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火苗 留他像個木雞呆鵝一樣傻……
蕭熠望向她, 心頭壓抑的小火苗開始一點一點地活躍起來。
他唇邊浮起的輕輕笑意裏甚至有些促狹的意味:“以前,是你體貼我, 照顧我,算不得‘伺候’。但若東家想,我可以伺候東家。”
蕭熠又向賀雲櫻的方向稍微蹭了蹭,眼光裏甚至有幾分期冀:“東家可要比着以前的例子?”
賀雲櫻雖然是酒後,頭腦也還是大半清醒的,自然記得以前與蕭熠同車,便是他要看公文的時候,往往也是左手将她摟在懷裏。
這例子怎麽比?
可是,馬車的板壁硬硬的,一路行的雖然不太快, 還是搖搖晃晃,賀雲櫻的酒意也暈暈地一陣陣上頭。
她心頭竟也好像有羽毛輕輕地掃過一樣,微微癢癢的,想找個柔軟溫暖的地方倚靠片時。
“先潤一潤罷。”蕭熠還是将茶遞過來, 同時不動聲色地, 看似自然地伸左手去環她。
賀雲櫻确實渴了, 身上也乏,她就着蕭熠的手喝了兩口茶,又伸手去拉蕭熠的面具:“我不喜歡這個, 摘下來。”
這時蕭熠的左手已經成功繞到了賀雲櫻的身後,哪裏肯收回來, 仗着他戴了不少日子的面具,穿戴脫下倒都熟練得很。
先将茶盞塞進旁邊的小幾暗格,随即右手一拉一捋,單手雖然費勁些, 也勉強将面具摘了。
賀雲櫻就這樣看着他單手折騰,待折騰完了,她才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臉頰:“旁的本事沒有,就會花言巧語,什麽伺候照顧,還不是由得你說。”
許是酒後,這力氣就有些沒輕重,蕭熠輕嘶了一聲。
不過她肯讓他這樣環着,捏就捏罷,他當然是不介意的,左手甚至還得寸進尺地略緊了緊,輕笑道:“也不是沒有旁的本事罷,剛才你若不攔着,給你們舞劍也使得。”
賀雲櫻卻忽然坐直了身子:“哪裏使得?若是我,不是,若是從前,你在外頭交際,我扮個舞姬舞到你跟前,你也叫我給席上的旁人跳舞嗎?你還不得發脾氣把樓都拆了嗎!”
蕭熠看着面前的賀雲櫻眼光有些迷離,雙頰因着酒意飛起淡淡緋色,嬌豔無匹,那嫣紅飽滿的櫻唇一張一合,一時間都有些顧不上她到底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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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呀!”賀雲櫻看他不說話,越發氣呼呼的,“你說什麽補償我,尊重我,其實還不是跟以前一樣,就是吃定了我是你掌中之物,是不是!”說着就要将他環在自己腰間的左手推開。
“我若發脾氣,也是怕你有事。”蕭熠當然不肯松手,只是沉聲解釋,“如今我來找你,卻不會有事,這終究有些不同的。若是我以身犯險,你再罵我也使得。”
“你沒有以身犯險過嗎?那先前沒有解藥就去碰鶴青是怎麽回事?”賀雲櫻此時只想理直氣壯地罵他,什麽旁的都顧不得,“身上疼得那樣,吃藥還拖!”
蕭熠不由語塞:“那個,又是另一件事。”
“什麽另一件事?那個不該罵嗎?”賀雲櫻酒意上頭,只想将心中的憋屈生氣都發洩出來,也記不得自己當初明明說過不再心疼他了,越說越快。
“明明你接下來公務這麽忙,非常過來裝個什麽結巴秀才添亂。白天抄書晚上批公文,你自己這半個月都瘦了你不知道嗎!”
“還有!我也煩死了!本來手裏現銀就那些,功課鋪子都忙,還要顧着你,怕你起居什麽的不消停,又怕你被人發現,你怎麽這麽煩人!”
“口口聲聲說補償我,比着我先前的樣子,可是我先前有這麽給你添麻煩嗎!”
“沒有。你從來沒有讓我覺得麻煩。”蕭熠只應了這最後一句,被賀雲櫻這樣一串連珠炮地罵了一頓,他心中的歡喜卻越發滿溢出來。
他不止左手沒有松開,整個人更是直接冒死靠近賀雲櫻,将她完完全全圈進懷裏,雙手環着她:“我錯了,你罵得都對。”
馬車車廂本來就沒有多大,再這樣一靠再靠,兩個人的氣息交織在一起,而他的懷抱又是這樣堅實溫暖。
賀雲櫻還想繼續罵他,可是身體卻有點不争氣地貪戀着這個懷抱,暈乎乎倚着,實在是太過舒服了。
她甚至無意識地去勾了他的脖子,櫻唇更貼近蕭熠幾分:“認錯的話,你說過幾回了?可你改嗎?”
她只想質問他,并不知道自己面頰緋紅,眼波如水的樣子到底有多撩人,蕭熠抱着她,那把心頭火瞬間嘭地一下炸開,整個人都燥熱起來。
他不得不強自調整呼吸,勉力克制,好容易與她這樣靠近,并不舍得再推遠些。
可她像一枚鮮甜嬌豔的紅櫻桃一樣在他嘴邊,他卻不能吃,心頭煎熬竟也不輕松。
忍了又忍,才勉強應道:“我以後,會改。”
“以後?”賀雲櫻白皙的手指輕輕掠過他的嘴唇,從左至右,又從右至左,随即沿着他的下颌再一路輕滑到咽喉,“誰說,一定會有以後?”
她的指尖極其柔軟,力道更是輕如落羽,蕭熠一時間幾乎用盡了全力才能遏住這直入骨髓的心癢與火焰,但呼吸到底還是粗重了些許。
“雲櫻,”蕭熠抱着她的手再次緊了緊,“你怪我拿你當獵物,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你的獵物?從前,你喜歡我,我便成了你的人,不是麽?”
“是呀。”賀雲櫻倒也不否認,她此刻覺得頭沉沉的,直接倚在蕭熠的肩上蹭了蹭,指尖還是繼續在他脖頸與喉結處無意識地滑來劃去,“我從前,是喜歡過你。哎?”
她忽然又冒了個念頭,坐直身子:“馬車會經過玉泉寺對吧?我想去後山松亭,當初我是怎麽在那邊瞎了眼看上你的呢?”
蕭熠略略氣結,哪怕知道她在他懷裏,一句接着一句的“從前喜歡你”“瞎了眼看上你”,還是紮心。
不過,賀雲櫻難得任性一回,他還是敲了敲馬車板壁,吩咐下屬改道。
而下屬同時亦有旁事禀報:“尹六爺與孟小姐的車遠遠跟着。”
“欣姐姐擔心我呢。”賀雲櫻嘆了口氣,“怕我叫壞人拐了。”
蕭熠挑了挑眉,他向着賀雲櫻是沒脾氣的,對旁人可就不同了,随手撫了撫賀雲櫻的背,同時向外吩咐:“放消息給尹六的人,說安逸侯要從上林營回來。”
尹毓之所以敢選擇這個日子請孟欣然,就是因為安逸侯奉旨去上林營巡查三日。
若是被他發現,莫說孟欣然吃不了兜着走,安逸侯火起來參尹毓甚至昭國公府一本也是有可能的。
賀雲櫻斜睨蕭熠,再次伸出她白嫩纖細的手指去戳他額角:“殿下好手段,攻敵之所必救。”
蕭熠彎了彎唇,回身再次攬她入懷:“當初,他們刺殺我的時候,也是瞄了你的,同樣的意思,因為知道傷了你,就是要我的命。”
賀雲櫻想了想,終于發現這一晚上的話,就這個無法反駁,于是摸了摸在昏黃燈光下,蕭熠那張越發俊秀如玉的面孔,嘆了口氣:“哎,紅顏禍水。”
很快,馬車到了玉泉寺,青鱗衛不知道走了什麽路子,竟是一路直到了後山松亭。
此時已經很晚了,夜月如水,十月初冬的風很是寒涼,賀雲櫻雖然穿了披風,可或許是車裏太過溫暖,下了車還是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蕭熠車裏備了大氅,直接将她裹了進來。
兩人一起到了松亭旁的古樹下,這原是玉泉寺裏風景最佳處,每年都有數場詩會法會,當年賀雲櫻初見蕭熠,便是在此處。
冷風拂過,賀雲櫻的酒意消散了不少,她站在那古樹下,默然出神了片刻。
并沒有像她以為的那樣,再次如何回憶起當年初見那昳麗無雙的白衣青年,到底如何心旌動搖,因為随後十年日日夜夜的缱绻,之後死生流轉的糾纏,賀雲櫻一時心緒竟是雜亂到空白的。
一切的熱愛與痛恨,埋怨與補償,遺憾與重圓,喜怒哀樂,就像是兩條纏綿共生的藤蔓,她曾經以為可以與他一刀兩斷,永不相連,然而兜兜轉轉,竟終究又更深地糾纏在一起。
“在想什麽?”蕭熠在賀雲櫻身邊等了半晌,見她只是出神,便伸手為了她緊了緊大氅的領口,又問了一句。
“在想,是不是當初若沒在此處遇見,就沒有後來的一切。”賀雲櫻轉回身,望向蕭熠,“也就不會,一眼誤終身。”
蕭熠拉起她的手,合攏在自己掌心裏:“終身,也是兩個人的終身。有了你,這世上于我再無二色。”
這同樣是賀雲櫻反駁不得的話。
她對蕭熠不管有過怎樣的埋怨,但終究知道,他從不曾分過心。
“我知道。”她伸手撫上蕭熠的臉頰,“那時人家都說我有本事,将攝政王牢牢握在掌心裏。”
蕭熠唇角微微揚起:“榮幸之至。”
她的酒意散去,眸子越發清亮,若說剛才在車裏那半醉半醒之間是溫香軟玉,此刻便如明珠翡翠,粲然生光。
蕭熠喉頭不由再次微微一動,試探着身子略略前傾些許:“我——可以親你麽?”
賀雲櫻認真想了想:“你以前,從來沒問過。哪怕第一次,也沒問。”
“那時我想着,你是我的人了,就沒有問。”蕭熠輕笑,“如今風水輪流轉,我是你的人,當然要請示一下。”
“你先閉上眼睛。”賀雲櫻忽然後退了一小步,也将自己的左手從他掌心中抽出來,“你猜,我會不會答應。”
蕭熠依言阖了眼簾:“這又是要報複當年麽?那時,我只是沉了一下下。”
“有些事,總是要試過才知道。”賀雲櫻又退了半步。
當年他們的第一次親吻就是在蘅園的華亭裏,她用盡了平生勇氣,告訴蕭熠自己喜歡他,這個混賬卻故作平靜了好幾息,害得她心跳不止幾乎要哭出來逃走,才最終過來一把抱住她親下去。
若這是今生的第一次,怎麽能輕易放過他呢?
夜風拂過,清冷而凜冽。
蕭熠初時還覺得,兩人至此已經重歸于好,賀雲櫻便是要報複要教訓他,大約片時之後便會心軟。
可閉着眼睛呆呆站在那裏一息又一息,身前之人毫無動靜,甚至都不知賀雲櫻是不是已經輕手輕腳地走了,留他像個木雞呆鵝一樣傻站着。
或許再片時,他睜開眼睛就能看到賀雲櫻已經回到了馬車上?
或許她會像先前一樣冷笑——還真以為先前的一切就這樣過了?
或許,确實是自己想多了,重歸于好并沒有這樣容易。
不知過了多久,蕭熠覺得自己确實是想多了。
他終于在失落之中,黯然擡起眼簾。
賀雲櫻果然已經回到了馬車上。
蕭熠苦笑了一聲,也上了車。
然而就在他落寞坐好的這一瞬,她柔軟甜美的嘴唇貼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