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許願指向自己嘴唇:“這……
不知不覺, 海棠花瓣落滿了許願的裙子。她覺得有些恍惚,從縣主這裏知道太多事情,許願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而蘭慈縣主一口氣說了這麽多, 雖是心中輕松一大塊,但精神卻是疲憊了。
許願看出蘭慈縣主的疲憊, 主動勸她進屋休息。縣主應允了,她在許願的攙扶下回到房中。
等許願離開蘭慈縣主的院子時, 已是申時初。陽光是溫暖的, 在四四方方的浔陽王府照下稀薄的橘黃色, 灌木和枝葉在地上落下斑駁的影子。
許願踩着一地稀疏的光影,回到她和齊譽韬的房間。這一路上她的心都靜不下來, 始終在想着縣主說的這些事情。而當她推開房門,走到屋中時, 一扭頭就看見齊譽韬坐在那裏。
齊譽韬正坐在床頭, 還是那種規矩刻板的坐姿, 看起來既大刀金馬冷酷有力, 又顯得特別方方正正。
許願一看到齊譽韬,先怔了一下。實在是齊譽韬一動不動的看起來太悶太乖, 許願一下子就想到自己在去找蘭慈縣主之前, 專門和齊譽韬說:
我去看看姐姐,一會兒再回來和你說話, 你待在這裏不準亂跑!
結果——齊譽韬真沒有亂跑, 連挪動一點位置都沒挪動!她走的時候是把他按在床上坐着的, 她回來的時候他還老老實實坐在這裏!
許願驀地就笑開花。
齊譽韬在許願進來時就望向她,見她突然一副特別開心的樣子,朝自己小跑過來,還雙臂大張, 嘴裏喊着:“齊譽韬,原來你這麽聽話這麽老實啊,好棒!”
齊譽韬就這麽看着許願像一只兔子似的撲上來,也不怕用力過猛摔着。他微蹙眉,穩穩接住許願,誰想許願直接側身一蹦,坐到了他左腿上。
齊譽韬見狀,下意識就将兩腿并攏,都給許願坐,免得她只坐一條腿上坐不穩栽下去。
許願更酷,一見齊譽韬把兩條腿并起來了,連忙雙手抱住他的脖子,腿上輕輕一擡、一跨,變成了整個人跨坐在齊譽韬腿上的姿勢。
這麽面對面,跨坐,挺暧昧,也挺像小孩子撒嬌時的姿勢動作。
齊譽韬初時身體僵了一下,對上許願一張瓷白的小臉,看她笑得好似一朵花兒,他心裏也生出一種拿她沒轍的無奈笑意。身體放松下來,臉上仍舊是木板般的沉悶,齊譽韬默不作聲擡起雙手扶住許願的腰,免得她不小心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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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譽韬你竟然一動不動等我回來啊,我都沒想到!你也太聽話了吧!”許願笑盈盈說着,尖細的嗓音洋溢着喜悅和活力。
她松開齊譽韬的脖子,改為雙手搭在他肩頭,看着他說:“我剛才去和姐姐說話了,姐姐現在已經回房休息啦,你不用擔心。不過她和我說了很多很多事情……”
許願說到這裏,收斂了張揚的笑容,變得義憤填膺起來:“姐姐把尚家和尚光宗的事情都告訴我了,那群姓尚的什麽玩意兒啊,惡心死了!聽得我都想把他們的腦袋一個個全割了,穿起來丢到泥巴地裏去!還有那個陳氏,看上誰不好居然看上尚光宗那種男人,有毛病啊!不是眼睛瞎了就是他們一路貨色臭味相投!現在看來肯定是後者了,一窩子敗類!”
許願罵得這麽真情實感,齊譽韬就看着她一張粉嫩的小嘴吧啦吧啦的。他不由就想到适才在大街上,她那麽堅定的維護姐姐、虐尚光宗夫妻。她的态度讓齊譽韬感到一種窩心,是以此刻聽許願罵人,齊譽韬也不覺得她吵鬧了,反而心中有暖意流淌。
許願罵完就擡起一手,手指戳在齊譽韬臉上,笑着看他。她的笑容裏有幾分心疼,腦海中又回想起縣主說的筠水城的那件事。
她實在猜不到,齊譽韬究竟經歷了什麽可怕的事,才成為後來那緘默到病态的模樣。
許願是很想問出口的,但她選擇先不問。齊譽韬連縣主都不肯告知,又怎麽會告知如今還不算親近的她呢?
她若是唐突就問,只會戳齊譽韬的傷口,徒然令他痛苦罷了。
來日方長,不急。
總有一日她會讓齊譽韬為她打開心扉的!
所以許願再度開口,口吻認真,含着安撫,含着決心,說的是:“總而言之你和姐姐讨厭的人,就是我讨厭的人。你們恨誰我就恨誰,誰敢傷害你們我就要他好看!尚家和尚光宗有多遠滾多遠,你有我呢,我是一定一定會和你還有姐姐站在一起的!”
言語的力量是足以叩擊心門的,齊譽韬聽着許願的話,感受到自己心坎被叩擊的震動,仿佛發出輕微的響聲。
小姑娘說話時兩只手還比劃來比劃去,一副俏皮的模樣,但那雙眼睛卻剔透見底,真誠直率,堅定的不需懷疑。
他忽而就覺得世事難料,怎能想到選妃活動上把他禍害得都要崩潰的小姑奶奶,也有這樣暖心的時候。
與此同時,齊譽韬心中的某個疑問也更強烈。他脫口而出:“你這麽為我着想?”
許願揮揮袖子:“當然啦!”又把兩手搭回齊譽韬肩頭,還調皮的抓撓兩下。
肩頭傳來一絲麻癢,齊譽韬在這一絲麻癢躁動之下,任着心頭那股疑問擴散。他唇瓣翕動,終于忍不住問出口:“你參加選妃,是不是因為……繁昌……”
許願神色一動,眼波驀地柔軟幾分。她的神色變化被齊譽韬盡收眼底,她好似又呈現出那種追憶的、感動的神情。
“你猜到了啊。”許願喃喃。
齊譽韬聞言心中一震:“你……”
“是啊,既然許太守是我三叔,你和姐姐肯定知道我是繁昌縣的幸存者啦。”許願一瞬不瞬盯着齊譽韬,嘴角挂着溫暖的笑,眼中倒映他的臉,“雖然那時候我還很小,什麽都記不得,但我知道是一個少年救了我。”
“那為何……你為何又在昙花谷?”
當年齊譽韬在趕到繁昌縣,救下最後的幾百名幸存者後,他已命令齊家軍将這些幸存者分批送走,一一安置。其中成年人較好解決,而幸存的孩子們,則被齊譽韬安排給已經退伍的老兵們養育照料。也就是說,既然他那時候救下許願,最終許願的歸處就肯定是某個老兵家裏。
“是第一個收養我的人,是你安排的吧,反正就是他,他把我送去昙花谷的。”許願講明了這一切。
“說來他算是我養父了,把我從四歲養到五歲。可惜的是在我五歲那年,他突然就說要給我找個新家,就把我帶去河洛國昙花谷。當時還發生一件好笑的事情,就是我們兩個在昙花谷附近迷路走散了,我正在哭的時候正好遇到出谷打醬油的子謙師兄,他把我撿回了谷裏。後來我養父也找到谷裏,這個烏龍才結束。”
“之後我就一直在昙花谷裏了,跟着師父和兩個師兄長大。不過我那兩個師兄,你肯定也知道是什麽人啦,他們不常在谷中的,一般都是只有我和師父,而養父從那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小時候師父和我說是養父要出遠門,暫時不能回來,不過後來我長大了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是我養父他得了絕症,自知命不久矣,就把我送去昙花谷的。他年輕的時候曾陰差陽錯下結識過我師父,知道我師父有本事又靠得住,才選擇把我送去昙花谷。”
許願說到這裏,眼角染上點追憶的悵惘,像是一株落了點滴霜露的鮮活白昙。
“你當日在繁昌縣救下我們那麽多人,肯定記不得我是哪個了,不過無所謂啦,我記得你就行!我的命,我之後的人生,算起來都是你給我的,我這些年過得很開心很精彩,養父和師父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許願說着說着,眼中更有了難以描摹的煥然神采。她擡手,手指落在齊譽韬眼角處,緩緩摸了摸。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蒼藍色眼瞳的少年,他于馬背上俯瞰千瘡百孔的繁昌,那雙眼中含滿冷淡和悲憫。即便世事變遷、光陰飛度,如今這雙眼是無異于常人的黑色,她也永遠記得。
許願忽然探頭,在齊譽韬臉上親了一下。
齊譽韬一僵,瞳孔一縮。
許願笑盈盈道:“要不是我那時候太小了不記事,估計我早就找到你了!偏偏什麽也不記得,到今年初才知道當初救了我的人是浔陽王,我就趕緊從昙花谷一路狂奔過來啦!”
接着又噼裏啪啦說起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就為了早點到浔陽,我一路上都沒怎麽睡覺,早晚都在瘋狂趕路!到浔陽這邊的路況還特別差,騎個馬颠死了,好不容易到浔陽,我連飯都沒吃完就聽飛虹姐姐說你要選妃,而且馬上就要截止報名!”
她哼了聲,頤指氣使道:“還好我報上名啦!切,其實本來人家也沒想當什麽浔陽王妃的,這不是剛好看你沒妻沒妾嗎?那就不好意思了,浔陽王妃是我的,誰都別跟我搶!不就是讓你開口說話嗎?這個簡單,我昙花谷小司命辦法多得是!她們就算想跟我搶也搶不過我的!”
齊譽韬一股氣聽了這麽多,心中不由滋生許多不同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如水泡般各自翻滾。他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未曾想過昔日在繁昌縣救下的人,會一直記着他、尋找他,最後還沖着他來到浔陽,成了他的王妃。
窩心有之、撼動有之、溫暖有之。
他不知道這個動如脫兔的小姑娘,是當年他救起的哪個孩子。但不論是哪個,都帶給他一種從昏亂前塵中撿到一枝花朵的觸動感。
但是接着他就被許願最後那番話弄得無語了。
什麽“沒想當浔陽王妃,不過是剛好看你沒妻沒妾”,真是啼笑皆非。齊譽韬聽明白這意思了,合着他要是有妻或者妾,這小姑娘就只會找他扯陰陽聖宗的事了?
“喂,齊譽韬,你有沒有在聽啊?”許願見齊譽韬板着臉發愣似的,她控訴道,“你怎麽又不說話了?剛看你說了幾句還算長的句子,還以為你有進步呢,結果又悶棍了!你快說話啦!”
齊譽韬神色稍動,于瞳心聚攏光線,凝視許願。
她正嘟嘴吧啦吧啦控訴他,還是那副頤指氣使的樣子,又浮誇又鬧騰,和在選妃活動上一個做派。
他忽然發覺,自己在選妃活動上對許願避之不及,看見她便一肚子窩火;而現在呢?卻不覺得許願多煩人、多教人頭疼了。
他甚至開始覺得,這小姑娘其實也有那麽一點點可愛。
鮮活的可愛,執着的可愛,愛憎分明的可愛。
剛剛被許願親過的側臉,還殘留一點濕潤,那輕軟的觸感亦仿佛還殘留着。
這時許願又道:“你快說話啊,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嗯。”齊譽韬答了一句,他眼中浮起一點笑意,唇角也微微提起,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心裏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齊譽韬接着便照這個念頭實施行動。
他低頭在許願光滑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這回換許願傻了,她微微怔住,怔怔看齊譽韬,看了好半天後驀地神色巨變,滿臉心花怒放的喜悅。
“齊譽韬齊譽韬!”許願興沖沖呼道,一個勁兒指自己臉頰,“這裏這裏,臉上也要親!”
齊譽韬窒了一下,悶了須臾,終于還是沉默着低頭,緩緩在許願左臉上蜻蜓點水了一下。
“還有右邊!”許願立刻扭頭換了一邊臉給齊譽韬。
齊譽韬:“……”
他還能怎麽樣呢?難道還能打擊這小姑娘嗎?她可是惦記了他十幾年,一路狂奔覺都沒怎麽睡才奔到浔陽……
齊譽韬老老實實的,親了許願另一邊臉。
許願高興壞了,得寸進尺的指向自己的嘴唇,笑嘻嘻道:“還有這裏也要親!”
齊譽韬:“……”
這還沒完了?
他的臉板得仿佛棺材板,面沉如水,用鼻子呼一口氣,低聲道:“別鬧。”
“我沒鬧啊!我鬧什麽了?你說我哪裏鬧了?你說啊說啊說啊!”許願不服氣,擡手在齊譽韬肩膀上一戳,“真是悶棍!怎麽晚上在床上就不這麽假正經了?!”
什麽玩意兒?
齊譽韬被怼得一哽,差點惱羞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