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娃娃
櫃臺後面的青年聽到一陣細碎的風鈴聲,擡頭望向進門的孫過:“歡迎光臨。”
“晚上好,關老板呢?”
“我母親今天白天病情惡化,現在人在醫院。”青年的聲調十分平靜,像在談論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大限到了。”
“陰氣重本來就不該碰這行。”孫過倚着櫃臺看青年從貨架最上層取了瓶裝水和木匣,“剛上大學就要被束縛在這,甘心嗎?”
“誰讓這是家族事業呢。”青年笑了笑,打開漆跡斑駁的木匣,取出一張字條遞給孫過,“這是紙和尚的委托,五三二分成。”
孫過為鬼門關做事快十年了,依然猜不透鬼門關為何拒絕使用任何電子通訊而逼着委托人上門求助,又為何一定要将委托親手寫下來鎖進匣子。
他低頭看着手中的字條,字跡依然遒勁,卻顯然不是出自青年母親之手,透着一股入行未深的陽剛之氣。他用兩指夾住字條揚了揚:“新一任關老板的初次委托,應該裱起來留作紀念。”
“把鬼門關的東西留在身邊,活得不耐煩了?”青年從他指間抽出字條,屈指勾過一旁布滿銅綠的小鼎,用打火機點燃字條扔進去。兩人之間猛的竄起一條火舌,沾着鬼氣的字條轉眼只剩一撮冷灰留在鼎底。
孫過拿起櫃臺上的瓶裝水:“回見,關老板。”
“請小心。”
孫過走出鎮在城市東北方的小超市,驅車前往紙和尚的住處。
紙和尚有心理學博士的一紙文憑,卻混進寺裏當起了出家人,其實七苦不放,八戒不清,偶爾做點內行事,大多數時候招搖撞騙,難得向人求助。他的委托措辭含混,只說是洋娃娃的麻煩,又說不是不能解決,但出家人恻隐之心太重。
孫過在山頂的寺門口停車,等在那裏的紙和尚身邊站着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小女孩,女孩看上去不過五六歲,正困倦地揉着眼睛。
女人臉上布滿驚恐,在孫過下車後更是抱起女孩摟在胸前,拉着紙和尚的袖子懇求:“大師,我後悔了,我女兒還小,她不會害人,我不想和她分開。”她又看了孫過一眼,把女孩摟得更緊。
“怎麽怕成這樣?”紙和尚寬慰女人,“我只是叫出租來送你們回家。”
“媽媽,”女孩扭過身子,一雙漆黑的眼珠看向孫過,“沒事的媽媽,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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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和尚又安慰了幾句,把女人帶到副駕駛的一側,孫過幫女人打開車門,向紙和尚投去一瞥,後者苦笑着聳了聳肩。
山中茂盛的枝葉阻擋了月光,暗夜行路,全憑車燈照亮車前的一方山道。孫過耐心等到女人緊張的呼吸漸漸平複,看一眼她懷中的女孩:“你女兒真漂亮,多大了?”
女人低頭看看懷中熟睡中的女孩,嗫嚅道:“應該是十二歲了,她……自從六年前那次事故以來就沒再長大……別人……都說她是不幹淨的東西,讓我把她帶到紙大師這裏,我……”
女人捂住嘴開始抽泣。
“兒童的靈魂最無辜也最純潔,”孫過說,“她是為了你才留在世上。”
“我知道。”女人聲音顫抖,淚水順着蒼白的臉頰滑落,“我舍不得,就算所有人都輕視我,就算他們都不承認我們母女,我也還是……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啊……”
“馬上就要第七個年頭了。”孫過打斷女人神經質的重複,“靈魂哪怕只有一點污跡,也會在游蕩七年後引發災禍。”
“我的女兒當時只有五歲,”女人哭叫道,“她的靈魂怎麽會有污跡?”
“是啊,一個為了母親而成為游魂的孩子怎麽會有污跡。”孫過停下車,揉了揉女孩的發頂,“願意讓媽媽變成壞人嗎?”
女孩搖頭:“不願意。”
女人愣了:“我?我變成壞人?”
“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我的名字?當然記得,我叫……”女人的十指插入長發,彎曲身體掙紮着,“我……我的名字是……”
孫過看着女人糾結的姿态,又看向她膝上的女孩:“在事情變得更壞之前,走吧。”
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從女孩口中發出,她清亮的眸子黯淡下去,變成一個小小的、髒兮兮的布娃娃。
女人如喪子的野獸般咆哮,血紅的雙眼透過發絲瞪向孫過:“所有人!所有人都說我是個抱着娃娃的瘋女人!可這是我女兒!為什麽要讓我的女兒離開我!為什麽!”
“我不是要讓她離開你,而是要切斷你在這世上唯一的留戀。”孫過揚起手指向女人身後,“沒人認為你是瘋女人,對他們來說,你只是個無法銷毀的可怕娃娃。”
女人轉頭看着車窗上映出的影子,随即發出一聲凄厲悲鳴。
“你也該走了。”孫過說。
話音剛落,副駕駛座上只剩兩只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