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順從
字條右上角标注了三十五萬的委托金額,記錄着一件怪事:從一個月前開始,委托人總是記不得夜裏發生的事,但他的情人記得,情人的手機裏存着甜蜜的照片視頻,兩人的朋友們也有見證。委托人忍無可忍,想要個了斷。
關老板點燃紙條,扔進小鼎:“五五對分。”
孫過錯愕地看着他遞來的一支煙:“這是什麽?”
“定神煙,每人每天一根。”關老板掉轉香煙把煙蒂對準他,看他不拿,直接塞進他嘴裏,“最近似乎出現了一個魂匠,能把靈魂拆解重造,我不想我的員工遭殃。”
孫過笑了笑,伸長脖子把煙頭湊到他點燃的打火機上:“多謝了,關老板。”
“請小心。”
孫過叼着煙上車,一腳油門下去駛出關老板的視線範圍,将只抽了一口的煙從車窗吐出去,靠邊停車,喝一口瓶裝水,剩下的倒在副駕駛座上。
他初次被鬼門關招募時,現任關老板還是十歲小孩,一雙透徹的黑瞳激起了他的戒心,如今孩子成長為關老板,孫過更不敢掉以輕心。
孫過将車停在一家夜店門口,抓着方向盤陷入沉思。
兩個男人拉扯着踏碎積水中倒映的燈紅酒綠,摔門的力氣幾乎要震碎車窗。
孫過回過神來,後視鏡只剩獸脊一般隆起的背部,一只手猛地抓住駕駛座的椅背,随着後座哀鳴似的伸吟時時用力收緊五指。孫過也不言語,右手五指輪流敲打方向盤等人開口。
“再鬧我就坐前面了。”一個年輕的聲音喘息着,“放開。”
年輕人推開身上穿西裝的男人,整理着衣服坐起身,剛在後視鏡中與孫過四目相對,便立刻被西裝客捏着下巴轉開了。
“文略,不準你看別的男人。”
西裝客的聲音裏灌滿酒精,酒精又醞釀出深情,年輕人只是用鼻息哼笑,竟然順從了這毫無道理的要求,看着西裝客的眼睛對孫過說了個地址:“麻煩你了師傅。”
“不麻煩,分內事。”孫過随便客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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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是城市另一端的高檔別墅區,最便宜的房子也不下千萬,孫過很少搭載那兒的乘客,行路并不熟悉,謹慎地控制着車速。醉醺醺的西裝客不耐煩地低聲抱怨,年輕人便探身到前座之間向孫過笑道:“師傅,開快點沒關系,這條路上沒什麽監控。”
“文略。”
西裝客一聲呼喚,年輕人又坐了回去:“怎麽總是叫我?我又跑不了。”
“你為什麽總想坐在前面?”西裝客反問。
“前面不擠。”
“我不許你去前面。”
“好。”
年輕人話音剛落,便又被西裝客壓在身下,車內立刻蔓延開欲望的味道。
出租車拐錯了路口,沉浸于肉遇的二人毫不知情,孫過下車拉開車門,扳住西裝客的肩膀甩了出去。
“別動。”孫過從懷裏掏出改裝汽槍抵着西裝客的頭,同時一腳踩實了車門将年輕人關在車內,年輕人臉上露出惡犬似的猙獰,握起拳頭瘋狂地砸着車窗。
“你想幹什麽?!”
西裝客的酒完全醒了,試圖反抗卻被槍柄砸得摔坐在地。
“不要亂動。”孫過說,“讓你的情人坐到副駕駛座上。”
“什麽?”
“照我說的做。”孫過槍口一偏,子彈擦着西裝客的頭皮嵌入泥土,“我不想重複。”
“文略。”西裝客捂着傷口道,“去副駕駛座上。”
年輕人的雙手已經在猛烈地敲擊中腫了起來,聽到西裝客的話臉上的肌肉一顫,現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喜悅,毫不遲疑地執行了他的命令。
副駕上的鬼氣是任何鬼魂都垂涎的美食,孫過太熟悉這種表情,這是一種即将餍足的貪婪。
年輕人在空中胡亂抓着什麽東西填入口中,但肉體的行動終究追不上鬼魂的欲望,突然像被人抓着肩膀搖晃般震顫兩下,一具與肉體長相完全不同的鬼魂掙脫而出。
“文略!”西裝客不顧槍口威脅沖上前去拍打車窗,“文略!文略!”
他明顯是在呼喚仍在鯨吞的鬼魂,而非昏睡在車座上的年輕人。孫過看着這一出鬧劇,苦笑蔓延出來,卻僵在嘴角。
西裝客也愣住了。
上一秒還是完整的鬼魂,此時卻是殘破幾個不成人形的東西在狹小的空間裏來回沖突。
西裝客驚恐地看向孫過:“你把我的文略怎麽了?”
“那不是文略,”“魂匠”二字從孫過腦海中一掠而過,“是有人用孤魂野鬼捏出來的假鬼魂,你最近找人做過招魂嗎?”
“是他自己來找我的。”西裝客将手掌貼在車窗上,目不轉睛地看着車裏的鬼魂們,“上個月二號是文略的忌日,從墓園回來,他就在我的卧室裏。”
孫過想不通魂匠迷惑西裝客的意義所在,皺眉道:“這鬼魂讓你幫他做過什麽嗎?”
“沒有。”西裝客突然笑了笑,“他在世時從來都是我對他言聽計從,這次卻是我說什麽他做什麽。”
孫過眼睑一顫,松開眉心:“捏造他的人是你。”
“什麽?!”
“你應該是在無意識間,抓了幾個孤魂野鬼捏合起來,”孫過把槍收入懷中,“這個假文略完全受你的操縱,所以才顯得格外聽話。”
這個毫無自覺的魂匠愣了一會兒,垂頭發出幹枯的笑聲:“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他留戀我,以為他回來彌補我,到頭來竟都是我自說自話。”
“對,我的委托人不想再陪你玩這個游戲了。”
西裝客一愣,額頭抵窗,隔空撫摸昏睡在副駕上的年輕人的面孔:“所以說,我連他也失去了嗎?”
“沒有完全失去。”孫過說,“但死者已矣。”
“是啊。”
魂匠喪失最後一絲欲望的同時,那些不安的孤魂野鬼便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