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混元幡夢
這以後,哥哥時常回到仙界,胤澤卻一直陪着我,在溯昭住了兩個月。這兩個月裏,我們日夜形影不離:我帶他品嘗溯昭酒食,他獨愛爆炒蓬尾肉和玄丘老釀,口味之重,可與他的外貌背道而馳;我們曾一起去藏書館,他買下了“溯昭五傑”的所有文集,一天就把它們全部看完;他對溯昭的冰雕之藝很感興趣,還無師自通做了好多冰雕,其中半數都是我的樣子……
除此之外,都是我在跟他學東西。他教了我很多安邦之道,告誡我,國以民為本,德本財末。時逢天旱,要随車致雨。性格孤僻的胤澤神尊竟說出“國以民為本”這種話,說起來古怪,卻也正常得很。畢竟他是神尊。
跟他在一起後,我看書看得少了,他會強迫我跟他共閱一本書。看的都是仙界古籍,雖然有趣,卻很晦澀,讀起來慢如蝸牛。知道他看書看得快,我心中就很着急,想方設法想要找點別的事做,他卻捏住我的臉,一字字為我解說。
他寫得一手好字,曾手把手教我,讓我體會到了什麽叫見龍蛇走,盤蹙驚電。
跟他在一起,哪怕他不主動教我,我也可以“偷師”很多東西,例如他睡覺前,總喜歡用術法在靴子裏變一塊固冰,讓它把靴子撐得滿滿的,這樣翌日起來,鞋子就跟新的一般。他看上去總是優雅得體,跟諸如此類的生活習慣脫不開幹系。
總之,與胤澤在一起時間越長,我就越能感到與他在一起的好處。不僅是幸福,還時常覺得自己在飛速變為成熟拔尖之人。
對了,我們還一起趕上了采珠日、參加過集體狩獵。
溯昭的打獵可有意思了,騎着飛禽或走獸,在叢林中射出小水袋,當水袋靠近野獸,便用縱水術把它們變成冰塊,刺穿野獸要害,給它們個痛快。到了夜晚,我們時常坐在洛水旁賞月,在四通八達的城道中散步。
這種時刻,街上總是有眷侶成雙成對,而我們不過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對。有一天晚上,我們還在街上遇到喬裝出門的二姐和孔疏,姐妹倆相視一笑後,又互相調侃起來。
當然姜是老的辣,我說得再多,也被二姐一句“你倆何時成親”堵得說不出話來。她是舒坦地走了,之後只留我尴尬地面對胤澤。
“二姐的話,你可不要當真。”我撓撓頭,“我、我不會和你成親的。”
胤澤道:“為何不想?”
“只要你陪着我,我就滿足了。成親與否,并不重要。這都是為你好。”
“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我倒是沒看出有哪裏是為我好。若是不成親,那有孩子該如何是好。孩子叫着爹娘,爹娘卻不是夫妻?”
“那當然那是孩子也不可以要。”
他不怒反笑:“我如此待你,你卻連孩子都不願為我生,真是我的好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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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連搖手:“不是不是。我當然願意,只是,我活的時間不長啊,如果你娶了我,痛快百年,你便要當個千年鳏夫。若是再帶上孩子,孩子還是半靈……确實不劃算。母親的血統,也是很重要的吧?”
冰輪無私,臨照千裏,空中有溯昭氏望月起舞,在地上與落花之影交疊搖曳。
半晌,胤澤才緩緩開口道:“就因為你覺得自己活不長,所以,就不願在我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跡,是麽。”
“這個……我只是不想你日後睹物思人,觸景心傷。”
“這些問題,你以為我沒想過麽。你回到溯昭之前,在白帝山,我就問過你一些話,不知你還記得否。”
他說的話,我是想忘也很難忘記。當時他說,有的事我自覺難熬,對別人而言卻要難上千倍。畢竟,人死了便了無牽挂,活着才是痛苦……想到此處,我倏然擡頭:“那時,你指的就是我壽命這件事嗎?”
“是。”
“胤澤……”我的眉心都快絞成了麻花。
“從那時起,我就想通了。所以,就算你只能活兩天,我也會娶你為妻。”他說得平淡,卻異常堅定又不容反駁。
我聽得心碎,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他的腰。他也回抱着我,卻用力極輕,極為小心,像是我下一刻便會消失般:“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知道麽。”
他聽上去很累,且小心翼翼,想必我方才的話讓他有些難受。我把鼻涕眼淚全部揩在他的懷裏,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般嗚咽道:“胤澤,對不起,我只是太喜歡你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如何才能讓你開心一些,讓自己少欠你一些,我真的不知道……”
“只要維持這樣便好。”他順着我的腦袋,輕輕撫摸我的頭發,“我知道你無法離開溯昭,現在也無法跟我回上界。不過,待我們成親,和你二姐都有了子嗣,便可以把溯昭交給他們管。到時,你也是我的妻子了,可以跟我回神界。到時候,說不定一切問題都有了解決方法。”
我聽得開心死了,抓着他的衣襟,擡頭期待地望着他:“真的嗎,那我幾時嫁?明年來年好麽?”
“到那時成親,你是想大肚子嫁進門麽?”
“等等!等等!”我提心吊膽道,“大肚子嫁進門?為何啊!”
“就我們現在的同房頻率,你若那時還沒懷孕,那我還是男人麽。”
我悲鳴一聲:“哪有這麽快的,我完全沒準備好……”
胤澤吻了吻我的唇,柔聲道:“我們的孩子,必然很可愛。”
我先是迷離惝恍地暈了一下,随即晃晃腦袋道:“這不是可不可愛的問題!”
“那是為何,你還是不願意麽。”
“當然願意!你待我這樣好。”
“那便是了。”胤澤淡淡笑了,在我耳邊低聲說道,“知子之好之,雜戒以報之。”
然後,他握住我的手,在拇指上套上了個冰涼的東西。低頭一看,那是他一直戴在右手的青玉戒。雖然他從未說過,但我知道這是對他很重要的東西。我出神良久,再驀然擡頭望着他。
此刻,寂夜展開丹青畫卷,繪制出一幅月都之景:圓月落春樹,玄鳥穿庭戶,凋花如紅衣,淺披行人肩。畫卷中央,便是我風顏絕代的心上人。
我摩挲着戒指,拾掉他肩上的花瓣,臉頰發燙地輕靠在他懷裏。
這一刻,連眨眼都覺得很費力,所有力氣都被甜蜜耗盡,只剩下一口氣呼吸。
确實,從喜歡上胤澤的那一刻起,我便一直害怕自己壽命短暫,會變成我們之間最大的障礙。從我們相愛的那一刻起,我就擔心他有一天會因失去我而孤單。但是,命運和我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因為這樣的擔憂,從來沒有應驗過。
我們原本決定再過半個月就回仙界成親,但是,這之後三天,便來了三個不速之客:開軒君帶着黃道仙君和如岳翁,第二次前來攻打溯昭。正巧這一日哥哥也回到溯昭,甚至不用胤澤動手,我便協助哥哥,把這三個混賬打得落花流水。
這三個人也真是狠毒不堪,上次就已經害得我們家破人亡,這回還敢再來。開軒君是個僞君子,進溯昭後挑釁最厲害的人是他,發現情況不對勁兒,最先溜之大吉的人也是他。
遺憾的是,黃道仙君還是有些難對付,我們忙着和他對抗,便沒能捉住開軒君。不過,看見哥哥的紫虛之劍在空中飛舞,一下便把那兩個人刺得跪地不起,我心裏別提有多解恨。最後,我們活捉了黃道仙君和如岳翁,把他綁到了二姐面前。
令我們甚感詫異的是,剛被送進來,黃道仙君看了一眼胤澤,立即咬破了嘴裏什麽東西,兩眼一翻,吐血身亡。只有如岳翁,如皺巴巴的老耗子般打着哆嗦。
二姐和我一樣,對如岳翁那惡毒的老臉憎恨至極,重重一拍椅背,怒道:“無恥之徒!殺我父母,竟敢再度來犯溯昭!朕今天就殺了你!”
“陛下慢下手,我有話要問他。”胤澤走出來,居高臨下望着他,兩側顴骨上的水紋印記浮現了一下,又迅速淡去,“說吧,是誰指使你們來的。”
如岳翁也陡然明白了當下情況,想要自盡,卻聽胤澤道:“黃道仙君,真不知道以後在仙界史冊上,他會被寫成個什麽狐鼠之徒。但全屍肯定是留不了了,薇兒,晚點拿去喂玄月罷。”
我不滿道:“玄月才不吃髒東西。拿去喂狗,溯昭的狗最喜歡吃心肺。就怕這老家夥沒這兩樣東西。”
如岳翁雙腿一抖,直接跪在地上:“胤、不,祖宗,求求您網開一面,給下仙留個全屍罷。下仙也是中開軒君那厮的離間之計,現在悔不當初啊……”
“少跟我說廢話。是誰指使你的?”
如岳翁看看周遭,似乎不便開口。胤澤把他帶出了殿外。二姐走過來,小聲疑惑道:“薇薇,何故如岳翁怕胤澤怕成這樣?莫非他是什麽上仙,比臣之還高位?”
我點點頭:“差不多是吧。”
“胤澤的名字是怎麽寫的?為何我覺得很耳熟。”
我老老實實在她手心裏寫下這兩個字。二姐琢磨良久,頓時花容失色:“天啊!!”
“噓……他不願張揚。”
二姐捂着胸口,上氣不接下氣道:“你開什麽玩笑,你瘋了嗎?你要嫁給滄瀛神?他、他他……他是我們溯昭的信仰啊!你嫁給他,這也太……”
二姐尚處驚愕之中,胤澤已拷打完如岳翁回來,用法術把他扔到我腳下:“薇兒,殺了吧,不過他老實回答了我的話,不可喂狗。”
我當然不會輕易動手殺生,只留給二姐處置。二姐讓胤澤廢了他的仙軀,永除仙籍,把他貶為凡人老頭,丢到了溯昭的大牢中等死。
我們正在感嘆漏了一個人,卻聽侍衛來報,說開軒君逃到洛水,被一群百姓捉住。百姓對他積怨已久,沖過去對他亂棍圍剿,竟活活打死了。後來他們把開軒君的屍體擡進殿來,果然腫得像個豬頭,滿身唾沫爛菜,只能勉強看清輪廓。
我們從他身上搜出混元幡和戮仙劍,胤澤道:“奇怪,這兩樣都是紫修的東西,怎麽會到了他手裏?”
我道:“紫修?紫修是誰?”
傅臣之道:“是魔尊。”
“魔尊?不可能吧,開軒君這麽弱,能打過魔尊?”
胤澤勾了勾手指,又一個銅鈴從開軒君懷裏飛出來。他觀察了那鈴一陣,又看看那兩件先天靈寶,道:“我知道了。開軒君是紫修的人。這銅鈴是他與紫修聯系的法寶,戮仙劍可召喚毒龍,是用以保護混元幡的利器,而這混元幡裏就有紫修要他看守的東西。”
我恍然大悟:“竟是這樣。這麽多年,我一直以為開軒君只是個貪圖榮華富貴的卑鄙小人,從沒想過,他會是魔界奸細。”
傅臣之道:“他的目的是什麽,我們進去一探便知。”
再度進入混元幡內部,場景和上次無甚差別。我道:“這裏可是魔界?”
胤澤道:“未必是魔界,但肯定是由魔族所建。先進去看看。”
這一回有胤澤和哥哥在,我也不像上次那樣害怕。穿過一道道門,我們走得越來越深入,最終,視線豁然開朗,我們面前出現一座虛空之殿。這座殿堂整體是深紫色,占地上百畝,東北起高樓,西南建朱甍,雕梁畫棟,滿目飛蓬。然而,放眼望去,偌大的廣場中,只有一頭獸。
那獸長着深青長毛,晶紅眼,形似虎,龍須尾,尾如蛇般擰動,周身散發着森森陰氣。
傅臣之道:“這裏為何會有梼杌?”
“梼杌……”胤澤喃喃道,“這裏果真是紫修的地盤。魔界只有他愛養梼杌。”
梼杌,與饕餮、混沌、窮奇合為上古四大兇獸,放在此處,定是為了抵禦外敵。按理說,我們已離它不遠,它正對我們而坐,卻也毫無反應。我想起上次在此地遇到那名發狂的女子,她也直接從我身上穿過。莫非,這一回情況與上次一樣?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們,胤澤思慮後道:“看來,我們在此處看見的都是幻象。我們先進去看看。”
然後,我們進入了眼前的巨大宮殿。這宮殿裏沒有看守和侍衛,只有宮女。她們與那梼杌一樣,完全看不到我們的存在,身着深青畫裙,在暗黑的華宮中魚貫而行,手中捧着的東西,皆是金珠玉釵,绫羅綢緞。看樣子,這宮中住的是個女子。
我們順着她們隊列的方向摸索,終于找到了一個寝殿,但還沒進去,已聽見裏面傳來了尖叫聲:“呀啊啊啊——還給我!還給我!把孩子還給我!!”
旋即,一個女子抓亂了頭發沖出來,想要逃出宮殿,卻被另一道強大的火光包圍,硬拽回了寝殿。跟進去一看,發現裏面還有一個身影。
那是個身穿玄色華袍、頭戴龍冠的男子,懷金垂紫,唇淡如水,眼睛卻是美麗幽深的紫色。
他把那女子強硬地按在床上,毫不客氣,說話聲音卻哄小孩般溫柔至極:“又不聽話了。乖乖躺在這裏,養好身子,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那女子卻不領情,仿佛眼前這個人是毒蛇猛獸般,頑強顫栗地推他:“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看到你!”
胤澤道:“紫修,果然是他,那——”他的目光轉移到了床頭掙紮的女子身上。
“這人便是紫修?”哥哥原本好奇,但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低呼一聲,“……娘?”
胤澤走近了一些,愕然道:“尚煙。”
這女子便是尚煙?她不是死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莫非這眼前的一切,都是過去的幻影?還是說,其實她根本就沒死。可是,她上一回明明還是一副清雅絕塵的模樣,現在簡直像個癫狂的妖怪,這中間又發生了什麽……
只見哥哥飛撲過去,喝道:“魔頭!放開我娘!”
當然,任何法術對這兩個幻影都起不了作用,哥哥揮出的劍,也從紫修胸膛空穿過去。胤澤道:“沒用的。”
紫修壓住尚煙的雙腕,黑發清流般落在她身上:“煙煙,鬧夠了麽。鬧夠了便好好休息。”
尚煙似乎中了魔,雙眼還是血紅,但有淚水從她的眼角滲出:“還給我,把天衡還給我……我不能沒有他……”後面的話,盡數消失在紫修的吻中。
傅臣之跪在床邊,卻無法解救母親,只能握緊雙拳,眼眶通紅道:“師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是我娘生前的記憶嗎?您不是說她是病死的麽,她為何會落到魔尊的手裏,還要遭他玷污……”
尚煙溪流般的淚順着臉頰落下,浸濕了鑲金枕頭。紫修做的是狼心狗肺之事,卻表現得比誰都柔情似水。他細心親吻着尚煙,吻去她的淚水。看到此處,我留意到胤澤皺着眉頭,看向別處,應該是不忍再看下去。
我知道尚煙已經不在人世,也知道胤澤曾經對她有過愛意,但我也是現在才知道,自己是一個自私可鄙之人,即便是他對她片刻的懷念,有這短暫的心不在焉,也令我感到滿腔酸澀憤然。
見胤澤不語,而紫修還在情意綿綿地吻着尚煙,哥哥氣得渾身發抖,站起身來,大步朝門外走去:“我要殺了紫修!”
胤澤道:“你恐怕不能殺他。”
哥哥站住腳,握緊劍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現在非他敵手,總有一日能擊敗他。”
“我不是說你殺不了他,而是你不能殺他。誰都可以殺他,就你不能。”
“為何?”
“他是你父親。”
聞言,我與哥哥都震驚了。像是承受不住這一事實,哥哥身子搖了搖,嘴唇幹澀:“不可能。我是仙,他是魔,他怎麽可能是我父親?”
胤澤道:“你是半魔半神之身。從出生以來,你的身體就被尚煙封印了。”
原來,封印了哥哥的神魔之氣後,哥哥看上去就與普通仙人并無兩樣。昭華姬帶着個剛出生的孩子,衆神都以為是跟凡人私通的結果。所以,此後她帶着哥哥在仙界隐姓埋名地過日子,人家當她是恥于見人,還有傳聞說她負辱自盡。卻無人知道,真正緣由是孩子父親乃魔尊紫修。
自古以來,神魔之子若不堕入魔道,留在神界,只會遭到天譴,絕無生還可能。昭華姬如此做,只是想要保全哥哥的性命。然而,她由于傷心過度,健康每況愈下,時常卧床不起。料想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把哥哥棄置在九州道士人家。
六十年前,尚煙獨自來到溯昭,度過了生命中最後的年華。知道她離世,胤澤便再未靠近溯昭半步。
近些年,哥哥年齡增加,力量漸長,封印已壓不住魔氣,所以,才會有我看見的那兩次發狂之症。胤澤帶他去神界,也只是想在上界用更多力量,封住他的魔氣。
得知關于哥哥的身世真相,我和他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是,真正令我們詫異的,是紫修說的下一句話:“別哭了。天衡現在在仙界,已是仙君,他會好好的。不用擔心。”
我們三人面面相觑,驚怔不能言。
胤澤回頭又看了一眼尚煙,眼中有一絲喜悅:“我懂了,此處是異界的平行幻影。這異界其實是魔界的入口,它的真正位置,在溯昭以前的方位。臣之,你娘還活着。”
“也就是說……六十年前,我娘來到溯昭,并沒有死掉,而是被紫……我爹關在溯昭附近的魔界通道中?”
“對。尚煙很喜歡溯昭,紫修必然不忍摧毀,但又生怕別人進來發現她,所以讓開軒君來看守溯昭。然而,開軒君到了溯昭,卻想将溯昭占為己有,于是告訴黃道仙君和如岳翁這裏住的都是水妖,已被魔界控制,并拿魔界入口的證據給他們看。因此,才有了薇兒小時的那場災難。”
我不平道:“開軒君真是太可惡了!”
胤澤道:“後來,黃道仙君見薇兒父王施展流水換影之術,發現溯昭是我造的,便說哪怕找不到神魔入口也沒關系,只要抓了一個溯昭氏,回去證明給天帝看,他會我的法術,天帝就會相信我在暗自栽培勢力,總有一天會把溯昭找出來。”
這麽說來,記得當年溯昭移位之前,我确實聽見黃道仙君說了一句“我發現了有趣之事”,原來是指這個。
我道:“可是,他們不是在針對魔界嗎?為何會扯到你身上?”
“如岳翁之前都跟我招了,他和黃道仙君上頭的人,是水域天的另一個神君。他也是水神出身,一直看我不順眼,總想推翻我。”
我擔心道:“那你有危險嗎?”
“無礙。他幾千年前就看我不順眼。倒是臣之,既然你母親還活着,我們還是得去把她救出來。”
“是,我們必須去救她!”哥哥急道,“師尊,你一定要幫我。”
“好。”
他們大步朝門外走去,我趕緊跟上去,卻聽見尚煙發出一聲輕微的抽泣聲。三個人停下腳步,再度回頭看去。尚煙眼中的赤紅已經褪去。
恢複清醒後,她滿面淚痕,不願與紫修對視,只無力道:“紫修,你究竟想如此折磨我到何時?”
“你是我的妻子,不願與我同住,不願夫唱婦随、相夫教子也就算了,還說與我朝夕相處是折磨。煙煙,你如此負心薄幸,也未免太傷我心。”
“夠了,你我早已恩斷義絕。”尚煙已然冷靜許多,只是語調絕望,毫無生氣,“現在我只後悔,當初辜負了胤澤。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定選他。”
“真想不到,他不過為你建了座賞月之城,你便想他想成這樣。你若喜歡,我再為你建十座臨月之城便是。”
尚煙譏笑道:“我們朝夕相處,最真摯的情感,你這六親不認的魔物,又如何能理解。”
紫修停滞片刻,那雙紫羅蘭色的瞳仁微微緊縮,卻轉而微笑道:“無妨,現在後悔也晚了些。我與胤澤是死敵,我用過的東西,再是漂亮,他也不會感興趣。”
見尚煙還是無動于衷,他捏住她的下巴,雖笑着,卻十分危險:“尚煙,我從來沒有對哪個女人如此耐心過,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若再從你口中聽見其他男人的名字……”
他沒再說下去,只是眯着眼,晃了晃她的下巴,轉身離去。
與胤澤在一起之後,我第一次發自內心感到害怕。就因為尚煙那一句“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定選他”。明明沒有明顯的證據,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有怎樣的過去,胤澤也未留下只字片語的評價。他只是拍拍哥哥的肩,催促哥哥離開,前去救尚煙。
其實,要救哥哥的娘親,我真的理解。但是,為何會這樣……
自始至終,胤澤都沒有看我一眼。像是忘記了還有個人在這裏,他們就這樣徑直走出去。
我木然地站在原地,正想離開,卻看見尚煙從床上坐了起來,在鏡前梳妝打扮。
燭光搖紅,殘影朦胧,尚煙始終面無表情,冷若冰霜,卻比尋常少女站在十裏桃李中燦笑還要迷人。此前,唯一一次看見尚煙,也是在幻影中。我只記得她有傾國之色,卻忘了她的樣子。
終于,我知道了臨行前青戊神女話中深意。從初次看見青戊神女,她就誇過我好看,之後也待我萬般親切。當時我就納悶了,神界應該不乏美貌之人,為何她獨獨盯上了我。仔細想來,她是個聰明人,不過是想讨好胤澤。
鏡中美人顏,舊梳插雲鬓。我與尚煙之間的距離,仍舊是天遙地遠。
若非要說我們有點聯系,許是眉目間六七成的肖似。若再說我與尚煙還有什麽關聯,便是胤澤之前提及尚煙去世了六十年,而我也正巧六十歲。
原以為胤澤神尊薄情,卻不知他比我長情得多。
我活了不過六十年,他這一份沉重的思念,又豈止六十年。
他甚至不用說一個字,這些日子來,每一次情濃時的凝望,每一夜頸項間的纏綿,還有那個雨夜将呼吸也焚灰的告白,當年夭桃下那一抹動人的淺笑,都已告知我,此情深至何處。
與之相比,我那短短十載的愛與恨,簡直是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