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問心無愧
一年又十個月。
一開始只是元嬰初期妖獸,後來變成元嬰中階妖獸,再然後是元嬰高階妖獸,直到最後來到化神期妖獸。
在這期間落閑修為進展飛速,無數次生死關頭,當初老頭他們教她的東西,便會有更新一層的體會。
老頭教的辨別草藥不僅可以用在丹藥上,還可以教她辨別此處最可能存在什麽妖獸。讓她根據靈草、樹木長勢,輕而易舉找到她想找到的妖獸。
大師兄原本教她根據自身氣場改變剪出各種不一的銅錢紙,而方便在刻畫符箓時适應符紋的走向、輕重。原本也不僅僅只可以用在符箓上,她将大師兄所教和三師兄所教陣法全部結合起來,如今她能在所有一切可見的地方布置陣法,也能在一切所見之上刻畫符箓。
二師兄教她如何短時間內看清材料的紋路,熟悉各種材料最适合的打造方式,方便在煉器時拆借、融煉材料。如今她用來看穿妖獸的弱點,即便是元嬰期的穿山甲,在不露出柔軟腹部情況下,她也能在堅硬背甲上輕而易舉找到最脆弱的一點,将其一舉擊潰。
四師兄所教的東西,一開始她只會死板用樂器吹曲。自己居然沒發現竟然離四師兄一開始教她之物,越來越遠。
生死關頭,她才恍然清醒。在奄奄一息時,她借用靈氣強行打動葉片,利用風撫過葉片,吹出清魂曲。清魂曲一出,渾身靈氣再次通暢,神魂激蕩,大腦清醒。
随後她不僅用風吹葉片奏曲,更是借用衣袂擺動的聲音奏出調子,擾亂妖獸心神。
至于她的劍。
在無數次差點死在妖獸利爪之下,她才深深明白為什麽她的劍是死的。
妖獸攻擊毫無章法,她的劍卻一板一眼,上一招該是什麽樣,下一招就該是什麽樣。在經過無數苦戰後,她完全忘掉那些所謂劍招,一邊閃躲,一邊攻擊弱點。
這時候,她突然發現以前五師兄教她那些劍招一時間成了錦上添花,打碎之後,往往能在出其不意之時達到驚人的效果。
原來五師兄所說的一招生萬招是這個意思。
在每個方面都有了不同的想法後,落閑發現自己元嬰修為已經完全不能對付修為這麽高的妖獸後,她又将摒棄原本單一的道。
她将陣法、符箓、煉器、音修、劍修、丹修,所學的東西全部雜糅在一起。她借用陣法和符箓輔助自己劍法,甚至将一些符箓和陣法的刻畫方式融入劍法中,她的劍越來越令人琢磨不定,越來越詭變,甚至還利用劍劃過風的聲音帶出令人煩躁的曲譜。
先前老頭說,幾道不能同修,否則很容易走火入魔。而此時落閑卻發現,這些道,本質同源。抛開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它們就是一樣的。
這個模糊的認知,簡直有違修真界之道。一旦說出來定會被天下衆人所取笑,修仙最忌諱三心二意,不可能,也不能幾道同修。這是所有修仙之人共同的認知。
然而這個想法一旦出現就像在落閑腦中落了根,快速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很奇怪,對于這個有駁常理的想法,落閑竟覺得無比熟悉,本就該如此般。這個認知,讓落閑再一次對目前她所修行的幾道,有了更不一樣的看法。
不過落閑付出代價也是慘痛的。
游走在生和死的邊緣,每天萦繞的全是血,身上染了血的衣服幹了又濕,濕了又幹。有一次,在她對上暴走妖獸時,右手差點連着骨頭全部扯掉。
皮肉整塊撕裂下來,染血的骨頭森然而立。
落閑頭冒冷汗,冷靜擦藥,用布包紮。那段時間她不能用右手,所以幹脆換成左手用劍。
不僅妖獸。
即便她沒有與別人争奪靈藥寶物,但修真界這等地方,根本沒有道理可言。有一次落閑不過正巧撞上一個化神修士殺了另一個元嬰修士,雖然落閑只是路過,與兩人全未見過面,但那人依舊要殺落閑,理由便是瞧落閑不順眼。
還有的裝得可憐,讓人救他,卻在被救後轉頭從身後捅一劍,僅有可能只是為了一瓶丹藥。
看似修真界分為正派修士和魔修,實則在修真界根本沒有一個幹幹淨淨的人。
在秘境中,落閑不僅殺妖獸,而且還會殺人。殺掉那些想殺她的人,第一次親手了解一個修士性命時,落閑坐在樹上,沉入神魂,無聲中看了落安整整一夜。
再後來,落閑會刻意避開那些修士,對一些修士的求救視而不見。但若遇見越陽宗的弟子,她往往出手幫忙。
說來奇怪,分明與越陽宗并未接觸太多,可越陽宗的人總會讓她無意中放松。事實證明,也确實如此,她遇見過好幾波越陽宗的弟子,不管兩人一行,還是三人一行。
他們面對強敵時,第一反應是将背對背,将自己最沒有防備的一面交給自己同宗之人。
就連向來只看當下的落閑也情不自禁想,若是當初落安,曾經的十一師兄遇見的不是應天宗,而是越陽宗,會不會所有都不一樣。
轉眼一年多的時間已過,落閑從元嬰初期穩穩來到元嬰巅峰。這樣的修煉速度,別說四靈根,就算對于天靈根,都是前所未有的快。不過落閑心中毫無波動,若掀開她的衣袖一看,便會發現下面全是淩亂猙獰的傷疤。
那是她越階拼死戰鬥比她強大無數倍的妖獸而留下的,靈氣暴虐,即便元嬰期的身子也無法愈合的傷疤。
在這一年多,落閑每夜都會看看須彌芥子中的落安。但她并未同落安說話,她看着落安撤掉自己的靈氣波動,從築基期修為一路攀升,直到如今的元嬰巅峰。
須彌芥子中梧桐血靈樹本就能自動聚靈,靈氣濃郁異常。而且即便落安血脈封印,但梧桐血靈樹對鳳凰修為促進的功效絲毫未減。
對于落安來說,沒有哪裏能比得上在須彌芥子中修煉,可是落閑卻眼看着落安一天比一天削瘦。
那見了她時常含着光的眸子,如今黯淡一片,他以往最喜愛梧桐血靈樹的樹枝,一次也未坐上去。
落安。
落閑仰頭,閉上眼,撤出神魂。
落安,再等等。
她睜眼,取出已經擱置了一年多的圓石,鳳眸中方被那紅衣染紅的柔軟,頃刻變得陰狠寒冷。
圓石上此時東南方微微發着亮。
許瑢。
落閑再次收好圓石,掌心有陣紋隐隐浮現,光芒映照帶着傷疤的臉。晦暗中,眼中仿佛再次映出曾經昏黑蛇窟中,那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僅剩骨頭的人。
兩百多年,許瑢,不知你可曾有愧?
一年十一個月。
離約定的兩年時間在秘境外彙合僅剩一個月時間,身着黑灰長袍的許瑢,正在一處湖邊指揮着應天宗弟子們攻擊一只元嬰期水蟒妖獸。
這一年多在秘境內,他因秘境靈氣濃郁,還和好幾只同階化神妖獸戰鬥。因為妖獸血肉根骨更為強健,所以妖獸往往比同階修士強大幾倍。
他雖沒殺死那些化神妖獸,幾次險象環生僥幸逃脫下來,修為成功晉升到化神中階。
确定自己短時間內無法晉升後,加上有同宗弟子找到自己,所以他幹脆帶着這些弟子在秘境中尋找天地靈寶,順帶指點一下這些弟子。
“轟!”
湖中水蟒将近暴走,好幾個金丹弟子被沖入湖水中,水花四濺。許瑢凝緊眉:“一個人攻擊雙眼,趁它躲避時,再攻擊腹部!”
怎麽這麽不堪大用?
眼見着一個元嬰初期修士被巨蟒拍入水中,許瑢手中靈氣乍現,覺得他們耽誤了太多時間,準備自己親自動手時。
冷不丁看見在湖面另一側,水霧彌漫間,一個修長的身子孑然而立。
手執寒劍,眉眼昳麗冷傲,素淨白袍輕揚。
咔擦!
掌心靈氣戛然而止。
耳邊水聲,弟子們驚呼聲全部淡去,許瑢死死瞪着眼,不可置信看着湖對面立在朦胧水霧之中的人。
不可能!
怎麽可能?!
究竟是誰敢冒充?!
眼見那個身影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許瑢顧不得宗門弟子連忙躍身追上去。
一路來到樹林,周圍死寂一片,許瑢放出神魂,壓抑着呼吸一寸一寸恨不得将掘地三尺,把方才那人找出來。
若是讓他逮到冒充之人,他一定将其碎屍萬段!
突然間,前方有一陣靈氣波動。
許瑢雙眼發寒,當即追上去,微風帶動地上枯葉,衣袂掃過間,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紋路出現。
巨樹高聳如雲,腐爛枯草氣味撲面而來,周圍無端起了白霧。
那熟悉的身子就站在前面,背對着他,一動不動。
許瑢面容猙獰,掌中靈氣倏然放出,攻向前面之人:“何方孽畜,在此裝神弄鬼,你以為誰都敢冒充嗎?!”
靈氣如蛟龍之海,就在即将攻擊到時,背過身的人轉過來。
眉眼如舊,黑眸中淡然漠視,故意埋在深處已經腐爛的記憶觸不及防傾巢湧出。僅有金丹修為的少年,執劍站在他面前,拼着金丹碎裂之險硬抗化神修士攻擊,最後白衣染滿鮮血。
眼見靈氣馬上攻到這人,許瑢連忙收回靈氣。靈氣入體,沖撞五髒六腑,筋脈傳來的刺痛完全喚不醒已經混亂的大腦。
許瑢轉瞬消失,一把掐住容玖玉脖子。
他陰狠道:“你究竟是誰?!”
只要輕輕用力就能捏斷脖子,然而容玖玉表情未變,只是靜靜看着許瑢,道:“十師兄。”
“滾!”
許瑢像是踩到尾巴的貓,瞬間暴起,雙目布滿血絲,他狠狠将容玖玉甩到一邊。
“你說,你到底是誰?!”許瑢掌心靈氣凝聚,“你若不說,我立馬拍碎你!”
後者并未說話,依舊安靜看着許瑢,眉眼自帶矜貴傲氣。
就是他!
是他!
不對!根本不是他!
即便面對性命不保,容玖玉依舊冷然淡定,分明一字未說,許瑢情緒已經徹底被逼到巅峰。
他一把狠狠扯住容玖玉衣領,尚為俊朗的臉上此時此刻如惡鬼般猙獰無比,他道:“你不是容玖玉!告訴我,你究竟是誰?!他早就死了!你是不是越陽宗派來的人?!告訴我,是不是啊?!”
這雙眸子還是淡然看着他,仿佛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笑話,旋即這雙眼動了下,清澈的聲音毫無波動,“原來我不該活着。”
話音方落,許瑢驚悚看着數不清的鮮血從手上之人身下潺潺流出。
四肢筋脈全斷,丹海處空空如也。
“啊!”
許瑢驚慌失措松開手,像碰到最可怕的東西,甩開容玖玉,忙忙往後退。他看見自己手上沾滿血,連忙瘋了般往自己身上擦。
“十師兄。”
“十師兄。”
“十師兄。”
“他不過是個器皿,你可別把他當你師弟看。”
“為什麽,要救我?”
“你乃我師兄,為何不救?”
“應天宗宗主原來還有個親傳十弟子嗎?!哈哈哈哈,我怎麽沒聽說,我只知道宗主那第十一位弟子,真真厲害啊。十弟子?叫什麽名?”
“憑什麽,他不過一個吃腐肉長大的棄嬰,他憑什麽蓋過你的光芒?”
“他只是師父撿來的,這條命就是師父給他的!這是他的命!”
無數聲音在腦中炸裂。
最後許瑢大笑,他再次看向地上淌着血之人,眼中掙紮早已消失不見。他來到容玖玉身邊,蹲下身,冷聲道:“我管你是人是鬼。”
“容玖玉,你聽好了,你活該。”
“你要找人償命,別來找我,當初我可從未碰過你。”
“是啊,你只是在旁邊看着。”地上的人,看向他,沒有責問,就像說平常話般,容玖玉問道:“你可曾有愧?”
“哈,哈哈哈哈哈。”許瑢仿佛聽見什麽驚世笑話般,他笑到聲音顫抖:“我有愧?我為何有愧?!”
“你別忘了,可是我把你偷出來的,我把你送到黑岩村,找了村民照顧你,也是我毀了魂燈。若非我,你以為你能死得這麽輕松嗎?當初你救我那一次,我已經還了!”
“是麽?”地上的人身子在發黑幹癟,血肉已經被活生生抽走,皮肉開始寸寸腐爛潰敗,“你知道我活不了多久才敢這樣做的吧。你知道有蛇蟒毀了黑岩村,不是還怕別人發現,迫不及待趕來黑岩村嗎?”
“知道我被妖獸吞食了,你難道不是很開心嗎?我這個累贅終于消失了。”
“你在胡說!”
許瑢猛地劈向地上的人,靈氣方一觸碰,那枯瘦的手臂瞬間斷裂。咔擦的輕微聲,像是腦中繃緊的弦轟然斷裂。
許瑢聲音再次尖銳刺耳:“我說了,我不欠你!你活該!”
“憑什麽你比我晚入門,別人只知道你,而不知道我?!”
“分明我比你努力千倍萬倍!憑什麽我修為還是趕不上你?!憑什麽他們只記得你,卻連我姓甚名誰都不清楚?!”
“當初那該死的化神襲擊我,是我讓你來救我的嗎?!啊!是我讓你來救我的嗎?!”
“你活該!誰叫你天賦這麽高!你就該死!”
“十師兄,你真的無愧于我嗎?”
“我問心無愧!”
“既然無愧,你怎會看見我?你也服用了我血肉煉制的丹藥吧。不然以你的資質,怎會這般突飛猛進。”
六品巅峰心魔陣外,落閑冷眼看着發了瘋,攻擊空氣的許瑢。看着許瑢癫狂笑着,看着他用靈氣将容玖玉幻象撕碎成灰,看着他自言自語道:“我說了,我無愧于你!”
“那血丹是師兄他們強行逼我服下的!”
“你以為我想碰嗎?!我雙靈根,沒有你的血丹,我一樣可以很強!你以為你是誰?!我把你送到黑岩村,已經仁盡義至了,服用一顆沾了你血的丹藥又如何?!”
她乃布下心魔陣的人,許瑢看見的一切自然她也能看見。
許瑢,一個懦弱且沒有本事的人。
承受了落安的救命之恩,心中卻埋怨痛恨落安光芒掩蓋了他。他确實沒有親手害落安,只不過冷眼看着落安被生生折磨,最後又礙于道義,偷走即将身死的落安,打碎落安魂燈,自欺欺人将人安置在黑岩村。
但是又畏懼落安一事暴露,害怕應天宗宗主他們,所以在黑岩村出事時,當即前往黑岩村。在知道還有可能活一兩個月的落安極大可能随着村民,一同死在蛇腹中時,心中反而是為了擺脫累贅而慶幸開心,至少落安是自己死的。
于是他安慰自己,這些事全與他無關,他只是站在旁邊看。他甚至還大發慈悲,偷走落安身體,好生安置他。最後也是妖獸結束了落安的命。
至于那丹藥,也是他們逼他服下的,他不想服用。
呵。
多麽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的一個人啊。
取掉身上幻形符,落閑手中符箓再現,同時啓動心魔陣下面的殺陣。符箓和陣法一同誅殺,在許瑢猝不及防之時,落閑一掌直取天靈蓋。
魂力直沖入許瑢魂海,果不其然,在這裏面有一道天道約束。
想來定是應天宗宗主逼他們立下天地毒誓,不可吐露半點與落安和容玖瑜相關的事。
有關記憶全部天道約束保護着,落閑如今無法看見這些記憶,所以她幹脆連帶着魂海将這部分神魂硬生生割裂開。
借用複魂花之效,強行帶入自己魂海中,用一片花瓣承載。
“咯!咯咯!”
神魂撕裂之痛,修士根本無法承受。許瑢雙目凸出,青筋暴起,臉頰痙攣。
然而這比起落安神魂被絞碎成光點的痛,僅不過千分之一。
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落閑冷眼看着許瑢癱倒在地,手中提劍,落閑道:“當初落安救你的那條命,我來拿。”
既然問心無愧,那便死吧。
劍光掃過,落閑面無表情取下許瑢身上的弟子銘牌。