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幸福來得太突然
不知不覺間,林奕來到A市已經三個多月了,雖說林奕看起來就不差錢的樣子,但路知遙也曾暗暗擔心,一直将自我封閉的林奕會不會萎靡着。
可路知遙的擔心看起來是多餘的。
兩人常常可以從一片樹葉、一首歌、一聲蟲鳴聊起,聊到天南海北、海闊天空。
這些天南海北的閑扯,和那些在葉梓潼聽來索然無味的話題:哲學、宇宙、時間、自然……在路知遙聽來卻如久旱甘露,如珍如寶。
這種精神上的共鳴,讓路知遙常常幻想,自己和林奕的身後,有兩個虛幻的影子,交纏、相擁,但更多的是一個影子對另一個影子的仰望和追逐。
那影子,好比是具化的兩具靈魂。
這些興起的對話,讓路知遙對林奕似乎有了更深的認識——林奕似乎是個天生适合“孤獨”的人。
與寂寞不同,林奕的孤獨自成體系,是他在自成世界中的怡然自處。
他的孤獨中有豐富的生命力,周身籠罩着思想。
此時的路知遙還不懂,這是否是一種自由,還是一種更深的孤獨。
這天葉梓潼湊到路知遙的卧室鬧,女孩子們的寝室卧談,自然少不了談論林奕。
葉梓潼張牙舞爪的給路知遙出主意怎樣拿下林奕。
路知遙也袒露心聲:“感覺無論怎樣和林奕親近,都似乎還是很遙遠的感覺,有時候他明明就站在自己眼前,卻還是感覺這個人離自己很遙遠。”
葉梓潼似乎認真了起來:“遙遙姐,那家夥有很多心結,他一直很孤獨,我真的希望你可以走進他的心。他真的很不容易的,其實他內心是柔軟的,他的冰冷只是一層保護色,我真的希望你們兩個可以彼此溫暖。”
葉梓潼似乎也想找個人傾訴,繼續說到:“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們為何不同姓,我為何從來不叫他哥?”
“其實我們是異父異母的兄妹,呵呵,聽起來有些複雜吧?
我五歲那年,我爸爸娶了秀萍姨,就是林奕的媽媽。
我記憶中秀萍姨總是穿着一件白色翻領的裙子,上面的花色經過反複的洗滌顏色都變淡了,秀萍姨說起話來聲音小小的,做事情慢條斯理的,但是家裏永遠都幹淨整潔的。
一開始我對秀萍姨很排斥,不肯叫媽媽也總是鬧她,可是她并不介意,很有耐心,對我也真的很好,漸漸的我也喜歡上這個繼母。
而且你知道女孩子和爸爸生活有很多不方便的,秀萍姨對我的成長,幫助真的蠻多的。
我爸爸以前是國有中學的老師,下海風潮的時候,跟人經商掙了一些錢,生活還算挺富裕的。
所以和秀萍姨一起生活的頭一年,我和爸爸、秀萍阿姨真的都很快樂。
但那時的林奕就不快樂。
我記得這個大我五歲的哥哥,對我很好,會用僅有的零花錢給我買糖吃,會把我放在肩頭一路扛回家,但這個哥哥卻總是開心不起來。
那時候的秀萍阿姨已經有些神經質,對林奕要求特別嚴格、控制欲特別強,林奕吃飯沒洗手、洗澡時間長了、杯子裏的水弄撒了這些小事,都會被秀萍阿姨狠狠訓斥一番。
爸爸和秀萍阿姨結婚的第二年,被人做局騙了,所有的積蓄都打了水漂,那時候的秀萍阿姨已經下崗兩、三年了,爸爸就借錢當本錢,在市場開了個賣魚的攤位糊口。日子也還算過得去。
可是好景不長,爸爸那時候總是不甘心,自己這雙曾經握粉筆的手,最後落得每天殺魚的下場,便開始酗酒,用酒精麻醉自己。
每次喝酒後,爸爸都會對林奕發火,罵他每天陰沉沉的、是災星,害得自己破産。
其實之前林奕和爸爸相處的也還算愉快,但自從爸爸酗酒後,林奕就不再和爸爸說話,每次爸爸酒後發瘋時,林奕就用眼睛死死的瞪着爸爸,每次看到林奕這個樣子,爸爸就更瘋狂,開始打林奕。可是無論打得多狠,林奕也從不哭、不吭聲。
一開始秀萍姨也會阻攔爸爸打林奕,和爸爸吵架、反抗。
可是我想,秀萍姨是太難了吧,家裏所有的開銷都指望着爸爸賣魚的收入,林奕的學費也常常是秀萍姨求着爸爸向親友借的。
後來慢慢的,爸爸只要一喝酒,秀萍姨就會躲出去,然後林奕就免不了挨打。那時候我太小了,只會吓得在旁邊哭。
我記得後來的幾年,林奕有過很多次計劃離家出走,可是秀萍姨每次都跪着求林奕不要走,林奕也就這樣,繼續在這個家生活下去。
我八歲那年,來了幾個人,說是要把林奕帶回他生父那,林奕死活不肯去,後來我再大些才知道,林奕一直恨着生父的抛棄,所以寧願在我們家過着暗無天日的日子也不肯回到生父那裏。
但是秀萍姨對林奕說:我從小将你拉扯大,也算仁至義盡。此後咱們母子恩斷義絕,你回到林家,過你的公子哥兒生活,我也能落下一筆錢,往後此生,生活無憂。
我想這話傷透了林奕吧,林奕就沒有再反抗回到了林家。“葉梓潼說完這些,臉上早已布滿了淚水,路知遙沒有想到林奕和葉梓潼竟然有這樣的童年,也跟着哭得情難自禁。
“後來呢?”路知遙問。
“後來,林奕回到生父林家後的兩年,秀萍姨就失蹤了,生不人死不見屍。
爸爸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他對秀萍姨是真有感情的,爸爸一直很傷心,秀萍姨失蹤後,爸爸身體就一年不如一年,再加上常年酗酒,身體早都垮了,沒幾年就過世了。
爸爸過世時,我只有15歲,我在親戚家住了兩個月,就被趕出去了。
那時候其實我已經有六年沒有見過林奕了,但是之前一直聽說林奕的父親很有錢,有時候會在雜志裏看見林家的人接受采訪。
那時我舉目無親,所以就想辦法找到了林奕。
再見林奕時,感覺他整個人更陰沉了,也不像以前我們在一起時那麽話多了,看得出,他在那個家過的也不怎麽愉快。
但是他還是認我這個妹妹的,林奕本來是想把我接進林家一起生活的,但想來也是鬥争了很多次無果吧,就找了一個地方給我租了房子請了阿姨幫忙照看我。
第二年林奕被林家送去德國讀書,那時候他每個月都會給我寄錢,聽說是在國外打工又創業,積累了積蓄,沒兩年就把我也接到了德國,安排我在德國上學。
再後來他自己回國回到了S市,卻怎麽也不肯帶我回來,這幾年我就一直留在德國。
再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葉梓潼說完這些,天已經擦黑了,窗外呼嘯的風,将窗簾吹得四下擺動,看來是要下大雨了。
路知遙起身去關窗,再回來時,葉梓潼已經臉上挂着淚珠睡着了。
路知遙心疼的給葉梓潼蓋好被子,看着葉梓潼精致的小臉陷入沉思,真是想不到這樣古靈精怪的女孩,竟然也是有着傷心的童年。
路知遙又不由想起林奕,想象着那個挨打也不吭聲的倔強小男孩,被父親抛棄、被繼父家暴、又被母親放棄,那樣的童年,不知道小林奕是如何熬過來的,那時的一個個夜,他想必都是在黑暗中用無聲的吶喊來宣洩心中的苦楚吧。
路知遙想到這裏,心疼得感覺心髒一陣抽痛。
不知如何舒緩情愫的路知遙,找出關筠筠送的酒,一口一口的喝了起來。
這酒甜滋滋的,還挺好喝,不知不覺路知遙喝了許多……迷迷糊糊的,路知遙打車去了林奕家。
抵達林奕家樓下時,雨滴已經輕輕落下,微微打濕了路知遙的衣衫,路知遙抹了抹臉,向樓上走去。
林奕打開門,站在門口,看見路知遙,大為吃驚:“電閃雷鳴的,你跑來做什麽?”
路知遙推開林奕,直接進了屋裏。身上濕漉漉的就要往林奕屋裏,僅有的唯二家具之一——榻榻米床上坐。
林奕趕緊拽過路知遙,把人安置在椅子上。
皺眉聞了聞:“這是喝了多少啊?”
路知遙嘿嘿的笑着“我就知道你嫌棄我,放心,我不會弄髒你這……阿嚏!”
路知遙抱了抱肩膀,打了個寒戰。
林奕随手撿了一件衣服扔給路知遙,路知遙笨手笨腳的穿上,開始小聲叨叨。
“又皺眉,又皺眉,什麽都嫌棄。”
林奕不滿:“你嘀咕什麽呢?”
路知遙挪到林奕面前,用手指按住林奕的眉毛,用力撫平,幾乎貼臉對着林奕喊到:“我說你又皺眉頭!”
林奕退了兩步,從路知遙的手中掙脫出來,将眉頭皺得更深了。
路知遙繼續說到:“你看看,你看看,又皺眉了吧!”
路知遙踉跄的導着小步向前,用手指頭戳着林奕的鎖骨位置,“你要開心起來啊!林奕!”
林奕一把沒攔住,到底讓路知遙坐到了榻榻米床上。
路知遙在床邊坐着,翹着二郎腿,開始給林奕上課:“快樂!樂很容易,很快就容易樂起來,但是你要把心打開啊,才能開心、快樂!
林奕嘆了口氣,伸手要抓路知遙,說“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路知遙甩開林奕伸出的胳膊,指着身邊的位置,大聲的對林奕呵到:“你坐下!聽我說!”
林奕無奈的在路知遙對面坐下。
路知遙滿意的點了點頭,斷斷續續的繼續說:“林奕,你不要難過!
你知道麽?我剛認識你時,覺得你遠離人群,冷漠得好像泯滅人性!
可是我……我現在不那麽想了,你逃離人群,是要偷來一絲獨處的享受,獨處時你終于可以不用粉飾自己,不用隐藏自己。對不對?”
路知遙看着林奕,似乎在等待回答。
看林奕不做聲,路知遙手指在空中虛晃幾下,又呢喃道:“傻瓜。”
林奕似乎感覺很新鮮,挑眉問:“什麽?”
路知遙大聲喊到:“傻瓜!我說你是傻瓜!”
路知遙站起來,向林奕走去,不小心摔倒。
林奕正在前方地上蜷着膝蓋坐着,路知遙慌亂中抱住林奕的膝蓋,才得以穩住身體。
穩了穩身形,路知遙又繼續說:“幹嘛要裝作 你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你痛,就哭出來!你氣,就罵回去!幹嘛要封閉自己,擰巴着自己,痛苦着自己,獨自舔傷口!”
說完這些,路知遙抱着林奕的膝蓋,好像有些迷糊着睡過去了。
路知遙錯過了林奕的反應——這頭受傷的野獸,似乎被路知遙所打動,看着路知遙不知沉思着什麽。
林奕剛想伸手撫摸下路知遙的頭發,路知遙又恍惚中醒來,眼神沒有焦距的,喊了聲:“林奕!不要做精神上的流浪者!”
喊完這句,路知遙又迷糊着睡去。
林奕嘆了口氣,叫了路知遙半天,都不見有反應。只好整理好路知遙的衣服,一把将路知遙扛起,向車裏走去。
把路知遙塞進車裏,林奕開車向路知遙家裏駛去。
可是此時,狂風暴雨愈發的大了起來,搖擺的雨刷器跟不上雨滴落下的速度,看不清前路,林奕只好将車停在路邊。
過了半晌,路知遙似乎被雨滴滴落在車窗的聲音吵醒。
迷糊着睜開眼,看見林奕抱膀看着自己:“醒了?”
路知遙看看林奕,又張望了下車窗上滾落的水:“怎麽刷車來了?”
“……”林奕無語。
路知遙在副駕上閉着眼,紮着兩只手向林奕靠攏,雙手攬住林奕的脖子,閉着眼打算繼續睡。
誰知林奕開口“別裝了,早醒酒了吧。”
路知遙把眼睛睜開又閉上,紅着臉,也不撒手。小聲的說:“我心疼你,林奕。
我覺得你又傻又可憐。你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不靠近別人,也不讓別人靠近你。
你把自己活成孤島,你怕傷到別人,也不肯承認自己的受傷。
所以你看起來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不告訴別人你害怕什麽,躲避什麽。
沒人經過你的同意,有人要你當兒子,有人要你當哥哥,有人要你當未婚夫。
我也一樣,想要你當戀人。”
路知遙說完這話,縮回雙手,退回副駕座椅。加大了聲音說:“現在我只想你能快樂一些。”
路知遙說完,也不看林奕的反應,扭過頭去,看看車外傾盆的大雨。
林奕将車燈都關上,黑暗中看不清林奕的神色。
但路知遙不确定,餘光中看到,林奕臉上有一絲晶瑩流淌的反光,不知道是不是林奕流下了淚來。
路知遙在黑暗中想伸出手向林奕摸索着,在半空猶豫了下,又默默把手向回收。
沒等完全收回時,林奕伸手握住了路知遙的手。
兩人在黑暗中,握緊雙手,不發出一聲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雨終于停了,林奕将路知遙送回了家。
到家後,路知遙忍耐不住給林奕發了一個擁抱的表情。
誰知道,沒多久林奕竟然回複了!
林奕回複了一張照片,看得出是剛剛拍的照片:拍的是外面的星空。路知遙看出,照片上天空中閃耀的是鹿豹座。
路知遙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林奕有意為之。
鹿豹座的神話傳說是:神聖美麗的鹿豹将新娘送到新郎處,讓兩個相愛的人結婚。
(注:原神話是駱駝或是長頸鹿,作為坐騎,将未婚妻利百加送到以色列人的祖先以撒處,完婚。此處為貼合劇情有藝術加工。)
轉天醒來,路知遙見葉梓潼像個小鹿一樣睡得香甜,便蹑手蹑腳的收拾好出門上班,下樓時正撞上林奕。
昨晚自己趁着酒意拉了小手,又抱着林奕發的星空照片睡着,早上起來又見過林奕提着一堆早點,路知遙心裏別提多甜了。
可是自己再不走真的要遲到了……
“你來找梓潼嘛?我把鑰匙給你,你自己上去吧,我要遲到了……”路知遙有些不舍的說到。
“我送你。”
林奕給路知遙把副駕駛的車門打開,把一包早點堆在路知遙身上,冷酷的說:“你吃。”
路知遙就這樣,自己吃兩口,喂林奕吃一口,心裏有一萬個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戲碼在上演。
林奕忍不住說:“你自己在那美什麽呢?”
路知遙嘿嘿笑不說話,一路美滋滋的到了單位。
下了車進辦公樓前,林奕從車窗裏探出頭對路知遙喊到:“幾點下班,我來接你!”
路知遙比着自己的小手,伸出五個手指,林奕點點頭目送路知遙進了樓。
剛進辦公樓,就有同事拍她:“呦~知遙,這誰呀?你男朋友呀?”
路知遙嘴上否認着,心裏可美極了。
在無比期待中,馬上就盼來了下班倒計時五分鐘,路知遙已經把工位整理好,背包收好了,就等着到點開溜。
結果好死不死,臨下班五分鐘,接到通知:開!會!
路知遙這個恨啊,早幹嘛來的,非要到下班點兒才開會。趕緊給林奕發消息說稍等一下。
會上,給路知遙的小組安排了一個重要且緊急的任務,以贊助商的身份深度參與到一系列公益活動中。明天上班就要給到贊助方案,并且大後天就要将方案和物料都落地,路知遙和另外幾個小組的同事只得留下加班。
等林奕發來消息時,路知遙才想起開完會就忙着幹活,那邊把林奕給忘了。
趕緊下樓,看見林奕還在車裏百無聊賴着,只得歉意着說:“我們臨時加班,對不起呀,讓你等這麽久,要不我叫梓潼來陪你吧。”
林奕擺擺手,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大概半個小時以後,對着電腦奮筆疾書的路知遙被同事們的驚呼聲驚動,回頭看見林奕拎了兩袋子肯德基,竟然進了辦公室,對着路知遙就大步流星走過來:“都沒吃晚飯吧,和同事們一起吃點吧。”
路知遙臉都紅到脖子根了,心想:要不要這麽偶像劇情啊,但是路知遙內心表示很受用:大帥哥來送晚飯陪加班,自己很有面兒!
在同事們的揶揄聲中,林奕竟然面不改色的坐在路知遙身邊陪她吃了東西,又陪她工作起來。
路知遙人生第一次感覺:加班竟如此快樂!
同事們陸陸續續的道別離開了,路知遙最後做完了收尾工作,回頭看見林奕已經後仰在椅子上睡着了。
此時辦公室裏只剩下林奕和路知遙兩個人,路知遙忍不住近距離的觀察着林奕緊閉的眼睛、優越高度的鼻子、微微張開的嘴唇、凸起的喉結……
路知遙有着一種報複式的快感:第一次,可以這樣放肆地觀察林奕,不用擔心害羞、不用擔心被冷臉。
路知遙正看得心跳直加速時,林奕冷不丁開口說:“看夠了麽?該我了。”
說着林奕睜大眼睛,開始回看路知遙,看看眼睛、看看鼻子、看看嘴唇……空氣中的溫度仿佛都上升了好幾度。
林奕兩只手搭在路知遙的肩膀上,路知遙感受着林奕手心的溫度,聽見林奕動動嘴唇,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個字:“好!”
見路知遙茫然,林奕說:“你之前問我,以後讓你和星空陪着我好不好?我現在回答你:好!”
說着林奕把路知遙摟進懷中,又在路知遙耳邊說:“以後,我和這瀚海、這蒼穹一起陪着你。”
路知遙的心都化了,放佛感受到靈魂深處暢快的顫栗。
愛情,真是美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