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五)
柳真榮八歲出頭,被母親交到師父王不空手裏,帶去了白雪皚皚的雁門關。
頭頂陽光很耀眼,師父的光頭更耀眼,刺得她眼睛痛想流淚。
身後兩個姨母一個拎着大刀虎視眈眈的看着,一個攢着帕子哭個沒完。“你怎麽就那麽狠心!你怎麽就那麽狠心!你只有榮榮這一個女兒啊!嗚嗚嗚嗚……你看!你看!榮榮都哭了!你怎麽就那麽狠心!你怎麽對得起榮榮他爹啊嗚嗚嗚嗚……”
世界上最可怕的,莫過于眼睛開了閘還合不上的姨母。好不容易出了長安,薛則掏出耳朵裏的兩團棉花,小聲跟表妹咬耳朵。
後來柳真榮把這句話寫進了給另一個表哥李憲的信裏,得到了一百個贊成的回信。
哭聲餘音繞耳,母親無奈的開口:“大姐,能別哭了嗎?再這樣下去長城都要被你哭垮了。”
“嗚你居然還敢嫌棄我!……你把榮榮推進火坑就算了,怎麽能給她找個和尚當師父!讓她以後還怎麽嫁人啊!”
“這有什麽好擔心的,她爹既然能嫁……娶我,她當然也能嫁出去。”母親的語氣胸有成竹。“我已經給她定好了一門親事,只等她滿十八歲就把她嫁過去。”
前面被王不空拉着小手的柳真榮打了個寒顫,默默為自家遠在巴蜀的未婚夫點了根蠟燭。
柳真榮十三歲,為了送封到最後也不知道是什麽內容的信第一次去了君山。踏上丐幫的土地的那一刻她并不知道這短暫的行程會給她和表哥薛則的未來帶來怎樣的影響,更不知道那個時候她的未婚夫正騎着駱駝在沙漠裏踽踽獨行,駝鈴搖曳出一陣陣空靈的回響。最後他一頭栽進了漫天的風沙裏。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太多的想不到。就像在開始時誰也想不到,故事竟然會是那樣的結局。
(六)
一張木桌擱在桃花樹下,圓滾滾的酒壇圍了一圈,空氣裏彌漫着濃郁的酒香。酒壇外還站了一圈丐幫弟子,肩搭着肩竊竊私語。
桌子這邊,薛則剛剛端起酒碗,就聽到背後當的一聲,分明是盾擊的聲音。
“榮榮?!”他擱下酒碗回過頭,柳真榮倒還老實站在他身後,但一張臉帶着幾分薄怒,不僅持盾在手,另一只手也已經握上了腰間的陌刀。
“這是怎麽了?”薛則一只手握住她持盾的手腕,擡頭一看,卻見不遠處有個少年讪讪站着,手裏擎着一枝盛開的桃花。“你這是……”
那少年丐幫弟子嘿嘿一笑,摸着頭不好意思的說:“我,我就是想把這個給她……”
“放屁,明明是你剛剛捏了我的臉!”不等薛則做出反應,柳真榮怒氣沖沖的叫道,一面憤怒的擡手抹了抹臉。薛則這才注意到她的耳側的肌膚上沾了幾絲深色的污垢,小姑娘愛幹淨,難怪她那麽生氣……不對啊!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害羞一下嗎妹妹?!
薛則只覺頭大如鬥,下意識的呵斥了一下自家表妹:“說了多少次不要說髒話。”又護着她看向那個小叫花子。“這位小兄弟,你家長輩難道沒有告訴你不要随便調戲小姑娘嗎?”
那丐幫弟子笑嘻嘻的說道:“那的确沒有啊。你說對吧,師父?”他朝着人群裏喊到。
薛則定睛一看,卻是與他約定拼酒的那個丐幫。方才他在人群裏随口問一句,這個人主動跳出來答應了挑戰。薛則注意到他腰上纏着的破布縫成的口袋,足足有七個之多。
丐幫以九袋最為尊貴,這個年紀就能走到七袋弟子的地位,必然是幫裏的一把好手。
不過顯然做師父的也沒想到弟子會突然弄出這樣的烏龍,臉上不好看,惡狠狠的一拍桌子:“阿隼你個小兔崽子!這種道理還要老子教你?還不跟人家小姑娘道歉!瞧你那手髒的,狗都不願意碰,也好意思碰別人!”
薛則:“……”
重點難道不是男女授受不親?不過看看四周大大咧咧打着赤膊站在一衆光着上半身的男人中的女弟子,他理智的忽視了這個問題。
那名叫阿隼的少年看了看自己握着桃枝的手指,不得不承認沾滿泥土的手指的确不怎麽幹淨。他看了看柳真榮的手,卻發現對方戴着黑色的手套,連手指都牢牢包裹在鋒利的指套中,一絲一毫都看不到。
“好吧,是我的錯,我道歉。”他朝柳真榮伸出一雙手。“不然,桃花送你,我再帶你飛高高,給你賠罪?”
周圍的人頓時哄堂大笑。柳真榮神色變了又變,最終哼了一聲,解下腰間的陌刀塞到薛則手裏。
“喂,你敢不敢跟我比一場?”
(七)
拼酒不得不給比武讓位。薛則抱着自家表妹的陌刀,看着她腳尖一點,沖過去一腳踩在阿隼臉上,只慶幸幸好這姑娘還沒氣得失了理智。
“嘿,兄弟,抱歉啊。”那位師父站到他身邊,臉色有些尴尬。“阿隼這個小兔崽子,跟師妹們打鬧慣了,其實并沒有惡意……”
“沒事,榮榮……榮榮也是被家裏人慣壞了,性子有些任性。”話說得好聽,其實薛則心裏一點也不這麽認為。
但他說得大度,那丐幫弟子的笑容也變得爽朗起來:“我叫沈七,你叫什麽名字?”
“薛則。”
“哦,薛兄弟!你人不錯,放心吧,就算你師妹輸了,我也會賣給你們好酒的。”沈七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認真的說道。薛則嘴角抽了抽,覺得他可真是有自信。
當然他也并不是沒注意,那叫阿隼的男孩腰上挂着四個袋子,身材健壯敦實,只怕也和榮榮一樣自小學武,這怕是一場硬仗。不過榮榮畢竟是個小姑娘,這種比試應該更占便宜一些吧。薛則毫無壓力的腹诽,抱着肩等着看表妹獲勝。
結果果不其然,柳真榮略勝一籌,在阿隼雙拳擊來的時候一盾把他擊倒在地。不過看她那副面沉如水,即使贏了也不怎麽高興的模樣,對方妥妥放了水。
薛則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招手讓她回來。“好啦榮榮,既然你贏了,多少要笑一個嘛。”
柳真榮嘟了嘟嘴,似乎還是有些不太樂意,但還是扭頭超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阿隼伸出一只手。“給我。”
“……啊?”
“桃花給我啊!”
阿隼抓了抓頭發。剛才打架的時候,他随手把桃枝放到一邊樹下,此時不僅落滿了灰塵,還掉了兩三朵花,全然不複剛才的昳麗。他有些遲疑的撿起灰撲撲的枝幹,不知道該不該遞過去。
柳真榮倒沒抱怨,從身上摸出一張手帕接過花枝。“謝謝你。”她沖他微微一笑,阿隼只覺得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耳朵頓時變得紅彤彤的,心裏卻想,這個小姑娘長得可真好看啊,比師妹們都要好看,她的名字好像叫榮榮?可真好聽啊。
一旁的薛則冷眼看着送花的人臉色緋紅,但他家表妹笑容裏卻毫無異樣,不由深深的、發自內心的嘆了口氣——這個小姑娘……但願她只是年紀小。他摸了摸下巴,轉向身邊的沈七,露出和煦的微笑。“請問,沈兄,你那兒有多少酒?”
沈七愣了愣:“十幾壇吧……怎麽了?”
“噢,我全要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