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思緒不其然追回半個多小時前……
那時候，陸曼寧還沒有離開芳華路88號。
盡管許瑤光眼前一片模糊，他還是将陸曼寧送到了奧迪車前。
陸曼寧幾次想勸許瑤光讓陳偉峰領着他回屋去，都硬生生吞回肚子。
不可否認，盡管對許瑤光的不便存了滿滿的擔憂，卻因着他的固執，又讓陸曼寧覺出久違的甜膩。無論許瑤光是出于什麽顧慮，能為她送行，便什麽也值了。
時光總是不留情，許瑤光明明走的那麽慢，可在陸曼寧心裏卻仿佛只是一眨眼。待到臨上車之時，留戀達到頂點。她忽然有些害怕，恐怕這一刻将會是他們倆最後一次分別。
于是，陸曼寧仰起頭，幽幽的望向許瑤光假裝平靜的俊臉。
“許瑤光，這些年，你還好嗎？”
這句話她在肚子裏翻滾了一晚上，終于問出口來，還是讓她禁不住顫抖。
許瑤光卻靜默了，沉吟良久，才收斂瞪大的雙眼，唇角邊竟挂上了一絲苦笑。
“争如所見，你的詛咒應驗了。”
腦中“轟”的一聲巨響，炸開，回憶剎那間刺入腦髓……
……那一天，是陸曼寧18歲的生日……
她邀請了全班同學來參加派對，人人都送上了生日禮物，就唯獨許瑤光沒有來。她抛下派對上的所有人，連生日蠟燭都沒有吹，便沖了出去。
原來，許瑤光哪裏也沒有去，就那樣靜靜的一個人在自修室複習。原來，複習功課，都比她的生日邀約來得重要。
陸曼寧難過的渾身發抖，一把搶過許瑤光筆下的複習卷，将碎片揚在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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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瑤光，你是瞎了嗎？！為什麽一點也看不見我對你的心？”
……
一語成谶。
陸曼寧再也不敢去看許瑤光，逃也似的，鑽進黑色的奧迪。
直到車停在曙光醫院門口，陸曼寧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開許瑤光那麽遠了……
下車前，陸曼寧和陳偉峰道謝，終又忍不住向他打探許瑤光的狀況。
陳偉峰措辭極為禮貌。
“陸小姐，非常抱歉，我只是個生活助理。有關師兄，我是說許先生的私人情況，你最好還是當面問他，比較妥當。”
“生活助理？你是說，他的眼睛……”已經差到任何時候都需要有人幫忙了嗎那麽他的眼睛，是受傷了嗎？視力還會不會恢複？
陸曼寧的心裏焦急，似乎有一百個問題一湧而出，卻又不知怎麽的含在嘴裏，吐不出來。
只見陳偉峰點頭。
“據說是很多年前的事故傷害，目前還沒有全盲。”
……
陸曼寧覺得整個晚上都像是一場噩夢，她幽魂似的躲回母親的懷抱裏，任由眼淚泉湧而出。
母親的懷抱雖然單薄卻總是很暖，可今天卻不同。陸曼寧那顆對當年的自己深惡痛絕的心，怎麽也熱不起來了。
那時候的她，為什麽會如此惡毒，說出那樣讓他招致噩運的話？
母親于婉蓉仍舊緊摟着陸曼寧顫抖的肩膀，溫柔的安撫着。
她卻不知道，哽咽失聲的女兒早已在心裏對她哭訴了一遍又一遍——
媽媽，你知道嗎？許瑤光看不見了，他居然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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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在城市的那一頭。
那個被玫瑰花苗包圍着的院落裏，有一個同樣心緒不寧的靈魂。
許瑤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耳邊一遍遍回響着陸曼寧的聲音。
陸曼寧說，“許瑤光，是我。”
陸曼寧說，“許瑤光，危險別亂走。”
陸曼寧說，“許瑤光，我送你回去。”
每一句的語調都還是和小時候那樣霸道，卻不知怎麽的，參雜着濃濃的疲憊。那宛若看透世事的蒼涼，竟讓許瑤光沒能第一時間，認出陸曼寧的聲音。
直到此刻，許瑤光都不能相信，難道今晚他真的和她重逢了嗎？
許瑤光多麽想再看陸曼寧一眼，比過去的十年間的任何時刻還有迫切。甚至他冒然去參加校慶酒會的初衷，也不過如此。
可在與陸曼寧短暫的相處的時光裏，不論許瑤光試多少次，每一次的結果都只是讓他失望。從前院走到後院，只有八十步，可每走一步都似乎是在提醒許瑤光，這個慘烈事實。他和以前不一樣了，他不再是那個陸曼寧曾一再仰望追逐的存在，他墜落雲端，甚至笨拙而可笑。
直到陸曼寧停下來，問他，“許瑤光，這些年，你還好嗎？”那一刻，他的挫敗感達到了極點。
他負氣的說，“你的詛咒應驗了。”沒錯，他就是瞎了，哪怕滿園耀眼的燈光，他也一樣看不清她的臉。
可是，當陸曼寧走後，許瑤光才意識到，自己一定又傷害了她。因為，陸曼寧走的時候，都沒有和他說再見……
許瑤光的頭有些疼，他知道自己該盡快休息。可雖然眼前一片黑暗，卻總也擋不住對陸曼寧的想象。
她今天沒有噴香水，頭發上是最普通的洗發水的味道，最廉價的超市産品。臉上的化妝品，也是低劣的化學香精合成物，可能只是平價店裏的便宜貨。她身上的衣服質地似乎也不高級，摩擦過肌膚的感覺并不能讓人滿意，散發着無機纖維的金屬味。她穿了一雙高跟鞋，跟不是很高，因為步子很快，但應該不怎麽和腳，不然不會在他輕輕掙脫的時候，就踉跄摔倒。
這怎麽可能是從前那連校服都要重新定制的陸曼寧？
許瑤光忽然有種古怪的念頭，卻不敢再信，也不願多想……
分別已經十年，零星的線索，拼湊不出陸曼寧現在的樣貌，唯有十二年前那初次在籃球場邊驚鴻一瞥的美麗身影，在腦海裏越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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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許瑤光只有十六歲。
開學後的第二個星期，他正與同學們打比賽。
那時候，所有人都在為比賽歡呼，唯有她那麽與衆不同……
操場上到處都是喧鬧聲，只有那個女孩兒靜悄悄的拖着行李箱，逆着人流向前。她邊走還邊低頭玩着手機，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她沒有半分關系。她皮膚白到發光，在一衆因為軍訓而黑黝黝的衆多學生中，猶如這夏末穿過枝桠的初陽。嬌俏的短發，在耳際彈動，像調皮的小貓的絨毛。單薄的肩膀下是發育極好的雙峰，纖細的腰肢和那雙嫩白無暇的長腿，說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美少女都不為過。
許瑤光第一次晃了神。隊友龔正在中線喊他的名字，他卻置若罔聞，竟眼睜睜看着一粒傳球劃過面前，眼看就要砸到女孩兒的身上。許瑤光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竄過去，一把攬住她的身子，将籃球狠狠拍出場外……
倒抽涼氣的半秒之後，歡呼聲頓時四起，甚至還伴随着口哨聲此起彼伏。
許瑤光被那陣調侃的噓聲搞得有些難為情，松開手的時候，才發現玩手機的女孩兒，正瞪着大眼睛看他。
她的瞳眸水波婉轉，瑩瑩的猶如墜着繁星，微翹的唇瓣開啓，笑出兩朵調皮的虎牙。
她的聲音也是極美，他聽到她對他說。
“同學，缺女朋友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