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捉拿
因為沒有整座鏡城的地形圖,宋昀诃等暫留下來負責遺跡圖這邊的隊伍也不能盲目将就近的水晶宮全部搜查一遍,他們需将整座鏡城看一遍,再根據遺跡圖上的位置确定遺跡所在。
湫十跟他們分開後,帶着自己小隊裏的人一路向北。
趕路的途中,湫十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隊伍裏的人閑聊。
他們有的來自天族,有的來自流岐山,也有的來自琴海主城。
湫十默默記下他們的名字,如果不出意外,接下來的日子,少則半年,多則一年,整支隊伍大抵都是要同進退的。
自從進入了鹿原秘境,自從得到了那塊來歷不明的木牌,琴靈像是掙脫了一層束縛般,有事沒事就在湫十的神識中現身,說兩句話,真閑得無聊了,甚至幹脆現身于人前,抱着一兩顆汁多肉嫩的靈果啃,完全沒有之前的畏手畏腳,小心謹慎。
臨行前,宋昀诃将主城的穿行靈寶飛天殿交給了湫十,飛天殿随人數的多少而變幻大小,在海底世界如履平地,穿行速度極快。
随着七十二座水晶宮從視線中遠去,跟湫十熟一些的來自主城的幾人肩頭終于往下松了松,其中一個望着長得比人高的海草和珊瑚,道:“那些水晶宮給人的感覺太壓抑了,我看都沒人敢大聲說話。”
別說大聲說話了,他們站在那些宮殿前,連呼吸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似的,也不知道是因為雲玄所講述的竹笙的經歷太令人聞而生畏,還是因為那裏頭本身存在的不對勁。
飛天殿內,五十餘人坐在主殿外的廊橋旁,一棵百丈龐大的榕樹下,都沒講究什麽做派姿勢,随意得很。
坐在湫十身側的幾人幾乎都是主城的人,三男一女,女子叫容絨,是主城嫡系一脈的種子選手,和湫十屬同族。
容絨見天族的人有些不自在,都沒人開口說話,轉而看了湫十幾眼,主動問:“姑娘,我們是要去哪?”
“朝北走。”湫十回答得認真,聲音如珠玉相叩:“古籍上記載,洪荒時期,以北為尊,很多大的門派世家,都會将根基建在北方,像這樣的古城,如果非要說哪邊最有可能碰見機緣,就是北面了。”
她喜歡看書,特別是關于洪荒時的記載,知道這些并不奇怪。
琴靈也讓她一路往北。
湫十并不是那種盛氣淩人的嬌豔長相,相反,長了一張令人止不住憐惜的臉,只是她妖族小公主的名聲太盛,跟莫軟軟争鋒相對的光榮事跡總是被人津津樂道提及,又确實是半點不吃虧,受了欺負絕對要反擊的性情,有些東西,人雲亦雲,在不知不覺間就被無限放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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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裏的人都下意識以為她是矜貴的公主性子。
可她意外的沒有架子,而且很愛笑,笑起來還格外好看。于是沒過多久,隊伍中的人便都放松下來,你一句我一句的談論鹿原秘境,鏡城,以及那七十二座水晶宮,氣氛漸漸融洽。
湫十的身側,琴靈現出身形,它伸手,拂了拂外面随着水流湧動的海草,手伸回來時,指縫裏都是細細的海草絲線。
聖物之靈,旁人是看不到的。
“我替你問過了。”湫十跟它傳音:“你指明要的男子叫殊衛,小宗師境的實力,似乎有些內向腼腆,從踏進飛天殿到現在,一句話也沒開口說過。”
琴靈似有似無地點了點頭,在三三兩兩圍成堆坐着的五十幾人中,一眼就尋到了那名叫殊衛的男子。他靠在樹幹上,整個人都透着一股沉靜的意味,像是與世隔絕一樣,即使神游在外,周邊的人也都沒察覺出來什麽。
他出現,與不出現,對旁人沒有半分影響。
湫十一直在暗暗觀察此人,現在幾乎能夠篤定心中的猜測,她幽幽地道:“我也不指望這位不知道從哪來,有什麽神通的老祖宗能幫忙,但就是你能不能同他說一說,讓他稍微控制一下自己,別一個突然暴起傷人。”
琴靈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絲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道:“有我在,你怕什麽。”
“把心放回肚子裏就是,這樣的時機,除非是想尋死,不然沒人敢出手。”
飛天殿內,主殿的臺階上,小山一樣的昌白虎趴在沁涼的玉石地面上,肚皮一呼一吸,腦袋上威風凜凜的“王”字被自己碩大的爪子擋了一半,睡得人事不知。
“這頭蠢虎。”琴靈忍不住罵了一聲,語氣有些煩躁:“當初就不該帶上它。”
“本來也沒指望它做什麽。”湫十倒是很喜歡跟這頭叫“小二”的昌白虎玩,短短幾日,身上穿的衣裳羅裙,全部換成了不沾毛的鲛紗,她蹲下身,捏捏昌白虎肉乎乎的耳朵,摸完一邊摸另一邊,幾次之後,昌白虎喉嚨裏的呼嚕聲停了,它将眼睛懶洋洋地睜開一條縫,見是湫十,又歪頭,換了個方向接着睡。
湫十拍了拍它的肚皮,跟拍西瓜一樣的聲響。
“再說,我們不是得到了好東西麽。”湫十實在有些好奇,又一次問:“那塊木牌到底是什麽?”
自從得到了那塊木牌,琴靈寶貝得不行,它甚至将那塊木牌放置在妖月琴的本體上,用先天生物之氣蘊養。湫十的空間戒裏也有不少價值不菲,甚至從洪荒時流傳下來的物件,琴靈從來都是一副高傲得不行,壓根看不上眼的樣子,這塊木牌是特例。
她不止一次問過這好東西的用處是什麽,好在哪裏,琴靈都避而不答,要麽就跟根本沒聽見似的。
“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琴靈眯着眼,跳到昌白虎軟乎乎的肚皮上蹦了兩下,後者不為所動,身都沒翻一下。
湫十早就習慣了它一提起關于中州就含糊其辭的回答,沒接着追問。
那個叫殊衛的男子看着這一幕,眼珠動了動,目光長而久地停在琴靈的身上,直到後者煩不勝煩地回頭。
兩者對視。
琴靈朝他擠出一個極其惡劣而嚣張的笑。
輕而易舉的,殊衛讀懂了它眼中的意思。
——你還敢出現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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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七十二水晶宮到鏡城北邊的城牆,湫十等人在飛天殿上待了大約兩個時辰。
到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海底的天,與其說是天,不如說是一面巨大的鏡子,這面鏡子能将陸地上的太陽光帶到數千裏的海底,金燦燦,亮敞敞的一片。
等人都從飛天殿上下來,琴靈看着周遭保存完好的古街,長巷,深宅大院,還有遠處沉在海底的冰山,性情溫和,成群結隊出來的海魚群,整個人漂浮在海水中,像是被泡發了,又像是終于回到了某個十分熟悉的地方,從頭到尾松懈下來。
街道邊還擺着一些鋪位,有些東西已經不複存在了,但有些小玩意卻得以保存下來。
湫十順着長街往前走,在路過一個不起眼鋪位的時候停了一下,順手拿起了一個小小的玉盒,玉盒的材質不算好,水頭并不通透,上面還崩開了細細密密的裂紋,湫十用了些力才打開。
裏面裝的是已經幹掉,化成粉末的口脂,香味卻依舊存在,是一種常見的海藻的清甜香味,琴海主城也常有人制作這個帶到集市上出售。
湫十看了一會,又輕輕将玉盒放了回去。
這裏的一切都像是被某種不可抗逆的力量塵封了一樣,除卻少了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都是正常的。
若是鋪位前站了吆喝的嬸子,酒樓裏坐着飲酒聽戲的富家公子姑娘,長而空的街道上有疾馳而過的馬車和被馴服的蛟龍穿行,湫十能夠想象到,那一定是熱鬧而歡欣的情景。
琴靈像是沒注意到她那些小動作一樣,它飄在海水中,連翅膀也不扇動了,這樣一看,還挺像一只才出世沒多久的小海妖。
它給湫十介紹:“這座城叫谷雨城,是帝後親自賜的名,在中州時,這裏曾比七十二水晶宮還熱鬧,許多人都喜歡來這裏小住。”
“這條街叫長月街,街道周邊有很多酒樓,酒樓裏的酒有自家釀的,也有從外邊酒販手中進的貨,滋味醇烈,甘香綿長。”琴靈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說起這些東西的時候,臉上的神色是隐晦而複雜的,像是懷念,又像是某種重回故地的感嘆:“那邊拐角處是香鳴樓,裏面的姑娘漂亮極了,琴彈得也好,很多人贊過,一到晚間,許多人都會湧到裏頭,有的聽曲,有的擁着熟悉的姑娘入了裏間。”
那些好的壞的,樂與悲,愛與嗔,在無數年之後,終于化成了別人口中的一句低嘆。
琴靈說着說着,又指了指小路盡頭的幾間院子,其中三座院子的大門是敞開的,還有一扇朱紅色大門上落着一把鎖,從院子裏伸出來半截枯枝,禿溜溜的,已經沒有了生機。
“讓他們進裏頭那幾處院子,将裏面收拾收拾,半個時辰後,我帶你們在城中逛一逛。”琴靈又指了指遠處那座巨大的一眼看不出底細的冰山,道:“那是依附鏡城的第一門派,叫流雲宗,也挺有名氣,古時有許多人慕名而來,求師學藝。”
“這種大宗門可比現在六界自封的宗門強大得多,也富有得多。”此話一出,琴靈果然在湫十的臉上瞥到了熟悉的蠢蠢欲動的神情,它笑了一下,道:“中州時,那些老家夥挑選宗門地址時都十分講究,宗門大陣,根基之下,必定有上品靈脈,藏寶閣內,各樣法寶,靈物應有盡有。”
湫十這個時候,才真真正正的意識到,有一個聖物之靈在身邊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像現在這樣的情況,如果沒有琴靈,她不會知道那座冰山是什麽,就算探查到了,誤闖誤撞進去,也十分容易被宗門大陣絞殺。
“收收你那滿腦子一窩端的想法。”琴靈對湫十的眼光受用得很,偏偏話語表現得十分淡然,它掃了一眼不緊不慢跟在後面的殊衛,道:“我明日要宴客。”
“宴客?”湫十眼眸動了動,微妙地察覺到什麽,問:“你在這座城裏有老朋友?”
“多的是。”琴靈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像是累了一樣,再回答完湫十的話後,便嗖的一聲又鑽回妖月琴裏了。
容絨幾步行至湫十身側,問:“姑娘,我們現在是要做什麽?”
旁人面對湫十,多少還是有些束手束腳,容絨作為主城嫡系,又跟湫十是同族,在這樣的場合,便自覺地問出了大家都想問的問題。
“先進去吧。”湫十指了指幾扇敞開的院門,正兒八經地道:“古書上記載,鏡城極北為谷雨,谷雨城城主好客,每當有客遠來,長月街的盡頭,總有院門敞開,歡迎客人入住。”
“進去的時候大家都小心點,不要亂碰不該碰的東西。”雖然是琴靈讓他們進院子的,但裏面有沒有危險還另說,該有的警惕和防範不能丢。
片刻後,湫十站在院中一棵枯死的海棠樹下,那個叫容絨的女子站在她身側,一板一眼地禀報情況:“姑娘,三座院子我們都看過了,每間院子有十五間廂房,廊橋兩座,涼亭三處,屋內并未有打掃的痕跡,地面是髒的,有些角落還結了蜘蛛網,香爐裏的香燃得只剩下灰燼,其餘沒什麽異常。”
“行。”湫十凝着眉,折下一枝海棠花枝,清脆的崩裂聲響,淺而淡的一聲,她站在原地,看了看毫無變化的海棠樹,道:“讓他們準備準備,等下将城裏城外逛一遍。”
“對了。”湫十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側首看向容絨,道:“你去告訴他們,古城夜晚不能外出,鏡子裏的光徹底散滅之前,所有人必須回到各自的院子裏。”
容絨長着一張娃娃臉,就是竭力擺出嚴肅的神情,也并不顯得古板鄭重,到底是小姑娘的樣子,天族的人還算聽話,并沒有出現湫十想象中那種明争暗鬥,誰也不服氣誰的場景。
這樣再好不過。
容絨轉身走後,琴靈突然出現在那棵枯死的海棠樹上,腳底踩着兩根交叉的枯枝,一晃一晃的,随時要掉下來一樣。
“你去隔壁院子裏住。”它指了指牆的另一邊,對湫十道。
湫十便跨出這座院子的院門,站在外街上,朝左側一看,朱紅色的院門,兩個大銅環上掉着一把古式的鎖,看上去已經搖搖欲墜,随便一拽就開的樣子。
但這明顯的拒絕入內的意思已經夠明白了。
昌白虎倒是聽琴靈的話,二話沒說一爪子震天響拍上去,聞訊趕來的殊衛見到這一幕,瞳孔驀的一縮。
昌白虎拍出的那一掌有多氣勢洶洶,被禁制炸開的時候就有多狼狽不堪。
它龐大的身軀從遠門院彈起,直接撞在後面的古巷高牆上,将牆面砸出一個巨大的黑洞。
湫十趕緊跑過去看。
得虧昌白虎一族是出了名的皮糙肉厚,被禁制彈了這麽一下,也只是暈頭轉向踉跄了幾下,懵了一會後又自己爬起來,身上并沒有明顯的傷痕。
它喉嚨裏咕叽咕叽的,碩大的腦袋蹭了蹭湫十溫熱的手掌,明顯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
湫十好氣又好笑,捏了捏它圓乎乎的耳朵,道:“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準這麽魯莽。”
“彈一下還算輕的,小心下次被火烤了,誰也救不了你。”
琴靈跟殊衛對視,皺着的眉頭突然舒展開,它指了指門上面的銅環,道:“來得正好。”
“你來試。”
它滿臉都是“我就是在光明正大針對你”的神情,殊衛甚至能透過那張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包子臉,回溯萬萬年的時光,窺見從前的一兩分回憶。
從前的妖月大人啊,也是中州一顆璀璨的明珠。
他有幸被明珠另眼相待過。
他欺騙了她。
後來整個中州,帝王座下中正十二司直接發出通緝令,捉拿涑日的人鋪天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