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般來說,高中物理老師只要能把高中物理掌握透徹,搞得爐火純青就行了。
又不是專門的競賽輔導老師,什麽大學物理,早忘得七七八八。
老妖婆看到題的第一秒,眉毛就擰起來了,偏偏紀亦還端着笑臉,若有似無加一句:“張主任說了,一會兒還得驗收我的學習成果。”
年級主任在頭上壓着,就是老妖婆百般不願意,也不得不按捺下來,對學生說了聲“自習”,然後煩躁地開始思索解答方法。
凝固的氣氛放松下來,學生們七上八下的心也放松下來。
陳靜獨獨一個人站着,鶴立雞群。
老妖婆沉在大學物理題中,心無旁骛。
紀亦原本還彎着腰看她計算,過一會兒就站直了,遠遠地對陳靜笑笑,做了個口型:“坐。”
陳靜猶豫一陣,偷偷摸摸坐下來。
老妖婆迫于壓力,看來是将他們完全抛在了腦後。
陳靜松了口氣。
紀亦又笑笑,視線躲躲藏藏又小心翼翼往桑苑那邊看一眼。
桑苑眼睑垂下,并沒有因為他的出現多關注半分。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節課,幾乎沒有學生能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陳靜大概只安靜了五分鐘,就又戳起了桑苑的背:“苑苑,放假去玩不?”
“不去。”桑苑沒回頭,只往後靠了靠身子,“我這個暑假只能和數學玩。”
“只出來逛個街也不行?”
桑苑點點頭。
陳靜抿了抿嘴,想到剛才何瑤瑤插一腳借卷子的事兒,目光左右晃動一下,突然說:“數學還不簡單。”
她附上去,聲音不大不小:“你忘了你鄰居,數學年級第二。”
說着,又一扭頭:“對吧,陸之遙?”
陸之遙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姿勢,仿佛一尊雕塑,扔出來冷冷淡淡兩個字:“沒空。”
桑苑本來就不指望他,也沒什麽所謂。
她不想往講臺上看,又沒心思自習,雙眼放空盯着窗外。
旁邊傳來筆尖在紙上寫畫的刷刷聲,隔一會兒,一張紙遞到她面前。
紙上內容被一格一格分開,極其詳細。陸之遙寫得一手漂亮楷書,力透紙背,蒼勁有力。
桑苑一愣。
陸之遙聲音還是沒有一點溫度:“桑苑,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想讓我的人生變得和你一樣失敗,所以我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要做。”
這人從不肯好好說話,話語裏總得打擊她一通。
就手上這張行程表來看,确實是非常充實有意義,一點多餘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桑苑一頭霧水,賠着微笑聽他說話。
陸之遙筆在手上轉了一圈,順勢在紙上劃下一條删除線,那一條線下滿滿當當寫着的都是“數學”。
他的筆在最後停下。
他看着她:“我只有這時候能騰出時間,你可以過來補課,我也就當做複習了。但是——”
他聲音一頓,直直盯着她,面無表情:“說‘對不起’。”
用很久以後一句話來說,長得好看的人做了過分的事兒,叫撩妹。長得不好看的人做了過分的事兒,叫耍流氓。
可桑苑一直不是看臉的人。
她也看着他:“我要為你的性騷擾行為道歉嗎?”
說完,大抵又覺得自己語氣太沖,莞爾一笑:“補課就不麻煩你了,我老老實實去補習班就好。你也做點更有意義的事兒。”
陸之遙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桑苑。”
桑苑和他對視着。
陸之遙目光微動。
好半天,他才提了提嘴角,約莫是勾了個笑,卻陰沉嘲諷:“我真無聊。”
說罷,擺正身子。
那寫了行程的表被揉成一團,扔進了課桌間挂着的小垃圾袋裏。
***
紀亦治老師特有辦法,但凡老妖婆想擡頭想說點別的,他就能立刻打岔。
得虧他,七班高一最後一節課有驚無險地度過了。
随着放學鈴響,整個學校都炸響一片歡呼。
腳步四面八方湧出來,不一會兒走廊上就擠滿了歡聲笑語。
好像蒸籠般的氣溫都壓不住放假的興奮。
直到下課,物理老師才勉勉強強算出來個結果給他。
錯的。
桑苑一行人還在收拾東西。
他剛才在講臺上看得清楚,桑苑從頭到尾眼神一次都沒有往他這邊移動過,倒是和陸之遙進行了一次長時間的對視。
她皺着眉,沒有理由的,但紀亦敏感地覺得,她皺眉是因為自己。
他有點兒魂不守舍,拿着題冊離開七班的時候,只對物理老師敷衍地笑了笑,甚至連“謝謝”都忘記說了。
也忘了去找張主任彙報學習成果。
李甘幫他把暑假作業和書本全部放好,紀亦沒檢查,背上就走。
校門口幾個老師正在維護秩序,兩個人順着人流往外走的時候,突然有人喊了紀亦的名字。
李甘聽見聲音,回頭看了一眼,見他們班班主任李老頭正對着這邊招手。
紀亦一點反應都沒有。
李甘不得不提醒他一聲,紀亦才恍若突然從夢中驚醒,打起些精神,走到李老頭面前。
透過人群,李甘遠遠看到桑苑、陸之遙和一個不認識的女生在一起,以比人群慢了三倍的速度過來。
李甘在心裏給桑苑打上“獨一無二”的标簽。
能影響紀亦心情,讓紀亦糾結失落的人,恐怕天下僅此一個。
就連同為青梅竹馬的——他妹妹李露,中考發揮失常,哭得天昏地暗時,紀亦也能和他一起笑着、冷靜地安慰。
換做桑苑的話……
他哪兒還有冷靜的餘地。
紀亦在李老頭面前站定。
李老頭想批評教育他,連維護學生秩序也顧不上了,負着手老學究似的,和他算賬:“你小子別以為今天沒有我的課,你就能逃過一劫。你這次考試怎麽搞的?”
李老頭教數學。
紀亦笑笑:“我這不是被政治歷史拖住了前進的步伐麽,您看我一個徹頭徹尾的理科生,有背政治歷史的時間,還不如多做幾道數學題對不對?”
李老頭哼了一聲:“你別給我笑嘻嘻的,也別給我打馬虎眼來讨好我!”
紀亦立刻收了笑,抿着嘴端正站好。
李老頭又說:“你這根本就沒個認錯的态度。”
紀亦和他保證:“李老師,您就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從今天開始,我心裏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學習。我發誓當好老師們的貼心小棉襖,只讓老師暖心,不讓老師操心。”
李老頭被他一通話弄得哭笑不得,瞟他一眼:“還不操心,你剛才渾渾噩噩的,給我想什麽呢!”
他從善如流:“在反思自己為什麽掉出了年級前五,在思索補救方法。”
他睜眼說瞎話,你也不能拿他怎樣。
李老頭不由得脫口而出:“就你一天油嘴滑舌!”片刻,加一句,“下次要考不到年級前五,看我怎麽收拾你。”
紀亦又笑:“您放心,您還不了解我啊,甩掉政治和歷史,要拿前五,輕輕松松。”
“對,甩開政治歷史,那你不拿個前三,你好意思?”
紀亦面不改色:“老師,您是學生們的榜樣,您不能把坐地起價的不良風氣教給學生。”
李老頭一點兒脾氣都沒了,又好氣又好笑又拿他沒轍,只能說兩句,揮揮手,讓他趕緊走。
***
“還好紀亦來了。”
陳靜看着李老頭的方向,把這句話說了三次,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給她回答。
陸之遙對誰都愛理不理,他沒說話,是件極其正常的事情。
可是連桑苑都沒有回複,她不由得尴尬起來。
她只能把桑苑的走神,歸咎到她和陸之遙的矛盾上面。
而矛盾的起因,她又只能想到何瑤瑤。
陳靜聲音放大了些:“如果不是紀亦的話,我就只能哭着回家了!”
這次,她的話語終于傳達到了桑苑的耳朵裏。
桑苑回過頭,略一笑:“你是不用哭着回家,但你這成績,不怕回家哭着?”
陳靜沒理會她的調侃,反而拉她的手:“你想什麽呢,半天不說話?”
桑苑沉默一會兒,問她:“你和人鬧過矛盾沒有?”
“當然。”
“和好了嗎?”
“看情況。”
“看情況?”
陳靜瞥了陸之遙一眼,挽住桑苑的手,話不知道該說給誰聽。
“有的人會互相給對方臺階下,自然而然就能和好。但是有的人憋着,誰也不理誰,時間越久,就越難開口,最後形同陌路。”
見桑苑露出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去撞撞她肩膀:“你和人鬧矛盾了?”
“算是吧。”桑苑想想,又笑了笑,“因為一點小事。”
小事?
确實是小事。
陳靜不确定自己有沒有看錯,陸之遙嘴角一抹笑意若有似無,轉瞬即逝。
她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又拍拍桑苑:“苑苑,要真只是一點小事,就互相找個臺階下了吧。”
她說完,還是不死心,想挖掘一下:“到底什麽小事?”
“大概是我無理取鬧。”桑苑第一次正視了這件事,“所以就算我找了臺階,可能對方也不一定願意下。”
“那就多哄幾次。他要不理你,你就哄他十次二十次的!”
這次陳靜沒有看錯。
陸之遙轉過頭來瞥她一眼,那樣子,顯然對她所說的話是贊許的。
她松了一口氣。
桑苑嘆了口氣:“那我找機會和他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