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行李
煙灰簌簌落下,不着痕跡地消失在風裏。
孫往打開陽臺的門,聞到煙味又退出去,敲敲門玻璃。
孫過張開眼睛,把煙撚進煙灰缸,從躺椅上站起來開窗通風。
“別抽太多定神煙。”孫往眉頭緊皺,“如果跟軀殼綁定在一起,軀殼死了你就會變成普通鬼魂。”
“我在陰路待了一個月,需要定神,過段時間就不抽了。”孫過推開孫往遞來的真正的香煙,“抽不來這個。”
孫往轉而塞進自己嘴裏,哼笑:“活得這麽克制,枉生為人。”
“不喝酒,三餐定時,營養均衡,勤快健身,規律坐愛,這樣一個人居然批判我活得太克制?”
“這是作為醫生的形象工程。”孫往享受地吸口煙,“鬼門關知道我們的身份了。”
“嗯。”
“他似乎不打算采取什麽措施。”
“關老板自己都算半個鬼,不會像獨木橋那樣趕盡殺絕。”孫過靠在窗臺上,看着眼前的孫往,“也許他能幫忙讓我們清醒過來。”
“清醒?”孫往反問,“我們什麽時候糊塗過?”
“我們失憶了,這還不夠糊塗嗎?”孫過說,“姓什麽叫什麽,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你不想知道?”
孫往挑眼看他:“我不想知道這種哲學命題的答案。”
“你還挺有點冷幽默的。”
孫過笑了笑不再說什麽,離開陽臺去廚房幫爸媽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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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胎和路面急速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孫過胸口猛地撞上方向盤,劇痛使渙散的精神全部集中在路中間的女人身上。
孫過下車幫她提起行李放進後車廂:“何必把攔車演繹成自殺呢。”
女人不接話,冷冷地伸出食指命令孫過:“放到後座。”
她的手指不自然地蜷曲顫抖,手腕腫得很高,孫過瞥了一眼,不動聲色。
旅行箱十分沉重,大概有百十來斤,且只能手提不能推拉。孫過搬動起來尚且勉強,不知她是怎麽帶着它四處走動。
“出城。”
“從哪個方向出城?”
乘客擡眼從後視鏡中與孫過對視:“我又不是司機。”
孫過也無視了她絲巾下的青紫。
其實乘客以如此極端的方式攔車不難理解,此時正是出租車的偷懶高峰,最近又怪事頻發,沒多少人有勇氣願在午夜接單。
“出城之後去哪?”孫過問,“還帶着這麽重的行李。”
乘客垂手輕輕拂過旅行箱:“出了城再說,我居無定所,箱子裏是我全部身家。”
“居無定所不是好事,人就該待在應該待的地方。”
“樹挪死,人挪活。”乘客不屑冷哼,“不過,這地方很有魅力,我本來只是路過這兒,中途下車透透氣,結果……”她流水般的聲音戛然而止,茫然而快速地眨了幾下眼睛,把臉埋進手掌,“無論如何,我得走了。”
孫過避開大路,從小路中穿梭出一條捷徑,十幾分鐘的時間就把乘客帶到城市邊界,打開車門提出她的行李。
乘客面露不悅,看一眼地上的旅行箱還是跟着下車:“你什麽意思?”
孫過叼起一根煙,護住打火機的火苗引燃,指向身後:“再走五步就能出城了。”
乘客似乎有抗争的企圖,張了張嘴沒說話,也不上前拿行李。孫過退開一步,乘客這才走過去,雙手拉住旅行箱拖行着後退。
孫過看着乘客後傾的肩膀先接觸到城市邊界,像吃了一驚似的瞪大雙眼,張開嘴發出無聲的尖叫,捂住胸口以一種奇特的角度彎下腰去。
一股巨大的力量沖進孫過懷裏,乘客的長發散落,遮住了蒼白的面孔。
孫過抓住她腦後的長發,手腕一擰使她轉身:“你看。”
女人的身體仰面倒在城市邊界的另一端,四肢以死亡的角度攤開,毫無生命跡象。
“那是……我的身體……”
孫過在她身後推了一把,乘客向着屍體踉跄幾步,再次被彈回孫過的懷裏。
“那不是你,你早就死了。”孫過握住乘客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鬼魂一旦進入這座城市就會被禁锢在這裏,不管你附身多少人,都出不去,記起來了嗎?”
乘客尖叫着掙紮起來,無數面孔從她臉上閃過,最終浮現出與孫過一模一樣的五官,用男人的聲音咆哮道:“還給我!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可這是我的。”孫過呼出一口煙,乘客頓時驚恐後退。
“這麽害怕定神煙,只能說明你自己的身體就在附近。”孫過走向滞留在城市境內的旅行箱,彎腰打開,瀝幹了血的肉塊萎縮發黑,裝在密封袋中擁擠地塞滿了整只箱子,“真可悲,”孫過蹲下,從屍塊中找出一顆腐敗的頭顱,“為了說服自己還活着,一路走下來背了多少無辜人命,卻連自己的臉都忘記了。”
鬼魂呆呆地看着箱子中的屍塊,仰天發出一陣狂笑,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城郊的連環死亡事件,就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