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九色缤紛 在她白膩如雪的肌膚上……
“二公子還請自重。”
窦啓明立刻沉了臉,上前小半步,将賀雲櫻擋在身後,又向魏喆拱手:“若是有事找我,與我直說便是。請不要牽連旁人。”
孟欣然也冷笑了一聲:“魏二公子,你們家跟人家璋國公府有什麽緣故是你們的事,想挑事也睜開眼睛看清楚些!”
魏喆撇了撇嘴,雖然璋國公是什麽輔政三公之一,但他對窦啓明的忌憚卻遠不及孟欣然。
畢竟璋國公不會為侄子跟昌敬侯府翻臉,安逸侯卻能為了妹妹帶上幾十號人抄家夥砸門。
“孟六姐姐這是什麽話嘛,我哪裏敢挑事。”魏喆雖然年少,卻是風月場裏的老手,身段靈活至極,随口笑道,“我确實是來找窦大才子的。”
孟欣然被這聲六姐姐惡心到了,直接翻了個白眼:“那你有什麽事就跟他說呗。”
“哎,說起來倒是不好意思。小弟其實是來給窦才子賠罪的。”魏喆右手一抖,再次将那柄烏金扇骨、華絹為面的折扇打開。
輕輕搖擺着扇了兩下,才笑道:“我這人,心直口快,先前得罪了窦才子,剛才豬油蒙了心又一時糊塗、信口胡說,還望幾位不要介懷。”
這就很出衆人意料之外了。
且不說魏喆素來在淮陽無法無天的纨绔名聲,只看他剛才的态度言語,哪裏能跟“賠罪”二字沾上半分關系?
不待窦啓明或旁人再追問,魏喆打了個手勢,立刻便有一個小厮捧了一個高三寸,一尺見方的木匣上前。
魏喆随即打開了那匣子,只見匣中有九宮內格,每格裏都有幾片花瓣并一個細瓷小罐,蓋子上分別寫着“銀朱”、“蘇芳”、“桑染”等字樣。
“這是我新得的東瀛顏料,人家說寶劍贈英雄,我這貴料送才子,也算有誠意了罷?”魏喆笑着将那一匣子顏料拿到手上,又上前一步,竟似要親手拿給窦啓明。
“倒也不必。”窦啓明剛要推拒,忽見不遠處一個高大的侍衛朝這個方向跑過來:“少爺,少爺!府裏來人了——”
一句話沒說完,腳下猛然一個踉跄,可能是被什麽絆了一下,直接便往前撲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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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侍衛撲跌的位置已經距離魏喆不遠,加上身高力沉,這一推一撞之間,正端着顏料的魏喆也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撲。
雖然魏喆沒摔倒,但那整匣的顏料直接脫手,向着窦啓明與賀雲櫻的方向揚了出去!
“啊!”
“嘩啦——啪嚓!”
衆人驚叫聲中,九色顏料潑灑紛飛,便如在書案與插屏間驟然爆開一朵缤紛煙花。
而就在這變故驟生的電光火石之間,窦啓明折身揮袖一擋,本能地再次護住賀雲櫻。
與此同時當然還有木匣墜地破裂、細瓷片飛濺滿地,原本圍着談論書畫或看熱鬧的衆人本能地各自退後了半步。
再一瞬反應過來,再往中間望去,只見窦啓明的水色道袍已經如同顏料鋪,九彩缤紛。
挂在插屏上的清溪書樓序字軸也沾染了五六種顏色,可算全毀。
唯有賀雲櫻雖被波及,卻還不算太過嚴重。
因為被窦啓明擋住了大半顏料,只有她月白外衫的寬袖袖幅處沾上了幾點茜紅與銀朱。
“魏喆!”孟欣然登時大怒,“你這是故意的!”
“哎呦,這是哪裏話。”魏喆站直身子,悠閑笑道,“我這不也是讓老魯給撞了麽。這哪能算故意呢?”
這無恥的樣子,瞎子也能看出這分明是故意撞翻顏料,為的就是毀掉窦啓明的字。
但看得出又如何?
荥陽長公主到底是今上的嫡親姐姐,魏喆若是欺負了孟欣然,安逸侯或許可以打到家裏去,可現在是窦啓明變了花瓜,賀雲櫻不過弄髒了件衣裳,安逸侯還不至于為此翻臉。
“呸!”孟欣然又啐了一聲,但還是先一把拉過賀雲櫻,“櫻櫻,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瓷片飛到你身上?”
賀雲櫻搖搖頭:“沒事。”
不過只是身為池魚的被殃及,沒什麽大不了。
孟欣然卻快要氣炸了。
她可是跟兄長與霍寧玉都打了包票,帶賀雲櫻出來會好好照應她,結果這才在詩會裏玩了半個時辰,就讓人當面潑了顏料、污了衣裳!
“魏喆!你知道這是誰嗎!你也敢這樣作死!”孟欣然眼見魏喆仍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越發憤怒。
“這位小娘子是誰?”魏喆滿不在乎地揚了揚下吧,又開始搖他手中那把天子舅舅欽賜的折扇,側頭看了看容色傾城的賀雲櫻,“難道你又得了新的小嫂子?不是說安逸侯不納新……”
這後半句的混賬話還沒說完,便聽在衆人後頭有人沉聲插口:“二公子這是在說誰?”
衆人皆順着聲音望去,便見四名改換裝扮的青鱗衛從後頭将圍觀之人略略分開,一身素白儒生打扮的蕭熠走了過來。
魏喆是認識蕭熠的,雖然他也聽說了靖川王府不比先前,未必還能坐穩首輔之位雲雲,但見着蕭熠一步步走過來,薄唇邊似乎還帶着幾分笑意,魏喆竟不自覺地後背發緊,臉上發僵。
“剛才二公子說的可是舍妹?”蕭熠又淡淡問了一句。
“您哪有妹妹?”魏喆一時轉不過來,先看了看孟欣然,又看了看賀雲櫻,忽然想起最近的傳言,“啊,華陽——那個……我……”
有關霍寧玉即将回京的事情已經傳開,其中也提了一句霍寧玉在華陽有義女,會一同帶回京城。
這事聽說的人不少,不過大部分人在意的都是此刻猶在靖川王府的老王妃蔣氏要如何自處,至于霍寧玉在華陽的義女,不過就是個小地方的丫頭,最多将來王府出一分嫁妝而已,無人細究。
“這是東瀛九色蘇合,就這麽糟蹋了。”蕭熠并沒有等着魏喆憋出什麽完整的話來,再上前兩步。
他的目光從滿地碎瓷與缤紛顏料轉向了插屏上已毀的畫軸,又掃過衣衫狼狽如同九色鹿的窦啓明,兩步之外衫裙沾污的賀雲櫻,最終落在了書案上的筆洗和端硯餘墨上。
“魏二公子,你今日是來給窦公子顏色看的,是不是?”蕭熠修長的手指在書案上輕輕敲了敲,目光中的寒意愈盛。
此刻書案這雖然還是數人圍觀,且越來越多,但內裏丈許已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看着蕭熠。
他并沒有厲聲斥責或是怒喝,但一句句平淡的問話自有金石之氣。
魏喆覺得自己不應該畏懼的,卻控制不住心裏越發的緊張與慌亂,嗫嚅了片刻索性咬牙認了:“這個,這個,原本是有這個意思,但并沒有想過傷及令妹!”
“嗯,你沒想過,但你還是做到了。”蕭熠哼了一聲,左手挽了右袖的素白寬幅,右手拿起那書案上的端硯,将硯臺中的墨汁倒進那青瓷筆洗中。
周圍依舊是寂靜的,衆人皆沒有明白他要做什麽。
但蕭熠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行動矜貴之中更有一種積年的優雅,做什麽都是行雲流水的,又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當衆人看着他拿起筆洗,讓墨汁與污水混合均勻後揚手一潑,滿滿當當兜頭兜臉全揚在了魏喆臉上,四下一片輕聲驚呼與倒吸冷氣,其中大半其實是在贊嘆。
帥!
孟欣然甚至悄悄去跟賀雲櫻耳語:“就憑這一潑,我的花都可以給你哥!”
眼看魏喆帶着滿臉滿身的墨水落荒而逃,圍觀衆人裏甚至有人鼓掌喝彩。不過随後也開始輕輕議論——什麽人能夠這樣鎮住魏喆?
這時詩會的書童還有主持詩會的夫子們都匆匆趕了過來,先請圍觀的游人先散一散,到其他書案欣賞書畫,又去問窦啓明,怎麽會鬧成這樣。
蕭熠則是到了賀雲櫻和孟欣然跟前,先伸手将混亂中沾到賀雲櫻發髻頂上的一片花瓣拈了下來,才和聲問道:“沒事罷?有沒有吓到?”
賀雲櫻雖然沒有真的吓到,但如此情形下實在不能不領情,當即乖乖搖頭:“讓兄長費心了,我沒事。”
孟欣然頗有歉意:“是我不好,沒照顧好櫻櫻,剛才瞧見魏喆那個小混賬過來就應該先抽身的。”
“事發突然,誰都沒有料到,六妹妹不必自責。”蕭熠居然還真有了幾分兄長的樣子,連孟欣然都一視同仁兄妹相稱。
這時窦啓明也跟詩會夫子交代完畢,也過來與蕭熠見禮:“蕭兄,抱歉,魏喆與我的些許龃龉,倒讓令妹受累。”
又轉向賀雲櫻,再次一躬:“蕭姑娘,當真對不住。”
“小事而已。”賀雲櫻微笑道,“其實是我應當感謝窦公子,剛才要不是你護着我那一下,你身上也不會沾這麽多,那幅字也不會毀了。”
“但還是污損了姑娘的衣裳。”窦啓明的目光清澈柔和,滿是真誠的歉意。
低頭之間又掃見連賀雲櫻左手手背都沾到了顏料,越發過意不去:“平日裏側殿會有清水可以淨手,今日游人太多,怕是要到半山才有。”
賀雲櫻這才留意到,自己左手背與手腕上飛濺了幾點深深淺淺的細碎紅色。
心念忽然一轉,随手從書案上取了一只細狼毫,就着端硯中剩下的殘墨,在自己手背上輕輕勾勒了幾筆。
那幾點殘紅與墨線相連,便化為了一枝輕靈嬌美的櫻花枝,在她白膩如雪的肌膚上,分外動人。
窦啓明與蕭熠同時望過去,亦同時有一息的靜默與驚動。
只不過,蕭熠心頭的火焰是默然壓抑着,而窦啓明卻眼前一亮:“姑娘竟有如此巧思!若不介意的話,可否讓我為姑娘的袖幅上也添幾筆,聊作修補?”
“不必了。”“有勞了。”
這一回賀雲櫻與某人同時開口,說的卻全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