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春去
從記憶中抽身而出。
蛋糕上的火苗依舊在跳動着,房間裏很安靜,似乎都能聽見蠟燭燃燒的聲音。
阮銀眼眶微微泛紅。
時至今日,阮銀還記得她獨自等待的那半個月,每天醒來一睜眼,她就在想着淩琛今天會不會來。
當時的事情鮮活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中,那時等待絕望和孤獨幾乎将她淹沒,仿佛空氣都變得滞塞,叫人窒息。
所以,現在阮銀痛恨的,是當時那個說絕交就絕交的淩琛。
“是,過眼煙雲。”阮銀低低的笑了一聲,聲音冷凝而尖銳,“你是過去了,什麽前塵往事煙消雲散。可是你過去了,我過不去!”
只這一眨眼的功夫,阮銀豎起全身的尖刺,就像是一只因為憤怒而炸毛的貓,噼裏啪啦地弓起身子,嘴裏呼嚕呼嚕地發出威脅的聲音。
“你一消失,就是四年,現在突然出現,看我過的落魄,你很開心?”
這時的阮銀又有了當年偏執的影子,開始口不擇言。
為了保護自己,她甚至開始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淩琛的想法。
阮銀用力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肉裏,才讓她保持最後一絲清醒。
“我勸你收回現在假惺惺的表情,四年前沒有等到你,那四年後你出現,我也不稀罕。”
淩琛心裏一跳,猛然看向她:“你說什麽?”
什麽是四年前沒有等到?
說到現在,阮銀已經沒有耐心跟淩琛繼續說下去,她轉身,雙手推開緊閉的房門,直接離開這個房間。
淩琛下意識跟上她的腳步,但是在邁出一步後,腳步一頓,生生停住,頹然地坐回座位上。
他的肩膀松垮,仰在椅背上,看着頭頂的天花板。
頭頂燈光明亮,但是淩琛身上仿佛有着一身揮之不去的陰霾,他微阖着眼,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真實情緒。
蛋糕上的蠟燭已經燃燒到盡頭,噗的一聲滅了,只剩下袅袅上升的煙氣。
現在連似有若無的燃燒聲也消失。
時間過去很久,但又仿佛僅僅是幾息的時間,淩琛陡然睜開眼,菱形的薄唇抿的緊緊的,像是想到了設麽,他突然一拳砸在面前的桌子上。
微微喘息。
這他媽,是個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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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銀走出去之後,所有激烈的情緒消失殆盡,重新收斂光芒,變回灰撲撲的醜小鴨。
她空着手,沉默地等電梯,沉默地在電梯裏按下一樓的按鍵,又沉默地從電梯走進大廳。
所有的過程,阮銀的表情平靜而鎮定,讓外人根本看不出她剛剛又生氣又憤怒地發洩過。
在這獨立的幾年裏,阮銀真的已經學會變成一個成熟的大人。
除了養活自己的基本謀生手段之外,她已經能夠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
看春風不喜,夏蟬不悲,一切難過、困苦,都自己擁抱着自己默默消化。再也不是之前受一點的委屈,就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小公主了。
“小姐,請等一下。”一個聲音叫住阮銀。
阮銀扭頭,是酒店大廳咖啡廳的點單員,“有事嗎?”
“是的,這是您今天訂的蛋糕,忘記拿走了。”
“我……訂的蛋糕?”
阮銀疑惑地一垂眼,就看到點單員手裏的蛋糕。
這和淩琛每天給她吃的小蛋糕,包裝一模一樣。
可是,淩琛不是說,他的蛋糕是酒店每天贈的嗎?
“噢,是我口誤。”點單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是你男朋友在我們咖啡廳特意訂的,每天一個。”
阮銀愣住。
“不過我猜,這應該是你男朋友幫你買的,所以我直接交給你吧。”點單員笑笑,把蛋糕塞進阮銀的懷裏,“你男朋友真的很喜歡你,你們一定要長長久久。”
所以,這根本不是酒店的贈品,也不是他忘記要扔垃圾桶,而是……特意買給她的?
阮銀愣愣地捧着手裏的蛋糕,等她消化過來這個信息量,要把蛋糕還回去的時候,那個點單員已經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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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阮老師你就這麽走了呀。”顏雯拆開小蛋糕的包裝,把滿滿的一勺奶油放進嘴裏,随後将自己手邊切好的西瓜往阮銀面前推了推,“你吃西瓜。”
阮銀手肘撐在桌子上,雙手拖着下巴,垂着眼睫,聲音低落,“不然呢?要再吵一架嗎?”
“可是我覺得你們應該好好的聊一下的。”
“不能聊。”阮銀嘆了口氣,“從小到大,我們只要還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空氣,就一定會掐起來,根本聊不下去。”
所以,阮銀一直懷疑淩琛是老天爺特地派來,專門和她作對的。
顏雯不太明白的眨了下眼睛,“可是你們寫論文的時候,不是相處的很好嗎?”
“額。”阮銀被她問住了,楞了一下才解釋道,“那是我不跟他一般見識,故意讓着他的。”
“那如果他以後讓着你……”顏雯突然提出一個阮銀想都不敢想的假設,“阮老師,你還會和他吵架嗎?”
這當然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阮銀在聽到的一瞬間,就在心裏立刻否決。
像是淩琛那麽高傲惡劣的一個人,在和她吵架的時候,怎麽可能會讓着她。
畢竟,從小到大,每次吵完架,阮銀總是最先求和的那一個。
就算是四年前的最後一次争吵,驕傲如淩琛,也沒有來主動找過她。
但是,假設就是假設,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阮銀在心裏合理的暢想了一下。
如果吵架時淩琛總是處于弱勢,吵架後總是淩琛來主動破冰,任她奚落,任她差使……
這麽一想确實很爽。
阮銀樂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但是礙于旁邊用稚嫩眼睛看着她的顏雯,阮銀把臉上的竊喜藏起來,努力維持住了一個不茍言笑阮老師的形象。
“那我們當然不會吵架啦,他不招惹我,我為什麽要跟他吵架。”阮銀看了眼手上的手表,“好啦好啦,閑聊到此結束,我們到時間開始上課了。”
一說到上課時間,顏雯低頭挖了一大塊的蛋糕,快速塞進嘴裏,口齒不清道:“阮勞斯,窩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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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早餐攤總是格外的熱鬧。
“來,你的馄饨。”一直粗糙的大手,将一碗飄着翠綠香菜的馄饨放在阮銀的面前。
阮銀小聲說了聲“謝謝。”拆開桌子上的一次性筷子,低頭正要吃。
突然。
另一只修長的手出現,将阮銀面前的馄饨端走,随後她的視線中出黑色西裝的男人胸膛。
空蕩蕩的對面坐了一個人,
大概是起了個大早的原因,淩琛的頭發沒有之前那麽整齊,而是散亂地垂在額前,發梢的一兩縷還沾着水汽。
他身上的大衣是某牌高定,幾乎是五位數打底,可是他就穿着這身價格不菲的衣服,坐在一個由幾個桌子板凳組成的小攤子上。
初春的早上,依然很冷的刺骨,所以淩琛的鼻頭微微泛紅,像是感冒一樣,将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袛拉入凡塵,粘上些煙火氣。
看到淩琛出現,阮銀甚至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昨天剛剛決裂過嗎?以淩琛的秉性,他至少應該消失一段時間才對。
怎麽……這麽厚臉皮?
昨天剛吵完,今天又出現了。
淩琛低頭看了眼他手裏的馄饨,“你就吃這個?”
他眉梢微微挑起,像是很意外似的,語氣很嫌棄,但是卻依然坐在簡陋的小攤子上,老神在在。
阮銀“啪”的一聲,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怒目而視,“你管我?”
“不是我找茬。”淩琛的聲音散漫又欠揍,卻帶着點不易察覺的親昵感,“你看看周邊,大馬路邊上吃飯,旁邊的汽車來來往往,你到底是在吃早飯還是在吃汽車尾氣?”
雖然嘴上将小攤子批的一文不值,但是他卻伸手,從桌上的筷筒裏拿出一雙一次性筷子拆開,垂着頭,往外挑馄饨碗裏的香菜。
“你說你,怎麽把自己過得這麽慘。當初一個人跑出來生活也就算了,怎麽連生活費都不要。而且他們家長掙錢,難道不是花在你身上?”
今天的淩琛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淩琛其實很少跟人這麽講話,一般都是一兩句略過,說是惜字如金也不為過。
但是今天,阮銀感覺,他好像要把之前十幾年沒說的話一股腦全說出來一樣。
阮銀咬牙。
在大庭廣衆之下,她不想跟淩琛繼續吵,忍着。
但是阮銀最後還是沒忍住。
“你說夠了嗎?”她聲音不大,不帶感情,沒有波動。
但是好像是一首連續流暢的曲子被标了休止符。
淩琛合起微微分開的薄唇。
戛然而止。
空氣突然安靜,淩琛沉默着,手上不停,繼續挑馄饨碗裏的香菜。
阮銀其實是下意識說出這樣的話,但是沒想到,淩琛竟然真的聽她的話,閉嘴了。
這讓她感覺到一瞬間的不自在。
“喏。”淩琛将馄饨重新推回阮銀的面前,“吃吧。”
阮銀低頭。
面前碗裏綠色的香菜被挑的一幹二淨,只剩下瑩白的馄饨和清澈的湯底。
阮銀心中一動。
她想起,四年前,她是從不吃香菜的。
所以,這是替她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