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點蒼疊翠分秋色,半倚樓臺踏雨聲。層層幕簾低垂曳地,勾勒出一番惬意閑适之意,寝殿之內,一方香案之上袅袅淡香潆繞,與那琉璃般色澤的酒液蒸騰而出的隐約香氣交纏在一處,愈加勾起人想一窺內裏究竟的欲`望。
朦胧掩映間,便見一分外清瘦的男人正跪坐在軟塌旁,他身着素雅的滾邊長袍,如鴉羽般的墨色長發梳的格外齊整,籠在極是精致的玉冠之中。
他伸手取過小桌上溫着的酒液,倒入鎏金的杯盞之中,淺淺飲下幾口,複又低頭看着一本稚童啓蒙用的字集,他神色極是認真,還時不時用指尖在桌案上描摹着字形,默默記誦着。
近來,慕辭一有閑暇時間,便會教他識字讀書,還特意尋來些淺顯易懂的詩歌文集,挑些句子細細講給他聽。阿涼學起來卻頗有些吃力,簡簡單單幾個字寫上十數遍仍是記不熟,慕辭卻并未像他料想的那般氣惱,仍是淺笑着低聲安慰他,極是耐心的再同他講上幾次。
饒是并無人要求他需将學過的字句全然記住,阿涼卻一有閑暇便垂頭看起書來,竟有些廢寝忘食的意味,慕辭見他喜歡讀書識字,也愈加對此事上心,道是藏書閣內的古籍孤本,任阿涼随意取用,無需告于他知曉。他暗暗自責過往的年歲不曾關心過阿涼,白白令他荒廢大好時光,每日裏除了服侍他起居,便是獨自一人窩在角落中,竟落得連字都不識得幾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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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朝服的慕辭屏退了一衆侍從,放輕了腳步踏入偏殿之中,目光一掃,便見那清瘦的人仍伏在小案上,正看的出神,手邊的糕點并未動多少,一旁小爐上溫着的藥酒咕嚕嚕的冒起水氣來。他暗自嘆了口氣,拎起件薄氅披在阿涼肩頭,柔聲說道,“都看了一整天了,還是看不夠,随我出去轉轉吧。”
阿涼聽話的放下手中的書,忙不疊的點頭應下,慕辭披在他身上的衣袍頗令他覺出些不自在,他是奴才出身,自小便常常被苛責訓誡,倏爾讓他高床軟枕的住下,還遣了十數個內侍妥帖伺候着,更是讓他如坐針氈般難受極了。可他也不敢同慕辭說些什麽,只得愈發小心起來,不敢勞煩他人。
慕辭全然不知阿涼心中所想,攬過他的肩頭便向外走去,正值深秋,滿園花草已處榮衰更疊之時,兩人随意走動着,入目之景也頗有些賞玩之處。阿涼個性拘謹,微微擡着頭看向一顆枝繁葉茂的合歡樹,看了沒一會兒,便匆匆垂下眼眸,默默随着慕辭走着。
慕辭全部心思均在阿涼身上,見他方才那怯懦不敢多語的模樣,心中一動,在阿涼額頭上飲下淺淡一吻,身子若游龍一般翩然而起,攬過那合歡樹上最頂端的一段樹枝,遞到阿涼手中。
這一番動作也便是片刻之間,直到那枝桠遞到他眼前,阿涼仍是呆呆愣在原地,滿眼的疑惑不解,雙手不安的交疊在一處,不知該做些什麽。
“喏,拿着。”慕辭臉上的神色極是溫柔,他低低喚着心上人的名字,“阿涼…….”他并未将全部心意盡數展露,那些曾經的不堪回憶,他亦是不願再提及。他只願倆人如這般長長久久,合歡樹下,暗許此生。
細弱的指節搭在那棕褐色的樹枝上,微一使力,便攥在手心中,阿涼猶豫了良久,身子不自控的顫抖着,手中捏着那樹枝,慢慢環住了眼前人的腰身。慕辭一怔,忽而心頭陣陣狂喜,他緊緊擁住阿涼,低下頭親吻那柔嫩的嘴唇。
蔭蔭樹影之下,微風輕拂而過,将兩人的發絲纏在一處。慕辭終是松開了阿涼的身體,将人猛地打橫抱在懷抱裏,阿涼一驚,兀的掙動起來,卻被慕辭箍的更甚,“走!我帶你去跑馬,待到過些日子,你随我同去冬獵,那裏景致極好,你定會喜歡!”
慕辭便這般把人抱在懷裏,先回了寝殿中換了一套方便騎馬的衣袍,這便領着阿涼興沖沖地出門直奔馬場。
近來,外邦呈上了數十匹上好的駿馬,個個健壯敏捷,其中有兩匹更是出挑,馬色如霜纨,鬣至膝尾垂于地,據言可日行千裏,疾馳若驟風舉帆。
慕辭翻身躍上馬背,複又将阿涼攬上馬身,圈在自己身前,良駒在下,一路疾馳而去,繞着馬場跑了十數圈慕辭這才作罷,一甩額前的汗珠,抱着阿涼下了馬。吩咐看顧馬場的侍衛好生照料着這兩匹駿馬,待到冬獵之時充作坐騎。
兩人正欲離開,在慕辭身邊伺候多年的老內侍忽而走上前來,禀報道,說是慕涯已在議事殿中等了多時了。慕辭這才想起,他前些日子派人宣慕涯進宮來見,商議冬獵的事宜,今日這一跑馬,竟将此事全然抛到腦後。
慕辭踏入議事殿時,便見慕涯仍是那幅溫文爾雅的氣度,正品着盞上好的香茶,見他進來,不緊不慢的站起身來行了個禮,略帶着訝然的打量起慕辭身後的阿涼。
阿涼一見竟是慕涯,過往相救之事又浮上他的心頭,他滿眼感激之意,跪倒地上行了個大禮,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慕涯低笑着問道,“皇兄,這便是你身邊一直伺候着的人吧?模樣真是俊秀的很。”
慕辭聞言頗是開懷,說道,“別作弄阿涼,他臉皮薄。”又扶起腳下跪着的人,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這是我弟弟慕涯,你無須拘謹,便如往常一般就好。”
說罷便商議起冬獵的大小事宜,阿涼坐在一旁,手裏捧着慕辭遞過來的香茶小口的飲着。耳邊便是兄弟兩人暢快的交談着,從冬獵籌備一直說到些兵法謀略,他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慕涯談及他在妓館中的不堪過往,将自己的身子蜷縮着不敢吭聲,雙手緊緊抓住長袍的衣角。
慕辭向他一瞥,便見阿涼一張臉慘白無色,神色隐約透着驚惶,便問道,“阿涼,你這是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還未待阿涼回應,慕涯便說道,“皇兄怎這般問,莫不是你帶着人跑了大半日馬,此時又要陪着我二人,定是累了,皇兄快放他去後殿休息罷,臣弟這便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