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荒漠夜色
燕離陌四處望了望,除了自己周圍再無人煙,就這樣把這個叫朱穆輪的人放這兒也不是不行,可是萬一他被風沙掩埋,似乎也可惜了一條好漢。雖然自負驕傲,卻是個心性單純的少年,如果見死不救,好像确實會折壽的。
于是,難得善心大發的燕大将軍,騎在自己白馬上,一手拉着朱穆輪那匹赤馬的缰繩,繼續晃晃悠悠地向荒漠走去,仍然是不辨方向,就朝着遠處那一個黑點而去。
迷不迷路又有什麽要緊?終會回去的,不是嗎?
只是,若是心迷了路,不知能不能也輕易找到出路?
朱穆輪醒來的時候,微藍的眼眸一轉,發現自己靠在一堵破牆上,頂不蔽日,周圍是荒草橫生。
燕離陌正靠在他對面的牆上喝酒,暮色沉沉,長風烈烈,他望着遠方的眸光卻波瀾不起。
“是你?”
朱穆輪忽然驚呼一聲,從地下跳了起來,一手摸向腰間就要拔刀,可是卻落了個空,他大驚失色,盯着燕離陌的眼神燃起一簇簇憤怒的小火苗,幾乎要融化了那琥珀明眸。
“醒了?你就準備拿你那把小破刀回報你的救命恩人?”
燕離陌回過頭來看他一眼,仍是是斜勾笑意,目光又落在兩人中間燃着的一堆篝火上。
“不許你侮辱我的刀,這是我的命!”朱穆輪随着他的眼神看去,發現被扔在火堆旁邊的自己的彎刀,一個箭步沖上去拿在懷裏,瞧着上面被燕離陌用來砍柴弄出的一些碎末兒,就是一陣心疼。細細擦拭了一番,才又沖着燕離陌說道,不減憤怒的嗓音裏又多了一分倔強。
“怎麽?心上人送你的?”
燕離陌仍然是那副表情語氣,只是左手卻不經意地撫上了胸口,那裏正挂着姜桓送他的玉佩。如水眼眸微微一亮,卻被火光映襯得極為渺茫。
“才不是,這是我......”朱穆輪說了半截,突然想起來自己何必跟他解釋這麽多,咽下去後半句話,他才提起正事,“你是從鄢都而來?”提問的語氣裏滿是莫名其妙的質疑。
鄢都便是晟軒京城,燕離陌笑容加深:“不錯,你倒會猜。”
被“誇獎”的朱穆輪非但沒有半點高興,反而突然跳腳,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圍着火堆轉來轉去,口中還不住喃喃自語着。可惜,他說的的是石月國話,燕離陌一點也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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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穆輪心中此刻糾結萬分,其實燕離陌正是他的大仇人,這次出城,他就是為了找他再打一架去的。去年初夏,他帶人潛入鄢都,準備趁立夏節那日行刺鳳元帝,可是一個美貌公子竟然半路跑出來擋了他的刀,而且武功高強,自己打了半天都占不到一點上風,眼看對方兵馬越來越多,他只能鳴金收兵,撤出鄢都。因為這一事,他還被父汗責罰,丢了大大的一個臉啊!
所謂的朱穆輪,便是古月九皇子——月闊朱穆輪。
先前燕離陌以帽遮面,混亂之中他也沒有看清對方相貌,現在卻是一清二楚了。按理說仇人相見,該分外眼紅才是,可是他剛剛才出手相助自己,此時再與他算那筆去年的帳,會不會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些。
朱穆輪兀自懊惱着。不過,等他知道燕離陌如今身份,恐怕才該一蹦三尺高了。
燕離陌卻是摸不着頭腦,那日的事,除了那人溫熱的手掌和令人迷醉的嗓音,其他的已經全部模糊不清了,根本就沒有認出來眼前這個少年就是當日的刺客。
“怎麽?怕我是奸細,想殺了我滅口?”
半晌,還是燕離陌先開口說話,畢竟晟軒與石月如今戰事将發,自己從晟軒都城而來,朱穆輪有此想法也是應當。
“我沒有!”朱穆輪高聲反駁,“我堂堂月神之子,又豈會做那等忘恩負義的事?”
燕離陌瞧着有些炸毛的少年,笑聲頓時大了起來,果然有趣,讓他幾乎都忘了地處西北蠻荒之地,夜色凄涼了。
“笑什麽?我雖然有過那個想法,但也只是從前,經過這次,我就原諒你好了,咱們恩怨相抵,重新開始。”
嘟嘟囔囔的,朱穆輪返回原處坐下,往後一靠時碰到背部傷口,一個激靈讓他吸了一口冷氣。
“這是你的衣服?”拾起身後的那件披風,上面似乎還沾染了血跡,他狐疑地看着燕離陌。
燕離陌含笑不語。
方才替他療傷,浪費了不少好酒,又把自己的衣服貢獻了出去,讓少年墊在身後。他都有些詫異,自己原來還是一個這麽體貼善良的人啊,真是沒有想到。
這裏原先應該有個小廟,石月退回其克爾,晟軒占據關內之後,久無人煙,才漸漸坍塌,變成如此斷壁頹垣的景象。燕離陌果然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怎麽走到這裏來的,眼看天色暗了下來,無法趕路,他才決定在此停留一夜。
本以為已經預料到了荒漠的夜晚會寒風刺骨,可是真正感受到了,燕離陌才發覺自己有些低估這寒風的實力。身上的披風又給了朱穆輪,他只一身單衣,一陣風過,饒是飲了不少的酒,仍然渾身發冷,忍不住就往火堆靠近了一些。
“果然是鄢都的人,這點冷都受不了!”
朱穆輪察覺他的動作,嗤笑一聲,語氣裏滿是驕傲,故意挺直了身軀将脖子露在牆外,以示自己不畏寒冷,不過挺身的動作牽扯到背後傷口,又是一聲吸氣,英眉微皺。
“果然是石月的人,那點疼都受不了!”
燕離陌莞爾一笑,論毒舌功力,朱穆輪又豈是他的對手?
果然,少年俊臉一僵,哼了一聲,才尴尬地扭過頭去,別別扭扭地不再看燕離陌。
荒漠的夜,漫長而無邊,一輪明月高懸蒼穹,落落清輝灑遍大地,粒粒黃沙都泛着晶瑩的光芒,宛若顆顆珍珠,偶爾風起,又織起一層空蒙絢爛的迷霧,雄渾壯闊中纏繞絲絲縷縷的精致柔美,果然是這裏才有的奇景。
朱穆輪被細小的聲音從夢中驚醒的時候,發現篝火将息,而對面的人卻不見蹤影,他一驚之下起身,才看到燕離陌竟然倒在地上,蜷縮着身體不停發顫,靠近火堆的衣服已經被燒去了一些邊邊角角。
“喂,你醒醒!”
躊躇了片刻,朱穆輪還是挪到他身邊,打算把他叫醒。可是燕離陌恍若未聞,仍然顫抖不已,還想更往火堆靠近一些。
“還挪,再挪就燒死你了!”
朱穆輪伸手拉起仍在睡夢中的那人,阻止他繼續往火堆靠近。遠離了熱源的燕離陌突然握住朱穆輪的手掌,身子也靠了過去。朱穆輪的掙紮在他的本能力道下,沒有什麽作用。
月光皎皎,朱穆輪看着抱住自己手臂的燕離陌,緊閉的雙眸下長睫毛不住顫動,緊抿的嘴唇也失去了白日的鮮豔,一張本就白皙的面容此刻已有些發青,額上卻有虛汗滑落。
“原來你長得這般好看。”
鬼使神差地,朱穆輪竟然伸手撫上了那一張楚楚堪憐的容顏,觸手細膩的肌膚,還有那人不自覺的靠近,都讓少年的心猛地一顫。一發不可收,下一刻,他竟然微微彎腰,在那人有些發白的薄唇上烙下了輕輕一吻,不知是酒香還是什麽,那人的嘴唇竟然分外香甜,讓朱穆輪一下就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緩緩蹲下去,右手攬上他的腰,才發覺這人的腰身竟如此纖細,心中一陣憐惜之意升起,他收攏長臂,将人緊緊抱在懷裏,嘴上的動作也粗暴了不少,恨不得将他唇上的甜液全都吸進肚裏。
突然感覺到那人的牙關微啓,朱穆輪心中一蕩,就要加深這個吻,卻一下撞進了燕離陌落滿清輝的雙眸當中。
沉沉的一汪月華,瞬間就讓少年一顆情意懵懂的心沉淪深淵。
直到那雙眸子裏的情緒由迷蒙變為厭惡,朱穆輪才從迷醉中清醒過來,面上一紅,他慌忙松開攬住那人腰身的手,手足無措地後退幾步,嗫嚅着無法出聲:
“我......你......”
燕離陌無視他尴尬歉疚的眼神,右手在地上一撐,就着方才的姿勢,他重新靠回了牆上,拿起旁邊的酒壺,灌下滿滿的一大口酒,他的聲音雖然含笑,卻比月光還要清冷:
“年紀不大,你會的倒不少。原來這石月國,也是盛行男風的嗎?”
像染了冰霜的利劍紮入,朱穆輪的心一陣刺痛。不是因為那人諷刺的話,而是他說這話時,臉上無奈凄楚,甚至有一絲絕望的表情,讓他突然體會什麽是心疼。
沒有回應他的一番嘲諷,向前幾步在火堆旁坐下,伸手添了幾根木柴,拔高的火焰頓時溫暖不少,朱穆輪才輕輕開口:
“我不小了,過了今年的生辰就十八歲了,而且我不喜歡男人,父......親已經為我定下了親事,明年就會完婚。”
身上回暖不少的燕離陌偏頭看了朱穆輪一眼,桀骜不馴的少年,此刻語氣竟然有些悵惘。
“比小爺小了整整三歲,還說自己不小。”
咕哝一句,燕離陌語氣緩和了不少。原來只是個半大孩子而已,自己實在太過計較了。
“你才二十一歲?”朱穆輪轉過頭來,語氣裏有些詫異。
“怎麽,小爺我看起來很老嗎?”燕離陌臉色一沉,倒是第一次有人說自己面相老的,而且既然嫌自己年齡大,剛剛又為何占他便宜,難道這少年中了邪一時癡傻不成?
朱穆輪連聲否認。原來,他只是覺得燕離陌武功如此之高,該是勤練了多年才是,至少也有二十七八,只是面相年輕罷了。這番評價倒是頗合燕離陌的意,眯眼一笑,對少年剛剛的冒犯,他一點也不計較了。
後半夜誰也沒再入睡,朱穆輪是因為剛剛那一場似夢非夢的情動而心緒飄忽,無法安神;至于燕離陌,一雙漣漣桃花眼深處,究竟掩藏了多少情緒,無法入夢又豈止有一種理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