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顧南朔從鵬城回來,還沒進家門,就看到顧南弦帶着三個侄子用長篙捅樹上的柚子。樹下還站着一位女子,鵝蛋臉,細長眉,大杏眼,希臘鼻。清麗脫俗,碧玉之姿。
顧南弦撿了五六個柚子,用麻袋裝了塞給女子。女子不肯要,推脫了兩回,最終還是接了,又說了些話,才轉身離去。
顧南朔看着她進了自家屋子後頭不遠的土磚房,更是疑惑了,回屋便問顧南弦:“那是誰?”
“宋嘉。桃李村的。剛搬過來沒幾天,你不在,所以不知道。”
桃李村與楊柳村共用一條漻水河。此河以東為楊柳,以西為桃李。雖是兩村比鄰,若渡河而過确實很近。但河上無橋無渡船,看似一河之隔的距離,繞行卻得花上大半天。
顧南弦一邊回屋收拾碗筷擺飯,一邊解釋:“宋嘉姐也是命苦。她媽是本地人,她爸卻是知青。”
聽到“知青”兩個字,顧南朔擡眉:“前幾年知青返城,她爸跑了?”
顧南弦翻了個白眼,“何必等到前幾年,人家能耐着呢!宋嘉姐出生那年,她爸家裏不知道攀上什麽關系,找了個單位把她爸弄回城了。當時說得好,等安排好就回來接她們母女。誰知這一走杳無音訊。她媽也是個傻的。想要去找人才發現,結婚兩年,竟然連自家男人城裏的住址都不知道。”
顧南朔:……
确實夠傻的。
顧南弦繼續說:“那時她媽還年輕,卻沒想過再嫁,一個人幹活養女兒。兩年前,她媽病重沒了。宋嘉姐就跟着舅舅舅媽過。她舅舅舅媽收留她也不是因為憐惜,而是見宋嘉姐十幾歲了,可以說親拿筆彩禮。
“宋嘉姐人長得好看,還讀過書。婚事上不難找。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出問題。兩年間說了三個,一個沒成。第一個去河裏洗澡淹死了。第二個跟縣城的混子起沖突被砍死了。第三個……”
顧南弦頓了一下。顧南朔好奇問:“怎麽死的?”
“沒死。”顧南弦頗有些難以啓齒,“跟有夫之婦有染,捉奸在床,被女方老公打得半死,現在還床上躺着呢。”
顧南朔終于明白她異樣的表情是怎麽回事了。這種事确實不好從她一個十七歲少女的口中說出來。
顧南弦嘆了一聲,“那邊死活說是宋嘉姐克夫,非要退婚。還說她是孤寡命格。要不然怎麽爹走娘死,每個跟她定親的人都沒好下場?她舅舅舅媽也怕了,把宋嘉姐趕了出來。擔心被她的命格牽連,還放話說要斷親,往後不要來往,親戚也不必做了。
“偏偏他們還占着宋嘉姐媽媽早年起的一間房和攢下的錢財。劉嬸看不下去,出面幫着讨回了錢,房子卻是拿不回來。劉嬸只能把人領回來,想着自家起新房後,以前老宅基地的破房子就放了雜物,臨時清出來,好歹讓宋嘉姐有個遮風擋雨的地。”
“劉嬸?劉愛華嬸子嗎?”顧南朔恍然大悟,“似乎聽人說過她有個妹妹,早年嫁給知青被抛棄了。就是她啊!”
顧南弦點頭,指着桌上的一盤炒三絲:“宋嘉姐人可好了,廚藝還特別棒。這就是她送過來的。”
“她為什麽特意送菜過來?”
顧南弦一頓,瞄了顧南朔好幾眼,咬着筷子支支吾吾。
顧南朔挑眉:“說!”
“嗯……我……嘉嘉姐想把落下的知識撿起來,問我要高中課本。我就把你早先從學校拿回來的都給她了。她說她也沒別的謝禮,唯有這廚藝還過得去,就送了這個。我想着她日子過得也不容易,咱家柚子今年結得多,就給了她幾個。”
顧南朔盯着她,半晌沒說話。
顧南弦一陣心虛:“我知道那些教材都是你為我準備的。可嘉嘉姐只是借,又不是不還。而且她看得挺快的,都還我好幾本了。她也很愛惜,沒弄壞一丁點。我就是想幫幫她。”
見她如此,顧南朔暗自偷笑,他有這麽小氣嗎?
“行了,吃飯吧。”
這便是依她了。顧南弦如釋重負。
飯後,顧南朔輔導顧南弦功課,發現她進步不小。他出門半個來月,作業竟然沒落下,完成得整整齊齊,正确率還非常高,很是詫異。
“都是嘉嘉姐教得好。”說罷,顧南弦又是一嘆,“三哥,嘉嘉姐說得對,唯有知識才是硬道理。現在辍學,連高中文憑都拿不到,即便找到工作,能賺多少錢?
“這樣的崗位沒有技術含量,人人可以代替。老板說解雇就解雇了。而當你擁有了大多數人沒有的知識,你的位置就無可替代。其他人是求着老板給工作,你是老板求着你辦事。
“嘉嘉姐在那樣的處境中依然不忘充實自己,努力讀書。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讀。我明明有條件,卻三心二意,想東想西。”
見她情緒低落,顧南朔搖頭:“不怪你。是家裏情況突變,你也是為這個家着想。”
顧南弦擡起頭,“三哥,你放心。我往後一定認真學習,争取跟你一樣。”
顧南朔笑起來,“那可不能跟我一樣。我只考了個大專。你不打算更上一層樓,讀個本科嗎?本科裏頭還有重本,甚至燕京大學,明華大學這樣的至高學府呢!”
顧南弦瞪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的能力,這也太為難我了。去去去,你快走,別打擾我寫作業。”
直到被推出門,顧南朔才回過神來。
他明明是來輔導功課的,怎麽就成打擾她寫作業了?
顧南朔回頭,透過門縫看過去,顧南弦埋頭書海,奮筆疾書。知道她是真心轉變,用心學習,嘴角輕輕勾起,轉身離去。
第二天,顧南朔前往縣城,選店鋪,找裝修,馬不停蹄地忙碌起來。
裝修隊叫榮達,是從建築工程公司分出來的。這公司規模不算大,但聲譽不錯。聽聞老板有些來頭。想也知道,這年頭,房地産還沒做起來。大家住得大多都是公房。能拿到這類房屋建築工程的,後面能沒人?
顧南朔自己畫了設計圖紙,跟工頭說明自己的要求。工頭十分稀奇:“呦,你還會畫圖紙呢!”
顧南朔淡笑不語。他上輩子學的就是設計,畫圖是基本技能。
工頭啧啧搖頭:“咱們縣這麽多開店的,誰不是稍微粉刷下弄一弄就行。偏你這麽多講究。按你這麽裝修,得花多少錢,得要賣多少衣服才能回本?值不值啊!”
顧南朔笑說:“這你就不用管了。你就說,能不能辦到吧!”
“能!當然能!我們榮達的招牌擺在這呢!你放心,保管裝修得跟你說的一樣!”
“有你這句話就行。那你可抓緊了,我還急着開張呢。”
“只要錢到位,絕不會誤你的事。”
這話實在,顧南朔爽快地付了定金,便将此事交托了出去。
除此之外,他還去找了楊木匠。楊木匠是楊柳村的人,幹了一輩子木匠活,手藝沒話說。當年顧家蓋房子,裏頭的家具全是他打造。
但這回顧南朔不是要做家具,而是一些小玩意兒。
譬如:彩虹塔、疊疊樂、扭扭蟲、繞珠、穿線時鐘、俄羅斯套柱。
八十年代的玩具種類不多,像這種後世滿大街遍地都是的兒童益智類玩具,更是幾乎沒有。
這類玩具制作不需要多高的技術性,最重要是打磨光滑無毛刺;也不必講究木料,做大件剩下的邊角都行。成本低廉。即便售價不高,也有利可圖。再在配色上花點心思,顏色鮮明舒适,瞬間就能抓住小孩子的眼球。
兩邊談妥,顧南朔就只要耐心等待。
監督進程的空閑,他又去崔家看了回顧南舒,崔宏志休假也在。顧南舒精氣神不錯,崔宏志在一邊剝瓜子削蘋果,小日子看上去挺好。
“你去外頭逛會兒。我跟我弟聊聊天。”把崔宏志支出去,顧南舒小聲問,“聽說你要開服裝店,門面已經選好了,在大正街?”
“嗯!去鵬城之前就看好了的。大正街在縣中心,交通樞紐,地段好,人流多,适合做生意。”
當然,大正街上的鋪子也不少。其中一半都是服裝店鞋店。可謂競争激烈,但顧南朔最不怕的就是競争。況且賣衣服賣鞋只是一個開始,他的目的并不在此。
顧南舒噗嗤笑起來。這讓顧南朔有些莫名其妙:“怎麽了?”
“崔媛她婆家鋪子就在那,也是賣衣服的。”
顧南朔很詫異:“她男人不是工廠職工嗎?”
“她男人是,但她公婆不是啊!她公公以前是做裁縫的。這幾年風氣變了,開店鋪的多起來,不少人都賺了錢。她公婆眼紅,就想靠這門手藝也掙點,在那邊租了個鋪面。就去年的事,開了也才一年多。
“不過因着他男人在紡織廠當了個倉庫主管,經常能拿到些瑕疵布,就是其他沒瑕疵的,也走了廠裏的關系可以便宜購買。所以成本低廉,生意也還過得去。她知道新開的服裝店老板是你後,回來跟我好一通陰陽怪氣。”
顧南朔搖頭:“這我還真不知道,要不我……”
“打住!”顧南舒連連擺手,“我警告你,別因為這個就換地方。你之前怎麽計劃就怎麽做!別管她!慣得她!整條街服裝店那麽多,她又不是做的獨門生意!怎麽着,別人能開,我弟弟就不能開?就開給她看!不但要開,還要開得紅紅火火!”
顧南朔:……他真沒想過換地方。他只是想說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略一思忖,還是算了,又不是關系多好的。指不定你的禮貌就被別人當成是挑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