的一瞬間,他被他眼神裏的絕望震驚到了,那雙本應靈動的月牙眼,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死水,毫無生機。
盛屾比谷典略高一些,他沒抱他,而是退後一步,伸手摸了摸谷典軟軟的發頂,像是對谷典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他說,“別怕。”那是盛屾對谷典說的第一句話。
那之後沒過多久,谷典就被盛韻領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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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屾的姑姑盛韻,是盛夫人近40高齡歷經波折生下的千金,嬌慣得很,一直放養狀态,她志不在從商,家裏也沒強求,反正堇華集團有他爸有他哥有孟禮擔着。外界都以為盛家會因為這場車禍而一蹶不振,誰知她在聽聞噩耗後,一改往日懶散狀态,立刻回國輔助原本已經打算退休的盛老爺子和身負重任的孟禮,巾帼不讓須眉,維護好原有的珠寶、地産、酒店等業務範圍之外,還涉及了餐飲和畫廊方面,盛家事業更加勢如破竹。
所以,谷典是不婚主義的盛韻收養的寶貝兒子,也是盛屾名義上的弟弟,是他10歲後的生命裏經常出現的一個人。按照常理,兩個年齡相近遭遇類似的孩子,應該很容易相處。
事實上,最開始的幾年,他們的确相處得很好。
谷典天生長得漂亮,在哪都乖巧安靜,很讨人喜歡。堇華園的所有人都把他當成盛家的小少爺看待,盛屾也絲毫沒有吃醋,真真切切把他當成了弟弟在愛護。
雖然谷典只比盛屾小了一歲,但可能是小時候營養沒跟上,個子一直矮盛屾一截兒。盛屾對着谷典,總有莫名其妙的保護欲。而谷典對盛屾,也有着不同尋常的依賴,小時候不認識屾這個字,經常軟軟糯糯地叫他山山哥哥。
直到兩年前,中考填志願。
原本他答應了盛屾,高中會來實驗陪盛屾一起讀。可最後,谷典卻食言了,填志願還是填了他家附近的二中。這麽多年,谷典雖然是盛韻法律意義上的兒子,但是一直堅持住在他原來的家,那個公寓是他父親留給他的,他在那兒讀了小學又順着讀了初中。
為此,他們開始冷戰。
谷典回堇華園的頻率從半個月一次變成了一個月一次,還開始刻意疏離盛屾。
盛屾思來想去,覺得谷典可能是念舊,這是人之常情,于是想和他和好,主動打了若幹次電話卻一直被挂。他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從小到大從沒為誰服過軟,卻因為谷典,一而再再而三地遷就,一開始還有些生氣谷典不知好歹,電話打到最後,卻只覺得失望。
随着兩人學業漸忙,他們的關系就真的疏遠了。
即便這兩年他們在堇華園見過很多次,還在一張餐桌上吃過很多次飯,卻也沒說過幾句話。
想來好笑,這麽些年下來,他們每個月難得在堇華園見面的狀态居然從最開始的形影不離變成現在的視而不見。
長輩們知道這倆孩子一個內向一個傲氣但自尊心都很強,沒有刻意讓他們多相處,只當是孩子大了,各自需要空間,也就随他們去了。
谷典對家裏其他人的态度依舊沒變,陪老爺子下棋,陪老太太插花,給他們泡茶、按摩,他不怎麽說話,但偶爾也有笑容。
盛屾不明白為什麽,這兩年,每次谷典遇到自己,總是一副戒備又緊張的狀态。他做錯了什麽?
他對自己冷臉,盛屾說不介意是假的,但他也不是愛招人的人,不說話就不說話好了,兩廂相安無事便好。
但有次偶然聽到姑姑和奶奶的對話,他開始對谷典心生芥蒂。
那天盛韻剛回到堇華園,神态疲憊。
“怎麽了?沒讓你去參加家長會?四年了,他叫過你一聲媽嗎?”老太太嘆了口氣。
盛韻苦笑了聲,“急不來。”
“話雖這麽說,這孩子也着實讨人憐,孝順乖巧,但好像焐不熱。”老太太有點擔憂。
“小典這孩子跟別人不一樣。”
“你這樣吃力不讨好,還落人口實。小典這孩子堇華園撫養就行,你要不然還是再考慮考慮自己的事。我......”
“媽~我心裏有數。”盛韻打斷老太太,再聊下去可能要給谷典安排後爹了。
盛屾不是愛聽牆角的小孩,他沒聽完就上了樓。自然也就沒聽到後面盛韻的話,她說:“等他病治好了,肯定是特暖一小天使。”
後來,盛屾在谷典來堇華園的時候特意觀察了下他對盛韻的态度,果然,一如既往的冷淡。
拒絕搬到盛韻的住處,拒絕盛韻給他開家長會,拒絕刷盛韻給他的信用卡,拒絕盛韻從國外回來給他買的禮物。
要說改變,大概就是去年,谷典對盛韻的稱呼由“盛阿姨”變成了“韻姨”。盛韻還因此美滋滋地和盛屾炫耀了一番,盛屾對他這位姑姑實在是無可奈何。
但不可否認的是,盛韻,是盛屾生命中除卻父母以外最親的長輩。
小時候,父親忙于管理公司,母親忙于畫展,經常不在家,陪他最多的就是這個和他完全沒代溝的姑姑。教他做作業陪他打游戲,帶他去游樂園到處瘋玩,去哪都會給他買禮物,他的限量版樂高幾乎都是出自他姑姑之手,
全家人都把他當作堇華未來的繼承人來嚴格要求,他甚至不像別的小孩一樣有個親昵的小名,至親的長輩都叫他全名盛屾,堇華園的其他人尊稱他少爺,只有這個姑姑,除了叫盛屾外,還會叫他“盛小屾、小屁孩、臭小子、大侄子”,這才讓他覺得有了些人情味兒在。
或許,這也是他以前總愛叫谷典,“谷小典”“典典”的原因,而谷典在心情不錯的時候,也會叫他山山哥哥,好像這樣的稱呼會讓人覺得很親密。
起初,盛韻這樣一個愛玩的人忽然領養了個冰塊兒子,還好生伺候着,盛屾非常難以理解。但後來,他和谷典接觸以後,就理解盛韻了。這個小孩,是招人疼的。
至少,此前很長一段時間,他是那麽想的。
或許是這兩年的冷落,讓他清醒了。
命運再無常,活着的人總要顧及身邊的人,要說慘,盛屾覺得自己也沒比谷典好多少。谷典不理他,他可以接受,但他希望谷典能多少顧及一下盛韻的感受。
思及此,盛屾又想到剛剛那張冷漠疏離的臉,看到自己出現在同一個宿舍,連一絲詫異都沒有。
如果說,小時候的谷典像個精致娃娃,臉上還帶着些許的稚氣。那麽現在長大了,就連那絲僅剩的人間煙火氣也沒了,看什麽都毫無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