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Part2
次日,朝雲卷微曦。零落突然從病床上坐起來,如噩夢乍醒一般迷茫。
“這是哪兒?”她喃喃。
“姑娘醒了?”藥童端着一碗藥進來,未敲門,也不在乎什麽男女避嫌,仿佛零落在他跟前壓根沒有性別之差,“待藥涼了再喝。”
“這是……無良醫館?”零落總算想起來昨晚的狼狽。
“在下醫館藥童初雲,奉先生之命給姑娘送藥。”
“我昨天帶來的那個人呢?”零落總算有點良心,還知道關心傷患。
“先生已經為他治療過,沒有大礙了,休息便可。”初雲擡頭瞥了零落一眼。
零落挑眉,雖然她不太懂江湖上這些道道,但是也是個會看眼色的,當下挺了挺腰杆,“看我幹嘛?”
“先生說,姑娘醒了,最好先支付五十兩銀子來,剩下的等那位公子醒了再付不遲。”
“五!……”零落硬生生住嘴,她可沒忘,昨天晚上是她親口承諾了一百兩。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就錢嘛,又不是不給……”零落身上還穿着夜行衣,上面沾着許多血跡,應是那個傷患的,她低頭一頓亂摸,“我牌子呢?”
“先生說,那牌子當作抵押,待姑娘交足銀兩便完璧歸趙。”
零落瞪了他一眼,可他卻面不改色。
早就聽說這種全天營業的江湖醫館與衆不同,背後勢力更是複雜。這家店敢自稱“無良”,恐怕不好惹。
零落有自知之明,對付江湖上的人,耍無賴是行不通的。
“行行行,你先出去,我要洗漱了。”零落趕人。
初雲作揖,“在下先行告退,姑娘別忘了喝藥。”
“走吧走吧。”零落擺擺手。
待初雲一走,零落先是跑到桌邊,聞了聞那碗還有熱氣的藥,嫌棄地蹙眉捏鼻,“一聞就知道不是什麽好喝的東西,嘁。”
零落搓搓手,卷起袖子,打量這簡單的病房,最後看中了那扇後窗,嘴裏嘀咕着,“反正本女俠要那牌子也無用,還是跑路要緊。”
屋外,初雲并沒有着急走,而是躲在門口偷偷觀察了一會兒,把她的一舉一動看在這裏,這才去給先生禀報。
“她竟然要跑?”男子眉清目秀,喜穿藍色紗織外袍,長發以一簪為引,松垮地束在腦後。
“是的,現在估計都爬出去了。”初雲答。
“有點意思,”男子把玩着手裏的牌子,“鐘府這牌子,至少在這帝城之內,可保她不愁吃穿,随便去錢莊提幾百兩也不在話下。她竟然不要了。”
“難道牌子是她偷來的?”初雲有些疑惑。
“不,依我看,她應該是鐘捕頭那不成氣候的二徒弟,零落。”男子輕笑。
初雲不解,“先生認得她?”
男子搖頭,目光好似往屏風後一瞥,“有所耳聞罷了。此女子頑固任性,力氣又大又能吃,習武多年沒有內功,實屬奇葩。”
“先生,”另一個藥童走到門邊,敲了敲木門,“病人醒了。”
“先把欠條給他看看,要是沒錢,就先扔出去。”男子不緊不慢地喝茶。
“是。”
兩名藥童都退下了。
“何老板近幾年倒是愈發勢利了。”屏風後,一個穿着打扮十分貴氣的男人走了出來。
“殿下還不懂我嗎?錢才是我最喜歡的東西。”
“何遇!”六皇子江展淩被他嗆得氣急,手裏折扇“啪”地拍在桌上。
“草民在。”何遇佯裝正經地站起來,笑嘻嘻地行了禮。
“我方才來時你為何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麽?”何遇裝傻。
“零落怎麽在你這裏,她受了什麽傷!”江展淩上前一步,抓緊了他的衣襟。
“殿下息怒,草民也是剛知道昨夜的女俠是零落姑娘。她并未受傷,是她同伴中了毒。”何遇解釋。
江展淩冷哼一聲,“你別跟我這兒裝瘋賣傻。她在帝城哪有什麽同伴,人呢?”
“在病房,殿下這邊請。”何遇慢慢悠悠地領着江展淩往病房去。
“先生,零落姑娘正在病人房裏大鬧,您快去看看吧!”初雲急匆匆跑來。
“她不是跑了嗎?”
“又跑回來了,正問病人要錢呢!”
江展淩一聽,不再管何遇,順着初雲指的位置就沖了過去。
“落兒!”江展淩欣喜。
病房裏,張牙舞爪的零落一愣,趕緊把遮面黑布拉上,閃躲道,“兄臺莫不是認錯了人?”
“落兒,是我,江展淩!”江展淩走到零落跟前,拉下她的遮面黑布。
“淩淩!是你啊……吓我一跳,還以為世安來了呢……話說你怎麽在這?”零落看清了眼前人才放心下來,拍了拍胸脯,立馬轉移話題。
“我,我随便逛逛。聽說你離家出走了?”江展淩不答反問。
零落直接否認,“啊?我怎麽沒聽說,你可能聽錯了。”
“落兒,是不是鐘亦衡待你不好,還是府裏其他人欺負你了?你與我說,我給你做主。”
“沒有的事兒,我最近好得很,昨天都差點到青州了呢,要不是半路……”零落一愣,怎麽還是把離家出走說漏嘴了。
“你去青州?”
“不是不是,你又聽錯了。我說我昨天啊,路見不平,救死扶傷來着。看,就是他!昨天晚上可把我累壞了,現在想想,我真是了不起。”零落一邊自誇,一邊拍了拍傷患的腦袋。
她倒也好意思說,就她昨夜那樣子,沒走丢就不錯了,還去青州,真能吹。
“這位是……”江展淩眯起眼睛,看向床邊坐着的傷患。
零落聞言失望地嘆了一聲,“別提了。我剛才特意回來問他要酬金,沒想到他竟然失憶了,連自己叫什麽都忘了。你敢信嗎?他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比我還窮。”
“失憶?”
“是啊,你看。”零落伸手捧着傷患的臉,用力捏了捏。
對方面無表情,枯瘦的臉上棱角分明,在零落的摧殘下顯得有些滑稽。此時的他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服,身上也沒了污漬和血跡,眼神呆呆的,像個腦子有問題的傻子。
何遇出聲解釋,“回禀殿下,草民已經盡力救治,奈何他實在傷得太重。據我診斷,他之前曾遭受過虐待,身體情況太差,又被灌下許多藥物,中毒至深,刺激了腦袋,才會失憶。”
“這麽嚴重。落兒,你從哪裏救的他?”
“路邊呗,順手就扛回來了。”零落挑起這人的下巴,細細觀察。
昨夜光線太過昏暗,零落隐約覺得他應該長得不錯,沒想到今天一看,果然俊秀。
慘白又瘦削的小臉上,一雙烏黑又深邃的眼眸十分動人。明明個高體壯,卻因為這張臉,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零落不禁感嘆,“你的過去竟然那麽苦,忘了算不算好事啊。”
江展淩突然想到什麽,拉着零落的手往旁邊去說悄悄話。
“落兒,我覺得你還是離他遠點好。”
“為什麽呀?我看他長得不錯,還想讓他當我小跟班呢。”
“萬萬不可!”江展淩阻止她,“聽何先生說的,這人以前可能是誰家的娈童,才遭受如此虐待。他的身上肯定不幹淨。”
何遇豎着耳朵偷聽。
他本想解釋,昨夜看病時,未發現這人受過侵犯,但是轉念一想,六皇子對零落姑娘的心思已是路人皆知,何必找不自在呢,先要來一百兩比較重要。
“咳咳,那個……殿下如果無事,不知能否先回避片刻,草民還有醫藥費與零落姑娘算一算。”何遇故意拐着彎說。
零落瞪大了眼睛,這庸醫都把人治失憶了,還沒忘了要一百兩。
江展淩不耐煩地揮揮手,“我代付。”
“哎呀呀,殿下真是英……”何遇準備了一肚子的恭維話。
“停停停,”江展淩打斷他,滿頭黑線,“不必誇了,以後少損我便謝謝你了。”
何遇笑着答應,“殿下所言極是。初雲,初月,随我走。零落姑娘與殿下定有要事相商。”
何遇跑得倒是挺快,肯定是着急找江展淩的奴才要錢去了。
屋裏沒了外人,江展淩幹脆拉着零落坐在一旁的榻上,焦急地問,“好落兒,你到底是想去哪裏?都這時候了,你還想瞞着我?”
零落有點犯難。
她還沒來鐘府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了江展淩。當年她被靈清寺收養,而江展淩正好随母妃到靈清寺上香。那時候他們年紀都小,江展淩只是個小奶包,一不小心被壞人給逮住,差點就拐走了。
多虧了零落突然現身,朝着壞人的腰上就是一腳。
小丫頭片子從小力氣大,這一下子,直接讓壞人倒地哀嚎。尋找六皇子的侍衛聞聲趕來,将其押走。
從那以後,江展淩和零落就成了朋友。他的母妃更是想認零落做幹女兒,可惜他死活不同意,不然零落現在也算半個皇家的人了。
這麽多年過去,零落在帝城唯一信得過的就是江展淩。如今她要離家出走,卻沒有知會人家,是不是有點不夠義氣?
零落還是決定告訴他,“淩淩,我是準備離家出……”
“咕嚕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