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紅衣[陸小鳳]

第2章 老實和尚

鮮衣怒馬，甩下一串銀鈴一樣的脆笑。紅衣翻飛，一襲火紅的身影駕着棗紅馬，從官道上疾馳而過。所到之處，笑聲肆意張揚。

“店家，來壺茶水！”官道旁常常會支起這種茶水攤的，接待的也多是商販小吏，江湖中人。

驕陽如火，這種天氣下灌進一壺熱茶，一會兒就有汗把衣服打透，只要稍稍有風吹過，那便是渾身舒爽的一陣清涼。

那揚聲的女子一身火紅，指若削蔥，口如朱丹。眉眼盈盈，卻偏肆無忌憚的展露着一種張揚的銳氣，讓人看了就覺得觸上一片鋒芒。

何其鋒銳的一種美。

這茶攤本就簡陋，來歇腳的也多是些江湖上的粗漢，看這姑娘就有些異動。雖然觀這女孩兒一身打扮十分不俗，并不敢真動什麽手腳，但口上花花兩句總是有的。

那火辣辣的小姑娘耳朵很尖，仿佛是聽到了那些閑話，她警惕的左右看了看，也并不着惱，只是咯咯的脆笑了兩聲，接過店家上的一壺熱茶，手指壓成蘭花狀，彈了那粗陶的茶壺一下。

粗陶的茶壺被彈出一聲悶響，壺蓋登時就碎成幾片。茶水不受控制的四濺起來，卻都精準無比的落在那些粗漢們的臉上。

本是大熱的天，又是滾燙的茶。饒是粗漢們皮膚粗糙，卻也免不了滾下去一層皮子，露出粉紅嫩肉來。

一時間，小茶攤上人仰馬翻，亂成一片。

皮糙肉厚的一群人，破點小皮撩起火泡也不算什麽，只是江湖中人，争得就是一口意氣。自然有那不忿的男人上前責問“你這小娘皮，我們兄弟幾個只是說幾句話，怎麽這樣潑辣？”

那女孩兒也并不生氣，反而笑了起來“你談你的話，我喝我的茶，礙你什麽了？”

那男子氣不過，一時就要拔刀。他倒也不想以強欺弱殺了這嬌滴滴的小姑娘，只想着逼這女孩兒認個錯也就夠了。

旁邊突兀的傳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那竟是個和尚。

和尚衣衫破舊，腳上的草鞋也很滄桑。他老老實實的垂眉颔首，坐在茶攤上最不起眼的小角落裏，就是合十宣佛號的時候，也是低着頭的。

“這位施主，我勸你還是莫惹這位女施主的好。”

那女人就又笑了起來，仿佛她一天十二個時辰，容不得一刻是不開心的。

“這位大師生的好面善！”

那和尚吶吶了幾聲，又是合十還禮，仿佛是個老實的不得了的大和尚。

“大師慈眉善目，生的好老實！”

于是和尚就又還了一禮“女檀越好眼力，【我不是什麽大師，就是個老老實實的和尚，別人都叫我老實和尚。】”

他聲音憨厚平穩，簡直老實極了。

“不錯，和尚确實是個老實的和尚。”女子點點頭，重重贊嘆了一句，便去摸索自己的袖口，過了一會兒就抖出一串梨花木的佛珠。

“我這珠子，也只給老實和尚！”

佛珠被平平的抛過來，穩穩的落在和尚面前的桌子上，四平八穩，連半絲顫動都沒有。三十六顆珠子，每顆都被打磨的光滑溫潤，全部一般大小，上面仿佛還沾着那女人的體香。

老實和尚目光直直的看着那串佛珠，突然“啊”了一聲，方正的眉目都皺了起來，仿佛有人把天下最苦的黃連，都一股腦兒塞進了他的嘴裏。

那女人就笑着追問“和尚怎麽了？”

方才還坐着的人，此時已經趴在了地上。

“和尚犯戒了。瞧女人已經是不該，瞧見這個女人更是大大的不該，瞧見了這個女人，竟然還要開口說話，簡直不該極了！活該讓和尚犯了嗔戒、色.戒，罰和尚一路爬回去。”

那和尚這樣說着，竟然真的四肢着地爬了起來。他爬着仿佛比常人走着還快，一彈指的功夫就爬出了茶攤。

“色.戒？”紅衣女人又大笑了起來，仿佛是聽到了十分好聽的笑話“和尚竟然這樣不老實，還叫什麽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一邊爬着一邊嘆氣“老實和尚今天也只是不老實了一次，竟然就遇到了這個女人。佛祖一定責怪我不夠誠心正意，非要我爬回去不可。”

女人不再追問老實和尚，只是憑空一撈，那串桌子上的佛珠就飛向地上趴着的和尚“大師一路爬好，也記得把佛珠收好——我送給別人的東西，一向都不會往回收的。”

那佛珠還是輕飄飄的，友善的很。

老實和尚苦着臉接住那串佛珠，唉聲嘆氣了幾句，折了折身子，就仿佛一陣風一樣飄遠了。

茶棚裏找麻煩的男人原本還拿着刀，看到這一幕已經駭的連刀柄都握不住，他驚恐的看着紅衣女人，就像看着一只惡鬼，而不是一個漂亮的姑娘。

江湖上有這樣一個姑娘，她穿着火一樣的衣裳，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每當看到順眼的人，就一定要送那人一樣匹配的東西。

她送過苦瓜大師一套廚具，送過木道人一盒圍棋，送過六扇門金九齡一條消息。

現在她又送給老實和尚一串佛珠。

“你、你是……獨行天涯……”

“任紅衣。”女人笑着幫他接上這話，在桌子上撂下一點散碎銀子“我看最美的景，喝最烈的酒，聽最美的曲子，殺最混賬的惡人。”

拴在茶棚邊上的棗紅馬十分神駿通靈，等了這些功夫，它連半分急躁也沒有。

女人輕巧的翻身上馬，抖開缰繩喝了一聲“駕！”

她的聲音遙遙的飄過來“你們這些人只是嘴花了些，也不是很混蛋，我才不會殺你們，你怕什麽呢！”

聲音還在空氣中嗡嗡震動着，那一襲如火的紅衣，卻是早就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