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石月王
在二王子府無所事事等了兩日,第三日的時候,沈珩來叫他起床,帶來了一套石月國的衣物,告知他今日月闊鏡臺要帶他入宮觐見石月大汗。
雖然沈珩不說,但是燕離陌看出了他隐藏的一絲疑惑。那夜宴會,他并不在場,燕離陌便知道,這人也不是月闊鏡臺傾心相信的。身為上位者的生活要多複雜就有多複雜,明明不相信一個人,卻偏要日日将他放在身邊,這種折磨,怕也只有他們能夠體會了。
從王宮到月宮,依然需要走一兩個時辰,尤其入了宮門之後,便只能徒步進去。
一路上月闊鏡臺都沒有與燕離陌交談,只是在他剛從二王子府出來的時候看了他一眼。兩個人平靜得仿佛真正只是去觐見大汗一樣。沈珩跟在兩人身後,也是一言不發。
暗暗觀察了這所謂的月宮,燕離陌心中也是贊嘆,比之晟軒的皇宮,果然要雄渾壯闊得多,不只房屋高大,細微之處也是精雕細琢,處處顯露出非同一般的尊貴,不愧是存在了數百年的大國。
更讓燕離陌搖頭失笑的是,這月宮城牆有十幾丈之高,即便他輕功卓絕,也難以在重重包圍之下從城牆逃走。看來,還是要受一回牢獄之苦了。
終于走到了石月大王所在的望舒殿,月闊鏡臺忽然止步,并沒有轉過頭來,就那樣讓燕離陌看着他的後背淡淡問了一句:
“你想好了嗎?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本王不會怪罪你。”
燕離陌一愣之下吃吃一笑:“九王子說王爺是一頭兇猛的老虎,原來老虎也有遲疑的時候。”
月闊鏡臺的後背一僵,鳳眸裏閃過一道利光,身後這個年輕人,果然會是他的勁敵。
沈珩望着打完啞謎,往殿內進去的兩人,第一次皺起了眉頭。
石月大王月闊禦察與燕離陌想象之中一樣,魁梧挺拔,老當益壯,是久在荒漠風沙中淬煉出的膽量和氣魄,一道微微透出精光的眼神卻又洩露出他城府之深,心計之廣。這樣一個曾經呼風喚雨的英雄,在垂暮之年,總有一種讓人不勝唏噓之感。
看到月闊鏡臺進來,他沒有多少親切,卻也不疏離。這特殊的父子之間,也有着不同于一般父子的距離。
燕離陌沒有像平日一般放肆,老老實實站在後面等着月闊鏡臺向大王引薦他。
“你從晟軒來?”月闊禦察的聲音雄渾有力,驚醒了正在發呆的燕離陌,後者正望着他身後牆上挂着的一柄彎刀出神。
“是。”在那一束審視探究的目光之下,燕離陌不動聲色地回答。
Advertisement
“父王,兒臣派沈珩去向九弟道歉,這是他讓沈珩帶回來的使者,說是有事回禀父王。”月闊鏡臺替燕離陌說了接下來的話。
月闊禦察沉默了片刻,一直盯着燕離陌瞧,只瞧得燕離陌都有些發虛,以為自己哪裏出了差錯,被這位石月大王看了出來。天家威嚴,果然不是虛妄。燕離陌忽然想象起二十年後那人的樣子,彼時他會不會也像月闊禦察這般,只憑眼神就能讓所有謊言無所遁形,讓所有奸邪都無端敬畏臣服。
而那個時候,自己還在他身邊嗎?這是個不敢想也不能想的問題。他此刻在異國掙紮,為的就是給這個問題一個答案。
月闊禦察忽然揮手讓二王子退下,籠罩在燕離陌周身的凝重氣息也驟然消散。
大殿內只剩下月闊禦察和燕離陌兩人,他從高座上走下,一步一步都沉穩有力,直至燕離陌身旁:
“你所為何來?”
竟然是漢話,而且語意含混,讓燕離陌微微一愣。
“燕離陌?燕北靖的兒子?”
驚訝更甚,燕離陌第一次露出失措的表情。
月闊禦察卻忽然笑了起來,笑聲爽朗,在空曠的大殿回響,讓人不知是喜是憂。
燕離陌看着他如刀刻似劍雕的容顏上一道道淺顯的皺紋,雙鬓幾絲銀發,忽然心中起了波瀾。
這個威風凜凜的石月大王,竟然認識自己那個爹?!
“你爹還好嗎?”笑完之後,燕離陌覺得方才還氣勢淩人的月闊禦察有些異常,語氣裏是不可輕易察覺的蒼涼。
可是聽他問起燕北靖,燕離陌又忍不住怒從心起,微微一哂,他言語刻薄:
“我不知道,大概還沒死。”
或許是死了,只是不用他這個兒子披麻戴孝守靈罷了。
月闊禦察深邃的眼神裏浮現一道晦暗不明的光,卻沒有再問下去,轉身回到座上,他恢複那個俯瞰一切的石月王。
“你到孤的月宮來究竟有何事?”
冷漠蒼勁的語氣讓燕離陌驟然回神,無論他與自己那個爹有什麽關系,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計劃。
“回大王的話,是為了向大王借一件東西。”
微微俯身,燕離陌一手放在了腰間。
“何物?”月闊禦察語氣不變。
“大王的性命。”一字一句,燕離陌的語氣也絲毫不變。
“哈哈哈!”大殿中沉寂片刻,又突然響起月闊禦察的笑聲,竟然有一絲欣喜和懷念在其中,讓人忍不住想這位大王不會是人老失聰,有些犯糊塗了吧。
“大王為何發笑?”燕離陌不恥下問。
“孤笑你果然有乃父之風。”月闊禦察再一次走下來到燕離陌身邊,細細打量了他一番,語氣裏竟然有些遺憾和歉疚,“也罷,孤本來就欠你一條命,你若想要,随時可以拿回去,只是孤不會束手待斃,你要有本事拿走才好。”
燕離陌一驚,石月大王竟說他欠自己一條命,這未免太過匪夷所思,自小在京城長大,從未來過石月,何時與石月大王有此淵源?
月闊禦察卻沒有替他解惑的意思,反而走到書桌後面取下了那柄方才燕離陌注視過的彎刀。
“來吧,就用朱穆輪母妃的這把刀,孤與你過上幾招。”
聽他提起朱穆輪,燕離陌又是一陣揣測,難道這月闊禦察,根本就知道自己所為何來不成?
“沈珩是大王的人?”一個電光火石的念頭閃過,他剛好來得及抓住。
月闊禦察眸中閃過一道欣賞之意,也不否認:“孤知道你是鏡臺的人,他為了不讓朱穆輪領兵,任何事都做得出來。不過動手的人是你,孤突然不想制止了。”
燕離陌疑惑地看着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王者:“你要眼看着他們兄弟相殘?”
“王者之位,有能者居之,誰能帶領石月走向輝煌,永盛不衰,誰就是石月國臣民敬服的王。”月闊禦察雙目炯炯,氣勢昂然,曾經的他,便是這樣的王者。
“那大王也不懷疑我另有企圖嗎?”燕離陌忽然變成了一個婆婆媽媽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問題。
“如果不是你,其他人連進入這月宮的機會都沒有。”
月闊禦察的話顯而易見,月闊鏡臺和月闊朱穆輪之争,他心如明鏡,換了任何一個人來完成這個計劃,不待進入月宮便會被誅殺當場,而他燕離陌,是唯一可以做到這件事的人。
原因,自然是與燕北靖有關。這樣一想,讓燕離陌突然有些懊惱憤恨。
可是,既然連石月大王都如此配合,他又何必矯情,刺下這一劍,石月大亂,他馬上就能回京,馬上就能見到那人了,不是嗎?
從腰間抽出軟劍在手,燕離陌的手卻有些發顫。
“來吧,孤等這一刻,等了二十年了。”月闊禦察的聲音有些悵惘,飄渺得像是穿透了時光,從遙遠的二十年前而來。
一柄彎刀,一把長劍,肅穆沉寂的宮殿裏,即将有一場腥風血雨。
“孤只有一句話告訴你。”刀劍相抵處,月闊禦察忽然眉間閃過一抹異色,少了些威嚴多了些溫情的聲音在燕離陌耳邊響起,“朱穆輪待你真心,莫要傷得他太狠,否則再也無法挽回。”
無奈的語氣裏,有燕離陌感同身受的凄楚和內疚。
月闊禦察刀法淩厲,氣勢迫人,根本不給燕離陌出神的機會,已經鋪天蓋地将他籠在其中。
果然有猛虎餘威,不容小觑。燕離陌只能收回一切心思,專心致志對敵。
可是畢竟不再年輕,已知天命的月闊禦察即使仍然勇猛,卻哪裏是風華正茂的燕離陌的對手,兩人過了數百招之後,體力已漸漸不支。當燕離陌一劍破空而來,他忽然撤去彎刀,坦然以胸膛相對:
“孤欠你的還了,欠你父親的,來世再還。”
刺破血肉的聲音傳來之前,燕離陌入眼的是月闊禦察意味深長的笑容,懷念眷戀又潇灑輕快,仿佛回到了他還是一頭猛虎的時光。
燕離陌冷臉看着在自己面前緩緩倒下的月闊禦察,落地是一聲沉重的嘆息,響徹殿宇。
手中長劍有血滴下,在華麗的地毯上暈出朵朵絢麗的血花。
月闊鏡臺和沈珩帶着大王親兵進來的時候,他仍然在那裏靜立着,對滿室嚴陣以待的兵士和寒光爍爍的刀劍,視若無睹。
“傳禦醫來,将此賊人收押,務必揪出背後主謀!”
月闊鏡臺一聲令下,燕離陌被一隊親兵綁了,推搡着往殿外走去。與月闊鏡臺擦身而過時,燕離陌看到了他陰沉的眸中那一道淺淺怒火。
這颟顸地獄,果然不能輕易觸碰。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讓它們自己慢慢發吧,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