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母子 “啪!”地一聲,竟是一……
“殿下, 何苦呢?”
賀雲櫻也拿不準,自己對蕭熠的了解有多少。
他有沒有心, 他又有多少算計,一切都是深不見底的。
但他倒也不屑于在這事上撒謊便是了。
“當然了。”蕭熠望着賀雲櫻許久,忽然又一笑,“你說的也對,這許多人中毒,我當然不能獨善其身。陛下的刀,我還是要借的。”
他轉了轉自己的右手,輕輕笑道:“所以,這次中毒,主要是為了取信于陛下。至于還給你的利息, 只是添頭,倒也不必在意。”
賀雲櫻靜靜看了他片時:“好。”
當真要取信于文宗,同樣中毒當然是個法子。但以蕭熠的計謀手段,就沒有別的法子麽?
可他既說這是利息是添頭, 就當是罷。
“那你有沒有主要懷疑之人?”賀雲櫻并不關心蕭熠于政務權勢上的野心或成敗, 但對于讓自己前世中毒殒命的兇手, 她還是有點好奇的。
“想讓我死的人很多。”他重新拾起剛才丢下的書卷,指尖在書脊上輕輕蹭着,漫不經心地應道, “璋國公,昭國公, 你師兄的姑姑窦皇後,甚至陛下。都有可能。”
賀雲櫻沒有再進一步追問。
以她對蕭熠手段所知,到這裏已然夠了。
若他真的懷疑文宗,給皇帝下毒的事情他也是做得出的。
“總之, 再過幾日就知道了。”蕭熠依舊把玩着手裏的書卷,眼簾沒有重新擡起,但聲音裏卻帶了一點點輕輕的上揚,“我說完了。”
“我無意于窦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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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雲櫻當然記得自己先前要蕭熠說出籌算的交換條件,她也不想因為與蕭熠之間的意氣之争而置窦啓明于險地。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她又續道,“但你若傷及窦啓明,我只會更看不起你。”
蕭熠的手微微一頓,唇邊再次意味不明地輕輕一勾。
“另外,”賀雲櫻不待他回應,便将話題轉開,“不管先前母親在華陽有沒有提到你,她肯與你回京,已是重續母子緣分。只是這一次的事情,母親的确是擔心你的。旁的,便不是我一個外人該說的了。”
言至此處,她覺得自己能說的話、想說的話,皆已說盡,便轉身向外走。
而出門前最後一眼掃到蕭熠,才留意到他手中所握的書是一卷錦瑟集。
一時間越發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但面上仍是平靜不顯,推門就走了。
只是,當她回到自家之後,卻不免在書桌前發呆了片時。
錦瑟集是一卷詩作合集,收錄了自前朝起數十位名家詩作之中,言辭華美绮麗,情思缱绻之作,是京中貴女常讀的詩集。
以前在蘅園的時候,賀雲櫻有一陣子很喜歡這卷詩集,蕭熠便笑話她,說這集子枉稱名家輯錄,卻去掉了那些名家的金戈鐵馬之作,只留婉轉纏綿詩詞,脂粉氣太重。
然而幾番笑鬧之間,她并沒有丢開那詩集,反是蕭熠敗陣。
當然,他口頭上是永遠不會認輸的。
他繼續鄙視她寫字的架構無力,索性便拿錦瑟集做了練字的由頭,在身後摟着她,握着她的手,一筆一筆地抄寫那些婉轉纏綿的句子。
有的時候抄着抄着,詩句便寫到身上去了……
回憶到這些,賀雲櫻又掃了一眼她此刻案頭的四國史與郴州策,還有荀先生先前叫人送來的書。
現在她已然放下那些绮麗情思的詩集,不想再沉浸風花雪月,蕭熠倒拿起來了。
外間晚風拂過,秋意愈涼。
賀雲櫻起身去關了自己卧房的窗子之前,又聞到了左鄰湯藥的淡淡清苦。
因着已經習慣這個味道,她甚至有幾分莫名地安定。
就像是她此生新的生活漸漸開始,有了自己熟知的所在與境地,将來的路,也可以一步步踏實地走。
“劍蘭,将我今日帶回的點心裝成兩包,明日與安叔一道,給左鄰右舍都送一送。”
賀雲櫻先前剛搬進來的時候,已經送過一次的鮮果與點心,算是打個招呼。
其中右鄰主人姓聞,職任為工部業驿司的從五品知事,聞夫人還親自拿了一盒自家蒸的糖糕過來回禮。
至于左鄰只是出來了一個青衣童子收了,給了安叔與劍蘭一大把散錢算打賞,并沒有旁的回贈。
賀雲櫻倒也不在意,甚至對左鄰還有些同情,叫劍蘭這次拿些更軟的點心過去,以免老人家牙口不好。
很快又是兩天時間過去,京城街市上的風言風語越來越多。昭國公過世的消息已經傳出,但府中只是停靈而已,喪事尚且沒有大辦。
而璋國公府、昭國公世子,并宮變當日進宮的幾家宗親公卿四處延醫問藥的動靜越來越大,連尋常百姓家也漸漸聽說了達官貴人中毒難解的事情。
霍寧玉當然也不例外,面對賀雲櫻更是直言擔憂:“先前柴興義說的那樣清楚,我便沒有多想,現在看起來卻又不是那樣簡單。問伯曜的下屬定然是沒有用的,櫻櫻你能不能在書院中稍作打聽?”
賀雲櫻并不想對義母欺騙隐瞞,但此刻也只好含糊應了。
剛好荀先生先前的輕微風寒已經痊愈,賀雲櫻便帶着自己這幾日讀書心得、問題,以及幾篇自己覺得尚可的字稿前去拜見。
然而荀先生才是真的慧眼如炬,略翻一翻便看出她這幾日雖然學了,卻是心思不專:“你并不是浮躁的性子,這是什麽緣故?
宮中事早已傳得滿城風雨,文淵書院中更有蔣窦二人,荀先生不會全無所知。
賀雲櫻便将霍寧玉的憂心提了提,同時也試探問道:“——若是我兄長當真中毒,素娘子會不會看在我與義母的面上,出手相助?”
荀先生嘆了口氣:“素珏最不會插手之事,便是這些宮廷之間的權謀傾軋。你兄長若是尋常出游被野外蛇蟲所傷,或許還有一線機會。宮變之事,以你兄長的性子,怕是其中還有別的算計罷?”
面對荀先生如此眼力,賀雲櫻只能笑笑,多少有些心虛:“太詳細的情形,我也不知。只是母親擔心,我就提前問問罷了。”
荀先生倒也不深究,還是繼續分說功課之事:“你年紀還小,事情又嚴重,一時分心是難免的。但既然是我的學生,還是要更加沉心才是。今次暫且饒過,下回讀書與習字再沒有進益,為師的戒尺是不容情的。”
賀雲櫻早在拜師之前就已得知,荀先生授課的日程比旁的夫子都要松散,十日一會。
但對功課要求卻遠比旁人更嚴,而懲戒的法子也極其簡單。
一頓戒尺打下去,疼個十日便好了,而且總能精準控制到不多不少整十日,到下一次授課前。
“是。”賀雲櫻恭謹應了,将一切其他心緒全壓了下去,随後一個時辰,越發在功課上全神貫注。
午時一刻,荀先生授課結束,賀雲櫻告辭退出書齋,迎面便遇到了捧着兩卷宣紙過來的蔣際鴻。
賀雲櫻知道他消息素來靈通,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相詢。
蔣際鴻面色一改平日的輕松,先嘆了口氣:“師妹先等我片時,我給俞夫子送了宣紙過去,再與你細說。”
賀雲櫻颔首,先到旁邊的竹亭中小坐了片刻相侯,不到一盞茶工夫,便見蔣際鴻折返,面上神情很是複雜:“師妹近來可見過仕晨兄?”
賀雲櫻不知蔣際鴻所說的近來是多近,但還是點點頭:“聶師兄給我送書的那日,窦師兄也去了。”
“這次宮中出事,中毒最多的就是窦家人與窦家親眷。”蔣際鴻飛快地掃了一眼竹亭四周,聲音又壓低了幾分,“昨天皇後娘娘的昭陽殿封了。璋國公府怕是要出大事。”
若是沒有前幾日見過蕭熠,賀雲櫻或許還會迷惑一二分——中毒最多為何反而有罪?
但蔣際鴻所說之事與蕭熠的籌算聯結在一起,賀雲櫻心下卻又是發寒又是清晰。
前世宮變,是只有文武雙全,原本最得文宗喜愛的三皇子身故。餘下的諸皇子皆資質尋常,并沒有誰特別出色。
那麽身為嫡子的二皇子,便是理所當然的東宮人選。
雖說蕭熠成了攝政王之後想讓他死的人更多了,可有誰能比未來的皇帝更恨他呢?
蔣際鴻又将自己聽說的其他宗親之事大略說了說,最後寬慰道:“令兄不與王妃并師妹細說,應當是怕你們擔心。但令兄行事素來缜密穩妥,不會有事的。且此番救駕有功,待得事情了結,想來靖川王府要再次高升了。”
救駕有功?
賀雲櫻想起了蕭熠身上那兩處外傷,但她沒有再多問了。
一來是蔣際鴻也未必知道那樣詳細,再者蕭熠在這次宮變之中到底還有幾重內外謀算,她也不太關心。
含笑謝過蔣際鴻,她就起身離開書院,重新回去王府陪伴義母。
一路上反複推算思量,賀雲櫻最挂心的還是那解藥之事。
若前世當真是窦皇後與二皇子下手,如何知道是母或子呢
如今二皇子已死,身為母親的窦皇後會不會萬念俱灰,只想同歸于盡?
如果是那樣,就更不會拿出解藥了。
不過再一轉念,她又想起蔣際鴻的那句話——窦氏一族之人中毒最多。
大概這就是蕭熠用以逼迫窦皇後的手段。
兒子雖然死了,兄弟、子侄、族人尚在,窦皇後當真能全然不顧麽。
但如此種種的消息與思量,賀雲櫻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向霍寧玉全盤托出。
當初霍寧玉在南陽居時,素娘子就說過需要靜心休養,避免大驚大恸。
因此賀雲櫻最終也只能賭一把,賭蕭熠能夠成功拿到解藥,平安回府。
于是再見義母,賀雲櫻便将蔣際鴻的話打了個對折,極其簡略含糊地說了說,甚至還說蔣際鴻也知道蕭熠辦差之事,以穩住霍寧玉。
霍寧玉對賀雲櫻當然是信任的,聽了之後心中稍安。只是前幾日有些過于憂心,就又有些頭暈。
此時季青原也不在,賀雲櫻便主動提出在王府多住幾日,聊以陪伴。
一轉眼,又是五天過去。
賀雲櫻每日陪着霍寧玉只作無事,心裏卻也不免越發擔憂,甚至偶爾做夢,也有前塵舊事,與今生蕭熠的毒傷病容交疊。
不過第六日一早,終于有好消息傳來。
劍蘭是當做新鮮事禀報的:“王爺回府了,在老王妃院子裏呢!”
賀雲櫻心頭猛然一松,趕緊過去。
誰知剛進慈晖堂院子,便聽“啪!”地一聲,竟是個響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