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合作(三)
石月國信奉月神,月城內供奉有最大的月神廟,而月巴城中則東南西北各設四座,形成圍繞之勢。城南這座,因為廟中後院一棵已有上千年之齡的合歡樹,而格外以姻緣之說吸引百姓。
“啧啧,看這架勢,果然有上千年。”燕離陌此刻正繞着這棵古老的樹打轉,時不時伸手去摸一下那粗粝的軀幹。
安照對這東西似乎不感興趣,看上去落落寡歡的:“爺,這東西鄢都也有不少的,而且你看這石頭廟,雖然高是高了點,但完全沒有四海閣和淩雲樓好看嘛!”
燕離陌回頭看他,眼神犀利:“你去了鄢都也沒多長時間,竟然四海閣和淩雲樓都去過,那我吩咐你出去辦事的時候,你都在游山玩水?”
安照露了破綻,登時讷讷:“我......屬下......”
燕離陌好笑:“溫酒應該替你辦了不少事吧?難怪他比你武功好,卻每次回來都比你疲累,敢情你們倆私下裏還有這種分工。”
安照兀自辯解:“我有給他開小竈的,還幫他洗衣服,偶爾也會幫他跑個腿什麽的......”
燕離陌打斷他的話:“所以你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瞞着小爺我,你們倆跟了我這麽久,應該知道,我最恨被人欺騙,本以為還有你們可以相信,現在看來,也得好好考量一番了。”
安照聞言激動,撲到燕離陌跟前跪下:“爺!你別趕我們走,是我貪玩,是我不好,可是溫酒從來沒有欺騙過爺,是我逼他的,爺要責罰就怪責罰我一個人好了!千萬不要趕溫酒走,他對爺一心一意,是真想跟着爺一起闖天下的!”
燕離陌垂頭看着拉着自己衣服哭得鼻涕橫流的少年,摸了摸鼻子,繼續裝生氣:“如果爺非要責罰溫酒呢?他畢竟也是從犯。”
安照渾然不覺他的主子在耍着他玩套他的話,哭得更加生猛:“都是安照的錯,爺不要責罰溫酒,爺說要安照怎麽辦,安照願意替他受罰!”
燕離陌奇怪:“我是要責罰溫酒,你是他的什麽人,憑什麽要替他受罰?”
安照哭得力氣都沒了,腦子一團漿糊:“我們是搭檔啊!”
燕小爺窮追不舍:“搭檔而已,你連死都要替他承擔嗎?”
安照不知道什麽時候扯到死上面了,不就是偷偷讓溫酒替自己跑了幾趟腿嗎?但他現在已經沒工夫去仔細想,只順着心裏的話張口就答:“我不要他死,我要和他永遠做搭檔!”
“永遠啊?”燕離陌喃喃了一句,“可你們倆以後要娶妻生子的,怎麽能永遠在一起呢?”
安照已經被繞暈了:“只要......只要有他做搭檔,我一輩子不娶妻,不生子也行......”
燕離陌擊掌:“好,等見了溫酒,你就把這句話首先說給他聽,起來吧。”
安照擡起一張花貓臉:“啊?”
燕離陌一繃臉:“這是命令!”
安照立馬挺直背:“是!屬下保證下次一見面,就告訴溫酒!”
燕小爺瞧着這會兒傻乎乎的安照,心裏那叫一個舒暢——什麽叫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就是!溫酒啊溫酒,爺這可是幫你幫到家了,連媳婦都給你預備好了。
“燕山主好興致,這是唱的哪一出?”
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打擾了燕離陌做媒,安照起身,抽抽噎噎地站到燕離陌身後,接過他甩過來的手帕,擦去臉上的眼淚鼻涕。
“姜教主很準時。”
燕離陌收起玩笑的心,剛剛只是突然想到這一茬,平時溫酒那家夥時不時被安照欺負,還從不抱怨,一副心甘情願的樣子,卻始終隐忍着心意,不知是真沒開竅還是不敢表露。自己這主子做的還挺稱職,這不就解決了嗎?
沾沾自喜的燕小爺心情很好,上前幾步,搭上姜漓的肩膀:“姜教主燕山主什麽的真麻煩,以後我叫你阿漓好了,聽大哥說起來,你也算是個性情中人,抛去咱們合作的事,私下裏就做個朋友好了。”
姜漓第一次與人這麽親密接觸,有些不适,但燕離陌身上似乎有一股白雪的清冽氣息,對性子清雅的他而言,倒也不怎麽排斥。“好,既如此,那我就跟管兄一起,叫你離陌了。”他從善如流。
燕離陌聞言想起沈珩,腦袋就是一陣疼——什麽時候他身邊都配成一對對的了,而自己如今卻成了孤家寡人。
“對了,你怎麽出門也不帶個人,難道你們水離教不止缺錢,還缺人?”燕離陌往他身後看看,好像姜漓什麽時候出現,都是他一個人,“怎麽樣,要不要我挑幾個送你?”
姜漓婉拒:“我水離教有沒有人,離陌難道不清楚?”
燕離陌毫無被揭穿的尴尬:“那時候還不是朋友,調查一下也是應該嘛,畢竟大家都是混江湖卻看官場的!”
姜漓失笑搖頭:“想從你燕山主嘴裏聽到對不起這三個字,應該很難吧?”
燕離陌微擡下巴:“小爺從不後悔做過的事。”
姜漓恬淡的眸中閃過一絲黯然,恰到好處地被他掩藏,但離他最近的燕離陌豈能不察。真是個怪人,明明花了這麽多年籌謀最大逆不道的事,偏偏這人外表看起來卻一副與世無争的模樣。
“進廟裏拜拜吧,這月神廟很靈的,來石月有段時間了,一直沒時間看看。”姜漓先邁步,往大殿走去。
“好了,去洗把臉,剛剛爺是在逗你玩的。”燕離陌看一眼還在戰栗,垂着頭不敢看他的安照,果然才十幾歲,逗起來挺好玩!
他們三個消失在合歡樹下,其他人來來往往,不遠處的大門背後,兩道人影挺立。
“首領,你不要生氣,公子跟那個人只是朋友而已,他跟陳先生不是也很親近的嗎?”紹布看着他家首領緊握的拳頭,忙不疊地發勸。
曾經心高氣傲的石月九王子月闊朱穆輪,如今叱咤草原的玉茲首領,站在門口看着那從去年相遇就讓自己牽挂如今的背影漸漸消失,心中壓抑的感情幾乎要噴薄而出。
“首領,要不你就去見見公子,他被那狗皇帝追捕,應該很需要幫助的,我昨天就聽到他們兩個在談什麽互相幫忙的事。”紹布還在盡心盡力地勸說。
“閉嘴!”朱穆輪終于開口,紹布趕緊捂住嘴巴——燕公子也真是的,剛剛為什麽要抱那個公子啊,首領又要黑一段時間的臉了。
“你說,他好看還是我好看?”
紹布正在滿心怨念,就聽到他主子問了這麽石破天驚的一句。“當然是首領您英姿勃發,玉樹臨風!”作為一名稱職的屬下,紹布反應相當之快。
“那他為什麽從沒這麽摟過我的肩?!”朱穆輪一拳打在門上。
紹布:......他實在很想說,首領你這身高七尺威武雄壯的,實在不适合說這麽女兒家家的話啊!這跟争風吃醋有什麽差別?“首領,其實紹布一直想問了,你既然這麽在意燕公子,為什麽卻只是默默跟着,不去找他呢?”
朱穆輪一滞,當初冰天雪地歷經艱險找去隴城,那人在自己耳邊說過的那句話,之後縱使遠隔千山,每每想起,仍然是挖肉剔骨的疼。
“首領?他們好像要走了。”紹布眼尖,瞧着裏面燕離陌和姜漓相攜而出,依然是有說有笑,似乎比之前更加親密。
紹布見他們家首領緊盯着不放,眼看就要狹路相逢,忍不住就拽了拽他的袖子:“首領,他們要出來了,要不咱們躲躲?”
朱穆輪像是突然被戳中了痛處一樣,渾身一凜,非但沒有像之前一樣躲開,反而往右跨了一步,直接大大咧咧站在了門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紹布:......
燕離陌和姜漓去過廟中,都是一些來求姻緣的少男少女,站在一旁說了幾句,便覺尴尬,索性出來尋個茶館,剛走到門口,就感覺眼前白影一閃,然後一個修長矯健的身影就堵住了去路。
燕離陌心中一動,沒看清之前似乎就有所感應,再擡頭時就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熟悉到一眼就看到了他雙眸中的癡戀與固執。
姜漓從沒見過朱穆輪,看過去第一眼暗贊了句少年英姿,再看他緊緊盯着身邊的燕離陌不放,不由開口問道:“離陌,是你的朋友?”
燕離陌真不知道該如何定位他與朱穆輪的關系,再度相見,沒有高興,沒有愧疚,反而帶着一絲難以言明的不甘和惱怒。知道紹布從進了石月就開始跟着自己的時候,他并沒有這種感覺,此刻見了朱穆輪,才忽然難以抑制。
“阿漓說笑了,這位是石月王的九王弟,還是草原玉茲的首領,我現在一介逃犯,怎麽敢高攀?”不由自主地,就換上了嘲諷而愠怒的語氣。
朱穆輪心裏一陣鈍痛,比征服鄰近部落時被利劍穿透胸膛還要難過。
“你,你還好嗎?”還是忍不住想問問他好不好,雖然剛剛還看到他在同別人說說笑笑,“我想單獨跟你說幾句話。”
燕離陌正一只手用力捂在肚子上,不讓小靈狐跑出來——這沒良心的東西,明明一直喂養它的是自己,一看到朱穆輪還這麽激動!
“有這個必要嗎?”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何況我跟阿漓還有事,月闊首領自便吧。”說完用空着的手拉住姜漓就要離開。
安照在後面偷偷打量朱穆輪——這位英雄好年輕!
“有必要!”朱穆輪搶過燕離陌的手,他只是虛放在姜漓胳膊上,所以朱穆輪很輕易地就把人拉到自己跟前,比火焰還熾烈的眼神深深鎖住懷裏的人。
燕離陌被這麽一拉,就再也捂不住小狐貍,小東西趁機跑出來,跳到朱穆輪胳膊上,親昵地把頭往他脖子裏靠。
“叛徒。”燕離陌罵了一句,然後掙開朱穆輪的手,順便從胳膊上撸下那串黑石頭——還真有點不容易,感覺把身上僅剩的溫度都抽離了一樣。
“東西都還你,以後小爺跟你就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幹了。”
朱穆輪盯着他手裏的東西,眼眸裏的藍色漸漸濃郁,仿佛下一秒就要滲出來一樣。燕離陌看了一眼,忽然就覺得還是淡淡的藍好看,像天空一樣的藍,淡泊悠遠,而不是大海的深重,讓人窒息。
“你要跟我兩不相幹?”朱穆輪開口,一字一句,“好,我同意。”
燕離陌有些許驚訝地看着他——這麽輕易就答應了?剛剛不是還一副要吃了自己的表情嗎?分別許久,他一時有些吃不準朱穆輪在想什麽。
“把我的心還給我,你我就兩不相幹。”朱穆輪看着他遲疑的表情,心裏驟然一軟,看說這句話的語氣還是帶着不容置疑的魄力。
燕離陌又是一陣愣神,看着眼前這人熟悉的眉眼,忽然就想起了去年隴城,他從草原一路找過來,站在帳中大聲質問自己,讓自己給他一個不再喜歡的方法,石月晟軒,便永不再見。一年的時光不算短不算長,為什麽他卻從未改變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