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征西
晟軒鳳元年間,新君初登帝位,朝堂動蕩,邊境不安。
京城燕府。
一座外看氣勢磅礴,內裏卻裝飾樸素的宅子,後院空空曠曠的,盡是些木樁箭靶,旁邊還有一座高臺,一側放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器,很容易讓人認為這家的主人不是個附庸風雅之士,而是愛好舞刀弄槍的粗犷莽夫。
不過,院子外牆上那攀援着的一牆楓藤,卻開得甚好。在日光映襯下鮮綠欲滴,明媚閃耀。仔細看來,那相交的枝枝叉叉,竟然被修剪成了一朵朵并蒂蓮花的圖案,倒是分外別致了。偶爾風起,微微蕩漾的柔順葉片,果然是搖曳多姿之态。
楓藤長勢驚人,若要一直維持花樣,着實需要費些心思和精力,如此看來,這主人似乎又有幾分詩情畫意。
紅日初升,天邊朝霞萬裏,府內的人大多都起來了,而一個栽了綠竹的院子裏,卻有兩個丫鬟模樣的人正在敲門,似乎是在喊屋內的人起來用早飯。
“少爺,你快些起來吧。”“少爺,竹韻煮了最好喝的蓮子湯。”
兩個丫頭都是水靈靈的,聲音也如出谷黃莺,這般吵着讓房內的人起來,非但沒有煩亂之感,反而頓覺清爽。
片刻,房門突然打開,一個衣衫不整的少年打着哈欠出現在門口。
“你們一日不叫魂不行嗎?本少爺又不是會睡死過去,該起來的時候就起來了嘛。”少年眯着一雙桃花眼,粉嫩輕薄的嘴唇一張一合,吐出的話卻大煞風景。
兩個丫鬟正是二八年華,見他衣裳搭在肩上,白皙精瘦的胸膛一目了然,都有些紅了面皮,撇過眼去不敢直視。竹韻膽大潑辣些,忍不住出言讓他穿好衣服。
“怎麽?難道少爺我這身材入不了你們的眼嗎?還是少爺長的一張鐘馗的臉,讓你們這樣嫌棄。”
那少年不但不收斂,嘴角輕勾,一抹妖嬈戲谑的笑意躍然臉上,他抱臂倚着門框,打趣兩個丫頭。
兩人哪敢回答,少年一張容顏,彷初升朝霞,似盛綻玉英,眉飛入鬓,眸亮如星,靜則春水漣漣,笑則月牙彎彎。自幼習武,長身玉立,體态勻稱,增之一分則嫌多,減之一分則嫌少,一舉一動皆是別樣魅惑。若是身為女子,即便是京城第一美人,都比不得他萬分之一的風采。
可惜,真正應了那句話:縱然生得好皮囊,卻原來腹內草莽,行為偏僻性乖張,哪管世人诽謗。少年外表讓人心向往之,真真接近了卻又被他羞得無話可說,恨不得轉頭就跑。
“咕咕”一聲,少年摸一摸無一絲贅肉的肚子,伸出一只修長的手,他一臉無辜地看向兩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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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了,蓮子湯呢?”
正看着他一張美顏癡癡發呆的兩人,頓時倒地。
剛剛打開府門的管家,正站在外面看看牌匾斜了沒有,就聽到巷口有轎子的聲音傳來,三步并作兩步跑下來,原來是皇上身邊的內侍齊斯。
燕離陌剛剛開始自己的豐盛早膳,擡頭就瞧見了笑意盈盈的齊斯。
眸中水波一閃,片刻又歸于沉寂,他仍舊一手拿了一個包子往嘴裏塞,生生破壞了畫面的美感。
皇帝身邊的近臣出現在這裏,自然是帶了皇帝的旨意。管家和丫鬟們已經開始準備進宮所需之物了,唯獨燕離陌大喇喇地坐在那裏,與齊斯相對無語。
“燕少将軍,您還在生陛下的氣嗎?”
半晌,瞧着房裏沒人了,齊斯才輕輕開口,臉上仍然挂着恭敬的笑意。
燕離陌擡頭瞥了他一眼,水潤盈波的眼眸兀自妖媚,讓齊斯心裏一顫。不愧是入得了皇帝眼裏的人,果然魅惑天下。
等燕離陌拖拖拉拉收拾好進宮的東西之後,已是快近晌午了,齊斯卻也不惱,安靜地候着,一直到兩人入了宮門,進了北宸殿,他才帶着殿內的宮人們下去了。
富麗堂皇的大殿內似乎是刻意拉了簾子,顯得有些昏暗,外頭的明媚日光照不進來,只在縫隙裏肆意湧動。
燕離陌細長的眉毛微微皺起,他不喜陰涼,最愛日光遍地,讓人心生溫暖。
忽然,一雙手臂伸來,他驚呼一聲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習武之人的本性,他剛要抵抗,耳邊就傳來一陣溫熱黏膩的氣息:
“是朕,陌兒。”
像是這聲音帶着異樣的魔力一般,燕離陌所有的掙紮頓時消散,似乎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軟軟地靠在身後那個人的懷裏,任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為。
一如之前的許多次,在燕離陌神情恍惚之際,他已經衣衫盡去,又一次躺在了那寬闊平坦,恍如無邊滄溟一般,讓他深陷其中無法逃離的龍床之上,身上那人粗暴地進入自己的那一刻,一陣撕裂的疼痛傳遍全身,水光迷蒙的眼眸卻突然一亮,一絲清明回還,他又想起了那年初夏。
彼時燕離陌還是将軍府不知世事的少将軍,整日除了練功,便是與一群狐朋狗友飲酒作樂,青樓一夢。短命的娘早早就去了,那個将軍爹又整日駐守邊關,聽說在那裏也早已娶妻生子,恐怕早已忘了還有一個兒子留在京城。從八歲開始,他就是一個人和一府的下人一起生活的,十二年過去,日子倒像是一潭秋水,半絲波瀾也無。
冬去春來,立夏節至,最愛炎炎夏季,便與朋友相攜去南郊游湖,小舟悠悠,荷葉田田,幾個人兀自說着一些沒邊沒際的話,就聽到有敲鑼鳴金的聲音喧鬧,原來是天子出游,到南郊祭祀,祝禱一年豐收。
那也是燕離陌第一次見到他,一身朱色禮服,赤玉束發。已過而立之年,他面容沉穩端正,雙眸不怒含威,讓人莫名敬服。天子之尊,非但不驕橫跋扈,反而訓誡身邊宮人莫要驚擾百姓。如夏日暖風的嗓音渾厚有力,一下就擊中了燕離陌的心。
祭祀進行到一半,忽然起了騷動,一群黑衣蒙面人從四面八方而來,劍光閃閃,直奔場中那一團紅光而去。
燕離陌飛身而起之時,禦林軍早已與賊子戰在一處,刀光劍影,混亂不堪。可是那人竟然絲毫不顯慌亂,仍巍然屹立于祭臺之上,天家風範盡顯,凜然不可侵犯。
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笑意,燕離陌一招奪下長劍在手,站至他身前,神來殺神,佛到殺佛。
黑衣人之首竟然也是個武功高強的,酣戰數時也不能分出勝負,而此時南城守兵已至,無奈之下,那人罵了一句異邦之語,哨聲響起,他帶着剩下的黑衣人沖天而起,眨眼便失了蹤跡。
時至今日,燕離陌還清晰地記得,那人整冠斂衣之後,含笑點頭,拍在自己肩頭的那只手掌的溫度,比初夏的日光還要灼熱,讓他從此不能忘。
後來的事,都在燕離陌有些跟不上的速度裏發生。自己是燕北靖的兒子,他自然會知道,一次次地下旨進宮,禦花園裏切磋武藝,高談闊論,本該是君臣一般的相處之道,可是那個因為天晚宮門已鎖的月夜,他竟然在自己半睡半醒之際,将自己抱到了龍床之上。
不是反抗不了,而是在他一遍遍的低喚自己名字的炙熱嗓音中,一切力氣都消失殆盡。
一場迷亂,是夢是真?卻從此沉淪,無法自拔。
“又在發呆?”
心滿意足的姜桓看着身下嬌豔欲滴卻目光迷離的人,輕勾一下他小巧挺拔的鼻梁,含混帶笑的聲音裏似乎有滿滿的寵溺。
“啊?”
聽到這無比讓他沉迷的聲音,燕離陌聚焦了眸光凝視身側的人,紅唇微張,香舌輕露。
“還有時間,陌兒。”
姜桓眸色一暗,腹下一緊,翻身又壓了上去。
的确,日高風暖,花影重重,這一世的時光都在此刻永駐。
回到燕府的時候,已是日落西山了,不顧管家和丫鬟的連聲呼喚,燕離陌徑直去了後院溫泉。
褪去衣物,将自己完全浸泡在一池暖意之中,掩去身上點點紅痕,似乎也掩去了沉沉心事,他終于長舒一口氣,透過欄杆默默凝望着圍牆上的并蒂楓藤發呆。
“少爺,管大人來了。”
管晉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只露了一頭烏發泡在池子裏的燕離陌。
“你消息還真快,果然是一心為國的忠臣!”燕離陌聽到了竹心的禀報,卻身形未動,仍是那副姿态,聲音裏的嘲諷也毫不掩飾。
管晉不過比燕離陌大了四五歲,丞相之子,皇後之弟,而且年輕有為,如今已是北城部尉,掌管京城一方要務。
“離陌,你當真要去邊關?古月國兵強馬壯,而且這次帶兵的是他們的二王爺,這一仗并不好打,你從未出過遠門,我有些擔心。”
絲毫沒在意他的諷刺,管晉徑直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倒是一點也不見外。
“我不去你去嗎?邊關已經告急,還是等人家打到家門口了,再讓那些滿嘴之乎者也的老弱病殘你攙着我我扶着你的去保家衛國?”
管晉沉默不語。
朝堂之上,有能者皆是一幹老臣,根本無法帶兵出征。可是如今趁着新皇登基,朝政不穩,毗鄰晟軒西部的古月國竟然已經屯兵邊境。數十年未興兵事,守關将士貪圖安逸,早已是一盤散沙。古月大軍一至,大将軍秦孟,害怕戰敗受朝廷怪罪,竟然攜帶家眷潛逃,将一個亂攤子甩給都尉,跑得人影都不見了。
現在姜桓最頭疼的一個問題,就是派何人到邊關領兵。昨日入宮,一番情亂之後,燕離陌才知道姜桓喚他進宮真正為何。
不錯,朝堂年輕一輩中,文武雙全有勇有謀者不多,他燕離陌雖然平時玩世不恭,但他敢認第二,就無人敢排第一。
“那你要跟燕将軍說一聲嗎?”
半晌,管晉才又問了一句,顯然是不再勸他了。少年郎志在天下,出去闖蕩一番也好。京城的生活安逸奢靡,只會磨去人的鬥志和信念。
燕離陌終于轉過頭來看他一眼,卻是嗤笑一聲,如同看個傻子一般。
的确,燕北靖和燕離陌這一對父子,比陌生人見面的時間還短,怕是連對方長什麽樣都記不清了,說與不說又有何意義?
管晉又絮絮叨叨說了些廢話,燕離陌偶爾哼哼一聲,也不知聽沒聽進去。直到他察覺他的無心,知趣地離開,燕離陌忽然從水中擡起胳膊。
細長白皙又滿是肌肉的胳膊上滑落顆顆水珠,比美人出浴的嬌弱更有一番動人心魄的美,手指泡得有些發脹,握着的一枚雙龍玉佩卻晶瑩透亮。
這是姜桓與他溫存過後,替他穿好衣服時塞在他手裏的,兩人已是最親密的關系,燕離陌又豈會不認得這枚玉佩。這是姜桓的貼身之物,聽說是他被立為太子之時先皇贈與他的,帶在身上已有數年,倍顯溫潤。
如今,自己馬上要為他出征邊關,他将此玉佩相贈,所為何意,燕離陌心中有所猜測,卻又強忍着不去多想。
他早已有後宮佳麗三千,甚至膝下已有皇子公主,自己所能期待的,已經少之又少。
或許,就當做是他對自己相守的承諾,一生短暫,不過瞬息,莫要貪心才好。
三日之後,燕府燕離陌被鳳元帝任命為征西大将軍,即日出征邊關,擊退外敵。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