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大樹

第27章 安維的告白

黎長恩将黎素摟在懷裏來，輕輕拍撫還在打嗝的黎素的背。

黎素默默地一聲不吭，只是一陣一陣地打嗝。

黎長恩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響起，溫柔的，帶着憐惜的，“素素，別難過了。你是爸爸的寶貝，你不是電影裏的程蝶衣。即使這整個世界都不容納你，但是爸爸的懷抱永遠是你的。爸爸愛你，我的一切都是為你，我只希望你能夠幸福快樂，一生無憂無慮。”

黎素将臉整個埋進黎長恩的懷裏，頭頂抵着黎長恩的下巴，手也緊緊把黎長恩抱住，是的，他其實也不需要整個世界，他只需要這個懷抱就行了，他只需要黎長恩就夠了。

黎長恩繼續說，“所以，即使你是同性戀也沒什麽關系，你喜歡和你一樣的男生也沒有關系，爸爸不會因為社會不容這種事情就不接受你，爸爸不會，只要你開心，我就不會阻止你，無論你怎麽樣，我都愛你。不要難過了，好嗎？”

黎素聽到後來，沈默了好半天，又打了一陣嗝，才悶着聲音說，“爸爸，我沒有喜歡和我一樣的男生。”

黎長恩沒有聽清楚，将他往上抱了一點，在黑暗裏感受到兒子的呼吸的氣息，問，“你說什麽？”

黎素又打了一個嗝，“我沒有喜歡和我一樣的男生。”

黎長恩愣了一下，“你和安維，不是？”

黎素搖頭，又把腦袋埋到黎長恩的肩膀上，低聲道，“我們只是好朋友啊。”

黎長恩道，“哦，那你們學校……”

黎素低聲說，“有個男同學追求過我，被我拒絕了，他就說我是同性戀。”

黎長恩很是驚訝，“為什麽之前不告訴我知道。”

黎素道，“告訴你了，你能有什麽辦法嗎？”

黎長恩氣怒地說，“那種人，自然要……”他本想說要教訓那起伏黎素的人，但是知道黎素聽了會反感，就只說，“我總會有辦法的。素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黎素道，“我根本不在意他們說那些話，所以……”

黎長恩對黎素滿是心疼，輕柔地撫着他的背，說，“那個男同學是誰？”

黎素搖頭，“我不想說，爸爸你別問了，事情會過去的。那些人對於我，根本不重要，我不在乎他們說什麽，如何看我。”

黎長恩，“……”

黎長恩又嘆了口氣，他這傻兒子總是這麽讓他心疼。

第二天早上，黎素将那盤霸王別姬鄭重地收了起來，放進書架上，他站在書架前看着碟片發呆，黎長恩洗漱完畢過來叫黎素，“素素，不要發呆了，吃早飯了，我送你去上學吧。”

黎素道，“司機叔叔送就行了，你不要太累。”

黎長恩道，“不，今天我送你，我正好也想去你學校。”

黎素皺了眉，“你想去找我老師是不是？”

黎長恩道，“是的，我要讓大家都對你道歉，他們胡言亂語來重傷了你。”

黎素眉頭皺得更緊，“爸爸，你不要管這件事了行嗎？你這樣去讓大家道歉，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黎長恩，“但是……”

黎素抱住了黎長恩，“不要，你不要去說。我不在意他們，但是你去說，我會很難受。”

黎長恩低頭看着兒子柔軟的頭發，又溫柔地摸了摸，只好先說道，“好，我不去找你老師說，行了吧？”

黎素這才放開了他，還強調道，“要說話算話。”

“嗯，爸爸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了。”

後來黎素發現他父親其實還是同老師說了，雖然沒有人來向他道歉，但是，老師們看他的眼神卻不再像以前一樣，要是有誰當面說他的壞話，則會被叫去辦公室裏教訓。

黎素在心裏嘆氣，也沒有什麽辦法。

中期考試之後，周一，老師突然讓人搬了一套新課桌進教室來，之後就帶了一個新同學過來。

黎素坐在第一排，看着站在講臺上自我介紹的安維，就有種無力的感覺。

安維自我介紹完了之後，他就對着黎素笑，黎素趕緊低下頭自己看書不理睬他。

老師對安維說，“你的座位就是那個，去坐下吧。”

這才讓被安維盯着笑的黎素解脫了，但是安維從講臺下來往後面走時，在黎素的身邊他又停了下來，還說，“我轉過來了，以後就在一起了，驚不驚喜？”

黎素心想很驚但是一點也不喜。

班上很多人看到安維就認出他是上次為了黎素打人的那個男生──黎素的男朋友。

安維一來就成了風雲人物，他樂觀開朗，喜歡笑，又喜歡找人說話，一下子就和後面他座位周圍的人打成一片了。

有人問他是不是黎素的男朋友，他就說，“我們是好朋友，我又是男的，你們說是不是男朋友？”

大家就笑，好像連他真的是不是同性戀根本不介意了。

不過，他雖然小時候在美國生活，但是英語依然爛得一塌糊塗，在黎素看來，他的成績沒有任何一科有可取之處。

中午有司機來接黎素回家吃飯，第一天安維就硬是要跟着他回家蹭飯吃，黎素無法，只好帶上了他。

從此，他甚至想要晚上也和黎素一起回他家去在他家過夜，黎素自然是不樂意的，無論如何不答應，而且還祭出“你再這樣以後我不理你了”這種話，才讓安維打消了要從此和他一起生活的念頭。

因為安維的到來，班上再沒有人敢說他是同性戀的事，別的班上以前喜歡來打量黎素的人，現在也都不敢了，因為安維性格雖然開朗，但是做事也太不能忍了，誰表現出一點對黎素歧視的意思，他就要找人打架。

而找人打架這件事，在他來了海棠中學的大半月之後到了極點。

那是他們學校的運動會，黎素是萬年不參加任何項目只當拉拉隊的人，當他寫了廣播稿正要拿去給廣播的同學念的時候，突然一個女生跑過來叫他，“黎素，不好了，安維又在打架。”

黎素已經不想理睬這種事了，淡淡地說，“他又不歸我管，你不要來叫我行嗎？”

女生道，“打得太厲害了，那個男生是二年級的，已經叫了救護車了。”

黎素，“……”

黎素很容易就想到了是程歌挨了打，他跟着那個女生跑到操場背後的矮牆下的時候，那裏已經圍了一圈人了，安維臉上也受了傷，而程歌躺在地上，的确是已經起不來了。

黎素跑過去，安維就看向他，眼神很靜，靜到讓黎素知道，他是故意要報複程歌才這樣打他的，他的神色裏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一點對程歌手下留情的意思。

黎素站在那裏，愣着，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老師已經來了，程歌被救護車帶走了，安維也去了醫院檢查。

黎素沒有跟着去，他下午沒有繼續留在學校，而是去了唐文硯的畫室。

唐文硯出國去了，大約半個月才會回來，黎素和安維都是自己畫，然後互相提出意見，等唐文硯回來，再給意見和指點。

黎素坐在畫室裏的窗戶下，近六月了，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太陽從樹枝縫隙裏照進窗戶，星星點點的光亮。

黎素就透過窗戶仰望着被風吹得亂動的陽光的碎屑。

似乎安維知道他會來畫室，所以，他之後也來了畫室。

來時黎素還在看着太陽，似乎他的魂魄已經離開了身體，跟着光飛走了。

安維端了凳子在他身邊坐下來，看着黎素在夏日充足的光線裏白嫩地幾乎透明的臉，黎素就像個瓷娃娃一樣，是最精致而脆弱的薄胎白瓷，胎薄成了一層紙，迎着光，像玻璃一樣會透明，就是這樣的精致和美麗，讓人對他沒法不愛，但是同時也知道，哪怕輕輕一點磕碰，他就會碎掉了。

安維低聲說，“素素，對不起。”

黎素過了一陣子，才把臉轉過來對着他，道，“沒什麽，我知道，你是因為我。”

安維道，“但是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黎素道，“沒有，我只是不喜歡用暴力處理事情。而且，你的手是用來畫畫的，你總是打架，要是把手傷了，該怎麽辦？”

安維道，“畫畫不是我的生命，我的愛才是，所以，我打他的時候，完全可以不用在意我的手。”

黎素默默地看着安維，黎素的眼睛在充足而明亮的光裏，黑白分明，眼瞳剔透，但是，那樣淡淡的，讓安維心裏有點難過。

他知道黎素對他沒有愛情。

但是，他還是要說，“素素，我打他，是因為我愛你，就是同性戀那種愛，和這個社會上，大衆接受的，一個男人愛着一個女人，想要擁抱她kiss她和她做愛結婚有小孩兒是一樣的愛，我就是這樣愛着你的。我知道你現在對我沒有這種感情，不過沒關系，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等到你對我是這種感情的時候。”

黎素沒有回答，因為安維将所有話都說了。

他平靜地站起身來，慢慢走出畫室去。

安維坐在那裏看着他，沒有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