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寒
舊軍的萬将軍拒絕裁員,新軍的軍饷又一直無法到位,安逸塵看着軍部的報告,簡直愁緒萬端。另一方面,安雲深始終查不出傅寒陽的行蹤,南京平靜的有些詭異,安逸塵的不安感又不斷放大。
敲門聲響起。
“進來。”
方琦走進來,關上門,向安逸塵鞠躬,“惠子小姐下榻在日租界的春藤旅社,近日一直沒有出來,也沒見人進去。”
安逸塵點點頭,沒說話。
方琦在那支支吾吾,一直觀察安逸塵的臉色。
“還有什麽事?”安逸塵問。
方琦一猶豫,才道,“您上次說查寧少的行蹤,寧少最近一直在牡丹亭裏。”
安逸塵筆尖一停,大滴的黑色墨水流下來,印濕了公文。
他眼中風雲聚散,眼裏沉痛又憤怒。
安逸塵扔下筆,什麽話都沒說,出門開起車走了。
一路飛車,沖撞了行人也無法顧忌。手指緊繃的無法握緊方向盤,安逸塵極少有這樣失态的時候。
他只想當面質問寧致遠!
牡丹亭前,安逸塵推門而入,無人敢攔。老板簡直吓破了膽,急匆匆下來招待。
“安爺,安部長,您怎麽過來了?快上茶,快上好茶!您可是貴人,盼都盼不來的!”牡丹亭的老板是個胖乎乎一團和氣的中年人,長袍馬褂的老打扮,一看就是個有頭滿面的商人。
安逸塵眼如冰刀,根本不理這翻客套,盛怒之下,他只牽連着想把這肥胖子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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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致遠在哪間?”安逸塵聲音都帶着冰渣子。
老板開了幾十年的花樓,見過達官貴人無數,卻也被安逸塵的氣勢吓到了,冷汗流了一臉。這人的家世背景,手段能力,都可在一句話之間讓他死上萬次。
“在樓上……第二間。”老板趕緊回答。
安逸塵立即轉身上了樓梯,走到樓梯口,又頓了一下,回頭朝老板道,“如果牡丹亭明天還開着,你就是不想活了。”
安逸塵一轉身,老板立刻腿軟,一下跌坐在地上。
安逸塵直奔第二間而去,一腳踹開門,卻被裏面的景象驚到了。
整個房間裏煙霧缭繞,暗沉沉有如黃昏,地上男女淫聲浪語,仿佛最荒淫的夢境。
安逸塵心咯噔一沉,打開電燈,這才看清,地上男男女女,赤裸着抱成一團,下流放蕩,簡直難以直視。空氣中有濃郁的大煙香味,層層粉色的羅帳輕飄,雲籠霧繞,這種情景,簡直超出了安逸塵的想象。
地上放蕩的男女們被突然的燈光刺激,都驚的停下來,待看清來人,竟是安逸塵。
在安逸塵到北平的第一天,各家老爹就已經囑咐,平常怎麽胡鬧,且各自擎着,但若得罪了這尊大佛,家裏是無能為力的,只自己領罪認死便是!
安逸塵爆喝,“滾!”周圍的各公子哥早魂不附體,褲子顧不得穿,提着一拐一拐跑出房門。姑娘們也都是有眼色的,各個跑的飛快。
安逸塵掃視了一圈,看到了床上躺着的寧致遠,身邊是一個半裸着的姑娘,披着桃紅的紗衣,此時哆哆嗦嗦的躲在床簾後面,正是桃妝。
這麽大動靜,寧致遠卻沒醒。
安逸塵直接掏出槍,對着那個女人。他手抖的無法握緊扳機。
他想殺了那個女人,可最該殺的卻是寧致遠。
安逸塵的槍走火,擦着女人的頭發射進床柱裏。
桃妝大聲尖叫,吓得鼻涕眼淚橫流,一句話說不出來,只跪倒在床上,朝着安逸塵不斷磕頭。
寧致遠被這聲音驚醒了,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眼神還帶着吸食大煙後的短暫迷茫。
安逸塵一下把寧致遠從床上脫下來,慣在地上。
突然來的疼痛讓寧致遠徹底清醒了,瞪大眼睛,看着不知何時來的安逸塵。
寧致遠眼睛躲閃的不敢看他,“你怎麽到這來了?我也就随便玩玩。”
安逸塵冷笑,“玩什麽?吸大煙,還是玩女人?”
寧致遠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自己衣衫散着,實在不夠體面。
寧致遠要去床上拿外套穿上,卻被安逸塵一把摁在了椅子上。
“寧致遠,你膽子倒不小,一邊跟着我,還敢出來玩女人,我倒是小瞧了你!”安逸塵的眼神恨不得把寧致遠生吞活剝了。
寧致遠有點心虛,但語氣上卻不肯服軟,惱怒道,“你幹什麽!憑什麽幹涉我,我就算真的找女人,又和你有什麽關系!”
安逸塵被他的理直氣壯氣笑了,臉猙獰扭曲,“你是把你我之間當成玩玩?”
寧致遠眼神又閃爍起來,他也不知道這到底算什麽,“呃,兩個男人,要不然還能怎麽樣?”
安逸塵的怒氣被這一句話說的無影無蹤。
心裏突然極其疲憊,他以為自己能改變寧致遠,可實際上寧致遠自私到不會為任何人改變。
寧致遠就是寧致遠,風流纨绔,他又怎麽狂妄到在個人身上尋到真正地感情?
安逸塵充滿無力感,疲憊的甚至不想再質問什麽,憤怒什麽。
安逸塵把手槍一扔,看着寧致遠,語氣平淡疏離,“寧致遠,我安逸塵想要什麽人沒有,你當真算不得什麽出色的。”
說完不再管寧致遠的反應,直接出門而去。
心如死灰,不過如此。
寧致遠坐在椅子上失了神,桃妝死裏逃生,粉淚盈盈的抱住寧致遠,卻被他一把推開。
寧致遠腦袋裏亂成一團,片刻後,站起身,迷迷糊糊的出了牡丹亭。
安逸塵開車回了寧公館,靠在車座上,閉着眼睛。心裏疲憊又痛楚。
然而,卻沒有給他休息的時間,方琦已經飛速跑過來敲着玻璃窗。
安逸塵放下車窗,揉着眉心,“什麽事?”
方琦湊到安逸塵耳邊,“寧主席遇刺,胸部中彈,估計活不了了,現在在醫院裏。”
安逸塵心裏一驚,立刻開了車門,把駕駛座讓給方琦。
方琦馬上啓動了車,向醫院飛馳而去。
安逸塵直覺陰謀已經逼近,腦袋裏種種思路閃過,“是誰開的槍,舊軍的人?”
方琦回答,“不是,貌似是是日本人。”
安逸塵腦袋一轟下炸開,“是小雅惠子?舊軍和日本人勾結?馬上去查小雅惠子最近見了什麽人!”
安逸塵頓了一下,又道,“寧致遠在牡丹亭,馬上把他叫過來!”
車到了醫院,安逸塵飛速往病房跑,方琦驅車去找寧致遠。
醫院已經被清空,十幾個外國大夫圍在病房門口。
“怎麽樣了?”安逸塵詢問。
一個領頭的大夫站出來,“寧先生狀況很不好……呼吸機……撐。話,趕快說。”
安逸塵推門進去。寧昊天帶着呼吸機,臉色仍然蒼白如金紙,胸口纏了厚厚的繃帶,卻還是在不斷被血印透。
寧太太已經哭暈了過去,被送出了病房。
寧昊天看見了安逸塵,本來毫無生氣的臉上現出一點激動,眼睛有神的看着安逸塵。
安逸塵快步走過去,伏在寧昊天床邊。
寧昊天要動手摘了呼吸器,手卻顫顫巍巍擡不起來。
安逸塵目光沉痛,知道他要說話,替他把呼吸機拿下裏。
寧昊天呼吸急促,“逸塵……逸塵……”
安逸塵趕緊把耳朵湊到他嘴邊。
寧昊天聲音斷斷續續,“日本人……你小心……我為家國而死……不冤……你們誰也不要……難過。”
安逸塵聽他說話艱難,要把呼吸器替他重新帶上,寧昊天卻搖頭避過,“逸塵……今後北平……還望你替我好好料理……我的後事以交代你伯母,你只管做你的大事……只是……只是……”
寧昊天抓住安逸塵的手,十分用力。他瞳孔已經有些渙散,大口大口的吸氣,胸口的血在這一番動作之下流的更快。
“只是致遠……逸塵……我只信你……你幫我照顧致遠……他沒什麽本事……只要他一生……平安……我就放心。”
安逸塵的手被緊緊握着,寧昊天的手冰涼顫抖,卻不肯松開,他在等安逸塵的一個承諾。
安逸塵看着寧昊天,鄭重的點頭,“只要我安逸塵在一天,一定保寧致遠一生平安順遂!”
寧昊天仿佛就在等他這句話,他一說完,寧昊天無牽無挂的閉上了眼。
安逸塵手指顫抖,伸到寧昊天鼻子下。
寧昊天已經沒了呼吸。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有事沒更~特此致歉!
☆、生死旦夕
第三十三章生死旦夕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方琦小跑進來,看着面無表情的安逸塵,急切道,“二爺,北平被圍困了!” 安逸塵豁然站起,“什麽!” 方琦也顯出焦急之色,“就在剛剛,北平全部的通信都被截斷了,城門口堵着荷槍實彈的舊軍,不許任何人出入。現在城裏已經亂成了一團!” 安逸塵腦袋轟然炸開,萬萬沒想到巨變來的這麽突然。 南京絕對也出現了狀況,要不然不可能任由北平如此。只願雲深能守住南京! 還有杭州!父親在杭州,不知道那邊怎麽樣,如若杭州也有變故……安逸塵簡直不能想象。 “這樣的手段,恐怕傅寒陽也來了北平。新舊軍沖突,就怕他和日本人乘虛而入。”安逸塵皺着眉,忽然想起寧致遠,“寧致遠呢?我不是讓你去找他!” 方琦忙道,“寧少爺不在牡丹亭,我沒來得及去找,先向您回複消息來了。” 安逸塵二話不說就要往外走。 方琦趕緊叫住他,“二爺,王慶豐已經專門安排了人守着寧公館,您還是先回去,我帶人去找寧少。您的性命比什麽都重要!” 安逸塵根本沒有聽進去,只來得及回頭吩咐,“讓王慶豐先穩住,我回來之前,盡量不要和舊軍沖突。”匆匆走了。 ? 外面已經亂成一團,舊軍突然就脫離出安逸塵的掌控,開始反水,黑道一直是傅寒陽的勢力,再加上日本強大的火力,勢在必得要致安逸塵于死地! 繁華的北平就在突然之間陷入即将開始的戰火,交通與信號一夕中斷,趁亂搶掠的、縱火的不計其數。 整個城市空前緊張,在勝負未分之前,沒有任何家族敢随便出來站隊。 街上行人已經非常少,都是巡查的黑道和舊軍,新軍原來歸寧昊天管,現在群龍無首,也在尋找安逸塵,不時與舊軍發生小型沖突,雙方都在暫時壓抑着,等待着最後戰事的爆發! 槍林彈雨,死亡片刻之間籠罩了這座古老的城市。 ? 寧致遠從牡丹亭出來,渾渾噩噩,不知所往,就走着,也不知到了哪裏。 他突然聽見人喊,“城門口被當兵的把守了!北平被圍城了!”然後整個北平全亂了套,人們瘋了似的在街道上亂跑,他不想回寧公館,被人群推着,也不知到了哪裏。 北平這樣混亂,寧公館絕對是出了事,也不知道寧昊天和安逸塵怎麽樣,寧致遠第一次體會到心急如焚。 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跑過來,攔住他的去路。 “寧少爺,請跟我們走一趟!” 寧致遠被吓了一跳,知道決不能被擄走,轉身就要跑,卻被其中一人拽住。 寧致遠頓時急了,一邊大罵,一邊瘋狂掙紮! 正這時,一聲槍響,安逸塵從車上走下來。連開幾槍将幾個大漢逼退! 安逸塵一把将寧致遠拉過來,與他俱躲到車後。 “安逸塵!”寧致遠驚喜叫道。 安逸塵卻沒有回應,只道,“槍裏還剩最後兩顆子彈,這人太多,一會我喊跑,你就用力向後邊的小胡同跑過去,明白嗎?” 寧致遠并沒有真正見過槍林彈雨,此刻大氣也不敢出,只死死盯着安逸塵,點了點頭。 安逸塵瞅準時機,飛速探身出去,連開兩槍,同時大喊,“跑!” 寧致遠用最快的速度跑進了後邊胡同,安逸塵只慢了一步,也跑進小巷,帶着寧致遠飛速在小巷間穿梭。 二人暫避在一個破敗的小院,似乎是個舊作坊,充滿了難聞的化學品的味道。 寧致遠一瞥安逸塵,卻見他肩膀幾乎被血染透,頓時驚的一跳,“你的肩膀!” 安逸塵緊鎖着眉,無所謂道,“剛才跑的時候被打中了,無妨。” 寧致遠解下圍巾,“我幫你包一下?” 安逸塵沒有說話。寧致遠便自顧自的将圍巾一圈圈緊緊纏在他的胳膊上。 寧致遠并不會處理槍傷,綁的歪歪扭扭的,實在不像樣子。 安逸塵卻也沒抽回胳膊,由着他弄。 寧致遠趁着綁紮的間隙,突然說,“對不起,傅寒陽來了北平,我見了他,沒有和你說。我……也并沒有覺得咱們兩個是玩玩……我只是……還不習慣。” 安逸塵神情淡漠,胸膛劇烈起伏着平複因為奔跑而紊亂的呼吸,“現在,都沒關系了。寧致遠,你父親就在五個小時前被刺殺,為國捐軀。” 寧致遠愣住了,完全理解不了安逸塵再說什麽。 安逸塵卻沒有顧忌他的情緒,“寧伯父臨終遺言,要我護你一生平安,我答應了。我會照顧你,但除此之外,不會再有別的了。” 寧致遠愣愣的看着安逸塵,眼淚流出來,卻仍是呆呆的。 安逸塵嘆了口氣,不再理會他。 寧致遠靠着牆,肩膀顫抖,無聲嗚咽起來。 安逸塵最終不忍,拍了拍寧致遠的肩膀,“寧伯父走的沒有遺憾,唯一擔憂的就是你,你好好活下去,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 寧致遠身體瑟瑟發抖,緊緊抱住安逸塵,将全身的重量壓在他身上。 安逸塵拍了拍寧致遠的背,“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能活過今夜,你再傷心不遲。”再擡頭望了一眼霧蒙蒙的天空,“如果活不過,你盡可以到地下去和寧伯父團聚了。” 寧致遠不敢大聲哭,心中被痛苦折磨,有如刀絞。 ? 已是深夜,家家戶戶滅了燈。 光明退去,黑暗主宰着長夜。綿綿細雨如長線,連接天與地。 這個晚上,傅寒陽派出了幾百人帶着槍在街上巡查。 安逸塵肩膀中槍,和寧致遠躲在幾個破油桶後面。 細細的雨絲打在身上,二人已經渾身濕透。 肩膀的傷口沒有處理,血液迅速流失,讓安逸塵渾身發冷。 寧致遠十分害怕,用手捂着安逸塵的傷口,溫熱的血液沾了滿手。血液混着雨水,在指縫潺潺留下,彙成細流。 寧致遠難過的想哭,卻不敢再哭,小聲和安逸塵說着話,防止他不知不覺暈過去。 在這死亡的夜晚,一切争執都沒有了意義,所有的錯誤與悔恨都不再必要,時間将萬物凝結,只擁有此刻,而不一定有明天。 安逸塵突然覺得,就這樣死了也很好。至少這一刻,寧致遠是與他相愛的。 這麽想着,連死亡都變得無比溫柔。 外面黑道上巡查的人來來往往,傅寒陽仿佛打定了心思,一定要在今夜殺了安逸塵。 “早知道有今天,上次你就該殺了傅寒陽,逸塵,我不該聽信傅寒陽而不信你。”寧致遠鼻子酸酸的。 “傻子,現在才明白還有什麽用。”安逸塵無奈的一笑,将寧致遠抱緊了一點。 今夜,真的很冷。 下着雨,天上卻冷月高懸,垂照萬古。 寧致遠在安逸塵懷裏縮着,不知道是誰在溫暖誰,“那次,你到底為什麽不殺傅寒陽?” 安逸塵略微沉吟,摸了摸寧致遠毛茸茸的腦袋,笑的有點無奈,又有點難過,“致遠,我知道傅寒陽愛你。我當時想,萬一我将來出了事,還能給你留條活路。” 寧致遠一愣,心裏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難過的要死。 他吸了吸鼻子,勉強說,“呸呸呸!喪氣,這不還沒事嗎!” 安逸塵溫柔的凝視着寧致遠,只覺得此生的一切感情都傾注在了他身上,這種愛,此刻卻讓他沉重又難過,“致遠,生死禍福都在旦夕,如果我萬一出事,你就跟着傅寒陽,他會保護你。” 寧致遠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如果你死了,我可受不了那姓傅的,大約只能陪你一塊去了。逸塵,沒有你,我是活不了的,所以,你別死!” 安逸塵心如刀絞,狠狠将寧致遠摟在胸口,痛苦的難以呼吸。 雨夜冰冷絕望,如同死神,緊緊籠罩着北平。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前幾天太忙,沒有更新^O^我又回來喽!
☆、無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